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勢利

然而這狀況沒有持續多久。

黎商演配角的第一部 電影殺青，開慶功宴，那時候黎商已經很紅了，趕了個奢侈品旗艦店的開幕，來遲了點。正坐在蘇容身邊，黎商側身和Rita聊天，蘇容忍不住轉身看着他，眼睛裏帶着光。

坐在他們對面的Vincent頓時就變了臉色。

他在這圈子裏四十年有餘，如何看不出自己這小徒弟泥足深陷。當時裴隐也在，看到這一幕，心裏暗叫不好。

Vincent果然找來他問，他心裏還生着蘇容的氣，連遮掩也懶得遮掩，還要添油加醋：“算了吧，妹妹主意大，說不聽的，徒然傷感情。”

他這話一說，再看Vincent臉上表情，就知道蘇容就離挨打不遠了。

Vincent打徒弟出了名，他自己當年當學徒時，還是師父大過天的年代，挨了不少打，所以繼續用這一套來教徒弟。化妝間有條木尺，足足有一米長，比手掌略薄，不知道是什麽木頭，意外地結實，摩挲得棱角光滑，有了溫潤光澤，然而打起來還是一樣的痛。

他們師兄弟那時候常開玩笑，不問彼此挨沒挨打，只問：“你今天板子開張沒？”

所有人的板子都生意興隆，只有蘇容和那板子素無糾葛，平安無事二十年，裴隐想，今天恐怕要開張了。

然而Vincent沒打蘇容。

他甚至壓根審都沒審蘇容，直接回去了，裴隐提心吊膽等了三天，等出四個雜志封面——全是國內外頂尖的時尚雜志，加上黎商原有的三個，一個春天就湊成了國內大滿貫。

除了Vincent，誰有這能量。

Rita本來就跟時尚圈在眉來眼去，這一下瞌睡送枕頭，頓時喜出望外，親自帶着黎商請Vincent吃飯，也是Vincent有前科，包養過一個十八線的小明星，以為他看上了黎商。

結果Vincent直接穿着一身黑來了，戴着個鴨舌帽，往那一坐，別的不說，問黎商：“小容在你做得怎麽樣？”

黎商這才知道眼前這中年人就是蘇容的師父，非常瘦小，神态氣質都是圈子裏上了年紀的gay的樣子，竭力掩蓋時間的痕跡，年紀看起來只有四十來歲，實際肯定不止。

“挺好的。”他說。

“那就好。”Vincent拿出煙來吸，煙霧缭繞裏看他：“小容挺喜歡你的，剛好最近幾個雜志在問我推人，我就順便提了句。”

都是聰明人，話盡于此，其實昭然若揭。Rita在旁邊聽着，心中慨嘆。

都說Vincent七個徒弟像葫蘆娃，其實誰都知道，最疼的是最小的那個，說是當親兒子也不為過。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

裴隐罵蘇容的事，Rita也知道，蘇容和這個師兄最親密，回來後垂頭喪氣一整天，飯也沒吃。

這是朋友的做法。

但父母不一樣。

上一個這麽做的，是國內一個餐飲公司老板的千金，也是追黎商，直接送了個小六位數的男包，又往劇組送餐車，倒把Rita吓了一跳，以為是小女孩刷家裏的卡。這圈子小，很快傳得神乎其神，包的價格一翻再翻，連女孩子的身份也都傳出來了，當然是嘲笑最多，笑肯定是暴發戶，被個明星迷得神魂颠倒。Rita滿以為得罪了那女孩子的父母，結果一紙合約寄到，那公司投了個新的電視劇，買了個大IP，指定黎商出演。

黎商當然演了，等到演完了，制作人約了個飯局，半是慶功宴的意思，資方、導演，團團坐了一桌，只說還有人沒到，等了十分鐘，服務員帶了個女孩子過來了，十八九歲，漂漂亮亮，笑容羞澀溫柔，衆星捧月一般，哪裏是當初混在粉絲群中的模糊樣子。

Rita心中震撼，自不必言。

她身邊有的是白富美愛上窮小子鬧得沸反盈天的故事，自诩見過許多寵愛孩子的家長。不知道現在時代日新月異，家長們已經進化出新的寵法，深知年輕人容易動心，更容易逆反，堵不如疏。不如幹脆幫她創造條件，給她撐腰。

與其緊張萬分，不如幹脆在她身下鋪好柔軟墊子，就算受了傷，下面有父母接着，也吃不到苦頭。只當浪費兩年，換來心性成長。

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

她以為只有女孩子會這樣富養，沒想到會在Vincent這看到重演——不過也可以理解，畢竟是“妹妹”。

裴隐知道蘇容喜歡黎商，氣得兩個月沒和他說話，到了Vincent這，知道堵不如疏，幹脆一番運作，搞出四個雜志封面，來替蘇容撐腰。一半是示威，讓大家，尤其是黎商知道，蘇容不是個可以呼來喚去的小化妝師，他有他的人脈。一半也帶着點賄賂的意思，事實上，這圈子裏規則就是這樣，誰也不覺得是侮辱，有資源的導演和演員，甚至大演員和小演員之間，都是算交往的，附加條件都在彼此心裏，不像圈外傳得明碼标價那麽誇張，事實上，到黎商這種級別的流量，你不帶點“禮物”，都靠近不了。那餐飲公司老板一部電視劇，也不過為女兒換了個微信號和一起玩過兩次而已。

