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劇組

Rita在第一時間收到了兩人關系的最新進展。

她重感冒，整個人發冷，裹着毯子在酒店休息，也不忘來居中調和，先把黎商說了幾句：“你別老惹蘇容。”

黎商頓時皺起眉頭：“是他惹我。”

“好好好，是他惹你也好，你惹他也罷，以後你跟他保持距離就行了，今年要闖電影圈，多少雙眼睛盯着你呢，大家都小心行事才好。”

“他喜歡我，所以纏着我。”黎商答非所問。

纏着你的人那麽多，怎麽不見你把每個人都按在牆上親。

Rita心中腹诽，卻沒說出來。她活到快四十歲，早知道有時候顯而易見的實話也不能說，不要跟錢過不去。

“那你別理他不就行了，就當給Vincent面子。他在時尚圈還是有點份量的，又護短，算我求你了，黎總。”

“別叫黎總。”黎商皺起眉頭。

“那叫什麽？”

“叫我BOSS。黎總太土了。”

Rita已經習慣他時不時來一句神來之語了，只管滿口答應着，又安撫了他一會兒，這才從他房間出來。

黎商從小在國外長大，偏偏是中國家庭——黎蕊那老舊的別墅後院裏還藏着個上了年紀的娘姨，是當年黎蕊帶出去的傭人，跟着她漂洋過海，頭發都花白了。做一手好本幫菜，Rita坐在西式的長桌邊吃着八寶飯，聽着黎蕊嬌聲叫“姆媽”，讓她把紅酒拿來，不由得有種時空錯亂的驚駭感。

在這樣的環境中長大的黎商，常常也語出驚人，有時候冷不丁冒出一個粵語詞或老上海用語來，連Rita也吓得一愣。有時候思維又完全是ABC香蕉人，讓人啼笑皆非。所以Rita早習慣一邊耳朵進一邊耳朵出了。

她又不是蘇容，非要在黎商身上吊死。

從長歌行劇組回來，只回公司待了一下午，又飛去電影片場，這電影是陳新華做導演。陳新華其實早年也是正統科班出身，靠喜劇拿的金熊獎提名，不可謂不厲害。這些年可能是窮怕了，一年幾部爛片地拍，票房倒是都不錯，什麽火拍什麽，早幾年青春傷痕電影火，就拍青春。緊接着是都市愛情喜劇，後來拍起什麽萌娃天降來了，來來去去賺的都是同一撥人的錢。

爛片拍多了，錢賺夠了，他總算良心發現，打算拍部正正經經的戲。花錢買了本挺文藝的小說改編劇本，講幾個女孩子一起成長的故事，跨越二十年，頗有發揮空間。黎商的角色是女主角敘述視角中暗戀過的青年，出國留學前，在一個燒烤店吃踐行宴，女主非要烤東西給他吃，鬧出許多笑話，喝醉了拉着他哭，把眼淚糊在他的襯衫上。

書裏那段寫得很動人，以她朋友的視角來寫，女主拉着他哭的時候，青年沉默地把她掉下來的圍巾撿起來，默默地疊好了。書裏用大篇幅寫他疊那圍巾的動作，克制而溫柔。

問題是黎商未必能演好。

蘇容早早看過那本書，他整天時間大把，Rita也看過，候機時候耐心跟黎商講戲，不過講的是學成歸國後那段，女主已經找了幼稚的媽寶男友，在超市受氣吵架，從貨架上拿下抽紙，發現對面站的是他。

劇本上女主角默默把抽紙塞了回去，這場面很滑稽，然後他走出來，風度翩翩，想要跟女主角打招呼，女主角用包擋住臉，落荒而逃。

這是黎商第一個電影“男主”，雖然是小妞電影的陪襯，成片出來可能戲份不足十分鐘，但人物讨喜，又有代入感，只要黎商正常發揮，就擁有了第一個有存在感的電影角色。況且陳新華的票房向來好，以後同年齡小生對比也有優勢。

演女主的是個年輕小花，長相只能算中上，大而圓的眼睛很有觀衆緣。電影向來和電視劇兩個标準，她演技極好，眼神靈動，哭戲也不用清場，黎商到時她正拍超市重逢之後躲在消防通道門後那場哭戲，哭得極有感染力，讓人覺得就是個她就是個平凡的倒黴蛋，像熒幕面前的自己一樣受盡老板和混賬男友的氣，看着她嚎啕大哭，自己也沒辦法不陪着大哭一場。

這場哭戲一條就過，陳新華叫了cut，女主角還控制不住地在抽噎，她的助理上去遞水，其餘的人都扔下她跟着陳新華朝黎商湧了過來。

說來荒誕，黎商的檔期半個月不到，片酬比她高一倍。

陳新華跟黎商初次見面，還是一副熟絡樣子，再加上一個Rita，更是談笑風生。聊了半天，才叫來化妝師帶黎商去試裝，還不忘補充一句：“劇本有什麽問題盡管說，我們都可以配合。”

