第1章 妹妹
每次來百裏傳媒的九樓,羅薇都有一種自己是聊宅故事裏的書生的感覺,腿都發抖。就算全公司的女孩子都覺得這地方是天堂,她還是覺得這不過是變化出來的幻境,裏面蹲着黑山老妖。
九樓是Vincent的地盤,出了名的化外之地,不受公司管轄的。前年開年Vincent會議舌戰群儒,拿了百裏傳媒百分之二十的預算,為這事,音樂總監氣得半年沒跟尹總說話——他想拿這錢建個錄音棚。
Vincent是百裏傳媒的造型總監,在圈內也是封神的人物,國際上拿過一尊大獎,國內拿過幾個金熊獎的最佳服設和最佳化妝,手下徒子徒孫無數,盤踞一層樓,裏面錦衣華服,化妝品堆積如山,應有盡有。
他正式收的徒弟,一共七個,公司人常開玩笑說是葫蘆娃,如今一個個都出師了,散落各地,各自發光。
羅薇今天上來,就是為了找其中一個。
上次來也是為了找蘇容,在這撞見一個人在勾發套,就在假人模型上勾,猛一看像抱了個長頭發的人頭,羅薇吓得做了半個月的噩夢。
Vincent喜歡寬敞,走廊兩邊是許多小化妝間,沒什麽東西,走到盡頭,是一個打通了的大化妝間,寬闊如同廣場,一張張化妝桌裝着耀眼的燈,一路排過去,四周是高高的架子上擺滿了化妝品,服裝都挂在可以推動的架子上,百裏傳媒兩檔選秀節目同時開拍的時候,這地方可以容納上百人同時化妝,如同流水線作業一般。
今天沒事,大化妝間裏沒什麽人,就看見一個穿着皮衣的壯漢,正背對着門口在切口紅。
切口紅是化妝師的“黑話”,羅薇不是什麽化妝控,對于口紅也沒什麽情結,饒是這樣,第一次見他們這樣做的時候,也有一種心疼到窒息的感覺。
幾百管口紅在桌上一字排開,化妝師戴着手套,用小刀把口紅切斷,按漸變色直接分裝進幹淨的口紅盤裏,一個口紅盤能放五十個顏色,這樣就可以一目了然地選取顏色。一般的化妝師,買了貴口紅就不會這樣用,要切也切便宜的,除了年初拿走兩成預算的vincent,誰也不能拿着Pat Mcgrath labs的口紅這樣揮霍。
要是被一個口紅控看到這一幕,估計能當場昏厥過去,不省人事。
要是個妖妖調調的美人——性別倒不重要,在這切口紅,也有種揮金如土的奢侈美感。但偏偏是個壯漢,長相也憨厚,雖然神色認真,也顯得不倫不類。
不過蘇容早就跟羅薇解釋過原因了,他的名言是:化妝師跟廚師一樣,是個體力活。這就是為什麽這一行的男的比女的還多的原因。
初聽荒唐,其實細想也有道理,化妝師手要穩,腰要好,一天從頭站到尾,尋常人真的扛不住。
這壯漢就是其中的翹楚,一身肌肉能打死牛,百裏傳媒流傳他一個笑話,說當初一個選秀節目拍完,他蹲在走廊裏一邊哭一邊對着電話那邊吼道:“你根本就不愛我,你只想騙我給你化妝而已!”
羅薇當時也笑過,等到認識他之後,反而笑不出來了。他叫李景華,算起來還是蘇容的師兄,vincent徒子徒孫無數,入門弟子總共七個,他在其中排第四還是第五,雖然塊頭大,但是脾氣很好,心地善良,相比蘇容那些妖妖調調的師兄,他是最好相處的。
這次也一樣,羅薇在旁邊略等一等,他就察覺到了,擡起頭來對羅薇笑了笑,問她:“你來找蘇容啊?他在外面呢。”
羅薇往陽臺上走,怕什麽來什麽,一個“妖妖調調”的美人,橫空殺出來,穿着一身黑,長袖T恤蓋住了手背,懶洋洋地攔住了她。
“找誰呢?”
羅薇實在分不清他是七個人中的哪一個,他們個個“身懷絕技”,發型、服裝風格,甚至五官長相都不能作為判斷标準,勉強辨認了一下,鎖定在其中兩個身上。
“我找容哥。”她笑着道。
“這裏沒有容哥。”美人就是要找事:“妹妹倒是有一個。”
蘇容二十四歲了,一米七八的個子,外號叫“妹妹”,可想而知這背後的心酸故事。
好在他沒怎麽為難羅薇,也可能是困了,攔了一下就走開了。羅薇如蒙大赦,連忙往陽臺走。百裏傳媒九層樓都是落地窗,只有九樓是開放式陽臺,齊胸高的玻璃矮牆充作欄杆,用蘇容的原話說——論到跳樓,沒有比這更方便的了。
陽臺上擺着米白色露天沙發,以這座城市的空氣質量而言,已經是非常幹淨了。蘇容的解釋是“我師父沒有別的愛好,就是喜歡裝個□□。跑去好萊塢,別的沒學到,看到別人家裏的露天沙發好,也要學,先前在上海,一年到頭下雨,沙發長蘑菇。現在到了北京,沙發又充當了空氣淨化器,吸附了空氣中一半以上的灰塵。”
他還給羅薇現場演示,拿起一個木制的闊肩衣架,拍打起沙發來,頓時塵土飛揚,那大豐收的景象,感覺一百斤的沙發倒可以拍出三百斤的灰塵來。
羅薇從此看這沙發一眼都感覺自己要犯哮喘。
蘇容自己當然更不肯坐這沙發,跟一個眼生的身影一起,靠在玻璃圍欄上,乍一看倒像是在接吻似的。羅薇吓了一跳。
“給我抽一口啊。”蘇容南方人,平時還不覺得,最近感冒了,話尾就軟起來:“你別動啊,別玩我成不成。”
他在搶那人手上的煙抽,自己不肯伸手拿,所以拿臉往上湊,偏偏那人也逗他,拿着煙上上下下,釣魚一樣,眼看着快搶到了,又放進自己嘴裏了。
蘇容氣得破口大罵:“易老三,我艹你媽!”
羅薇連忙咳了一聲,趁機上去叫了聲“容哥”。
蘇容正踹人,問:“什麽事?”
“黎商要出去一趟。”
“又出去?”他皺起眉頭,看起來十分不悅,不過身體語言已經是要跟羅薇下去了。易霑看得冷笑起來,叫了他一句:“喂,妹妹。”
蘇容對這稱呼已經麻木了,沒好氣地道:“幹嘛?”
蘇容其實從小就長得好看,放在普通人裏已經很惹眼了,皮膚白,這兩年忙,所以清瘦起來,白T恤下面肩胛骨都隐約可見,一雙眼睛總眯着,細細長長的,睫毛密,鼻子上長了顆小痣。
易霑原本是要罵他兩句的,見他這樣懶洋洋看着自己,也就不說了,把手裏的煙往他嘴裏一塞。
“賞你的。”
蘇容頓時笑起來,噙着半根煙走了,他從小跟着vincent闖江湖,這行辛苦,熬夜是常有的事,師兄弟都吸煙,他是最小的一個,也跟着吸,今年不過二十四歲,齡煙倒有五六年了。
等到了樓下,他找個垃圾桶,把煙屁股吐了,問羅薇:“我身上沒有煙味吧?”
羅薇連忙搖頭。
他心滿意足地笑笑,像偷了腥的貓,推開門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