Vincent時尚圈資源雖然好，也不是石破天驚，Rita也不強求，只看黎商的意思。

黎商也沒說什麽，只是坐着聊了一會兒，Vincent俨然長輩，笑着跟他聊當年去給晚會化妝，蘇容跟他在後臺，睡在衣服堆裏，人都埋住了，他以為跑丢了，急得滿後臺找，如熱鍋上的螞蟻。

黎商聽完了，去拍了個雜志封面，那年春天正流行草木的淺綠色，黎商的俊美是那種端正貴氣的，像寶石，濃墨重彩，這期卻要營造出水晶般的剔透感，所以攝影師秦月光是調燈光就調了一個多小時，頂光極重，從三米高的頭頂傾洩下來，眉眼全部淡化了，墨黑瞳仁成了琥珀色，垂着灰撲撲睫毛，有種少年的脆弱感。

妝是蘇容畫的，極淡，頭發慵懶，秦月這樣八百年難得誇人一次的人，收工時都說了句“這次妝不錯”。話傳到蘇容那裏，他當然得意，表面仍不動聲色地噴他的化妝刷。

他給黎商卸妝，化妝間只他們兩個人，隔得近，黎商聽見他小聲地哼着歌，很放松的樣子。

黎商雖然出了名的脾氣壞，做人卻坦蕩，被人喜歡多了，已經淡然了，根本不會因為這個得意，更不會low到到處嚷嚷，給人難堪。但這次見他這樣惬意，黎商不知道為什麽，心裏陡然湧出一股惡意，想要看看他驚慌失措的樣子，叫他：“妹妹。”

蘇容心情好得飛起，也不介意他叫自己外號這點小事了，問他：“幹嘛？”

“你喜歡我啊？”

這裏的燈沒有攝影棚那樣亮，黎商的眉眼極深邃，殺傷力極高，幾乎看穿人靈魂。

蘇容哼的歌戛然而止，黎商看見他唇上的血色瞬間褪去，如同偷吃被抓個正着的貓，爪子還在罐子裏，整個人僵在那裏。

然而他眼中神色變幻，最後竟然咬了咬唇，道：“是啊，怎麽了？”

他理直氣壯得讓黎商都驚訝。

“沒什麽。”黎商的淡定是帶着惡趣味的，不然說話的時候不會盯着他眼睛：“我不喜歡男人。”

蘇容的眼睛原來是褐色的，似乎顫了一下，又似乎只是黎商的錯覺。

“哦。”他平靜地應了一句，像只是知道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一樣，又繼續給黎商卸妝了。

他并不驚訝——總有這一天的，喜歡這種東西，藏也藏不住的。況且也不是什麽大事，喜歡黎商的人多了去了，工作室裏二十多個人，女孩子基本都是淪陷的，就算不是男女之間的喜歡，真和黎商面對面的時候，也難免心猿意馬，小鹿亂撞。

以貌取人是人類天性，近乎生理反應，明星本就是以相貌和魅力賺錢的，如果這樣近距離相對都吸引不到人，未免太過失敗。

至于黎商的拒絕，也是意料之中的事，黎商确實很直，事實上，蘇容自己也很直，盡管Vincent徒弟和化妝師雙重身份影響下，他師兄中也有不少直男，老三易霑就是，當初景華也是被一個女人騙得頭破血流。

要不是遇到黎商，他也不知道自己其實還喜歡男人。

盡管事事都在意料之中，但喜歡這種事，本就會催生人心裏不切實際的幻想，這樣面對面地确認了黎商并不喜歡自己這件事，還是像屏幕忽然閃了一下，世界一瞬間灰了一半。

這事似乎就要這樣平靜過去了，他淡定得幾乎讓黎商都有點失望，不過黎商也沒在意，卸完妝就繼續補他的覺去了。那是他第一個人氣巅峰，都說律師賺錢，收入以分鐘計，黎商才真是一寸光陰一寸金，一個奢侈品牌旗艦店開幕站一站，二十分鐘不到，就是六位數往上走。Rita也不客氣，日程排得滿滿當當，誓要把黎商的價值發揮到極致。

這圈子裏向來勢利，他正風口浪尖，衆星捧月，所過之處都是奉承面孔，無數粉絲翹首以待，正是年輕得意好時光，怎麽會把一件小事放在心上。

蘇容卸完妝，也不說話，直接洗了手，上電梯，直奔九樓，殺氣騰騰沖進Vincent休息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