旁邊的劇本作者也跟着點頭。

Rita跟在黎商後面走，一面和認識的人都微笑示意，一面用手肘戳一下蘇容：“這就看不下去了？”

蘇容化妝師職業病，見不得外行指導內行。但這圈子基本全面淪陷，一切為了票房和流量服務，有種末日狂歡般的畸形繁榮，黎商更是其中的标杆。

劇組的化妝師是個女的，三四十來歲，幹瘦，十分眼熟，只是蘇容宿醉後頭疼，叫不出名字。拖着一大排衣服過來給黎商試，見到蘇容跟進來，來了句：“你師父最近怎麽樣？”

她這話一說，蘇容就知道她是不會讓自己提太多意見了。聽話要聽弦外之音，這是下馬威，意味着她就算不是和Vincent一輩的人，也差不了多少。

然而蘇容向來腦有反骨，硬着頭皮看了兩套，還是忍不住開口：“劇本裏不是說從矽谷回來嗎？那身墨藍色毛衣配襯衫牛津鞋就不錯。逛超市沒必要穿晚宴款西裝吧？”

他其實已經嘴下留情，其實這是目前圈內服裝通病，沒有職業沒有人物性格，看劇本上寫是風光歸國，就必須西裝革履打領帶，說是總裁也合适。

化妝師沒說什麽，只是又拿出一套讓黎商換，等他進去了，問蘇容：“你師兄在隔壁拍戲，你知道嗎？”

如果說這還不是逐客令，那蘇容這麽多年察言觀色的本領就白學了。

他往門外看，Rita和陳新華聊得正開心，以Rita的行事風格，她不跟進來，就是要當甩手掌櫃了。

她都這樣了，于情于理，蘇容是不該繼續管了。何況他從昨晚起和黎商就沒說過話，就算他拉得下臉，去叫黎商跟劇組說換衣服，黎商會不會聽他的都難說。

蘇容知道再說無益，幹脆眼不見心不煩，溜之大吉 。

Adam正在國外度假，他能在隔壁電影劇組工作的師兄，也就只有易霑了。他知道易霑正拍一部叫《無妖界》的大爛片，景華也跟着他，所以出來問清楚了位置，就去找易霑了。

他成心要吓易霑一跳，走了半天，先讓景華來悄悄帶他進去，結果景華不知道在忙什麽，電話不接，消息也不回。這電影爛雖爛，戒備卻森嚴，沒有工作證不讓進，擋了許多觀衆在外面。蘇容想了想，溜到後面，躲到工作人員的餐車旁邊，準備等易霑來吃飯時，給他來個守株待兔。

結果左等不來，右等不來，這劇組半天不開餐，好不容易來了幾個人，其中一個坐了下來，其餘人都去給他拿吃的，看背影是個年輕人。

蘇容看他穿得挺不錯，猜他也是個化妝師，易霑的徒弟，就間接等于他的徒弟了，于是毫不客氣叫他：“喂，看這裏。”

那年輕人回過頭來，十分清俊一張臉，有點眼熟，但顯然不是演員，氣質倒是不錯，很矜持的樣子，疑惑地看着他。

蘇容湊不過去，靠在樹上問他：“你是化妝師嗎？”

他盯着蘇容，并不說話。

蘇容皺起眉頭，一眼看見他襯衫上也挂着個通行證，不過是金色的，頓時眼睛一亮，問他：“你把通行證借我，我進去找個人，找到就還你。”

他還在打量蘇容。

“要不你帶我進去，我真不騙你。”蘇容見他不說話，幹脆掏出自己百裏傳媒的工作證來：“你看，我是個化妝師……”

年輕人站起來，朝蘇容走過來，還是沒說話，接過他的工作證，看了看。他的手指很漂亮，其實湊近了看，皮相也并不算十成十的好，但是這份姿态難得，做什麽都這麽從容，又安靜，幾乎有點慢吞吞的……

他穿了一件深青色的襯衫，典型的美式CPO款式，質地很好，從襯衫袖口露出手表來，棕紅色的皮革表帶，玫瑰金表盤，襯着深青色襯衫夾克，這色調撞得十分和諧。

下一秒蘇容認出了他的腕表品牌。

他比在屏幕上看起來要瘦，這是自然，鏡頭會拉寬人，蘇容沒想到自己作為閱明星無數的化妝師，竟然也會有在現實中認不出電視上的人的經歷。

當然，這是因為他曝光率低，畢竟不是明星。

明星一般戴不起這塊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