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緊張
Vincent以前給蘇容講過一個故事。
是他自己的故事,說當年他剛出師,年輕有為,意氣風發。有個慈善晚宴,他給一位正當紅的女明星化妝,女明星當時長胖了點,想顯瘦,他剛好又弄了一套蜜絲佛陀的油質粉妝條,各種顏色都有,在整個香港都算新奇東西,就用來做了修容。他的想法是好的,用深色粉條來勾勒顴骨和下颌處,再暈染開,是十分先進的化妝觀念,效果也非常好,看起來至少瘦了十斤。
問題出在當晚拍照的記者身上。
那晚宴裏面極暗,所以記者用了閃光燈,對着臉拍,光暗對照作用下,那女明星臉上油汪汪一片,第二天報紙上登出來,港媒向來刻薄,标題是“豪門夢碎?林芳芳黑口黑面似菲傭!”
Vincent當時和朋友租住在一個小公寓,半夜被人踹開房門,抓他去碼頭,要套麻袋扔他下海灣,那時候女明星後臺動不動就是黑幫大佬,打死都沒人知道。還是他當時師父找了明星求情,讓他親自上門道歉,跪了半個小時,林芳芳終于停止了抽泣,說:“算了,他也不是故意的。”
她身旁大腹便便的男人一揮手,說:“滾吧!”
Vincent落荒而逃,從此洗心革面做人,再不敢冒險多走一步路,後來林芳芳奉子成婚嫁入豪門,徹底退出影壇。他這心理陰影卻一直沒好,間接影響了化妝風格,後面拿獎都拿得晚。
他給蘇容講這故事,是因為蘇容那時候不知道怎麽回事,忽然跟葉家的小少爺玩到一起去了,兩個人在華天的走廊裏追逐,還打架。葉家祖傳的除了錢就是病,小少爺打不過,被按在地上打。葉家太太知道了,只帶着笑跟尹奚感慨道“你們公司那個叫蘇容的小孩,下手還真不留情。”
蘇容那時候聰明,也聽話,聽Vincent說完這故事後,就乖乖躲在九樓不出去了,那小少爺很失望,還帶着新買的玩具來敲了幾次門,敲也敲不開,只能垂頭喪氣地回去了。
蘇容從那之後也一直怕有錢人,從華天到百裏傳媒,他一直生活在娛樂圈最繁華的中心,像是在危險又充滿機遇的森林中長大,養出了一種小野獸般的直覺,看見龐然大物都躲着走,一直平安到現在。
化妝師憑手藝吃飯,跟金主弄好關系也沒什麽好處。要是得罪了,壞處就大了。不像明星,還有點魅力,就算闖了禍,也有“我見猶憐”的機會。化妝師更像是宮廷劇裏的禦醫,平時是沒有臺詞的龍套,一旦鏡頭掃過來,一般說的是“治不好朕就讓你陪葬!”
風險和收益不成如此不成比例,蘇容自然會取舍。所以也不等這人記住自己名字,伸手一抽,就把工作證抽了回來。
“算了,我還是給我朋友打電話吧。”他竭力笑得人畜無害:“不麻煩你了,謝謝。”
《無妖界》這電影大場面已經基本拍完,只剩下一些棚內的場面,易霑正把卸下來的矽.膠.面.具理好,只聽見背後有人笑道:“哎呀,又搞半獸人,我師兄這條命都是彼得兄弟給的。”
易霑也不說話,只把手上東西放下來,在毛巾上擦了擦手,朝他轉過身去。
蘇容連忙認慫:“我開個玩笑嘛。”
“導演要拍東方指環王,我打工而已。”易霑挑了挑眉毛,叫他:“你過來,放心,不揍你。”
彼得兄弟不是真兄弟,是指環王的化妝師,兩個都叫彼得。裴隐上次去試了個電影大片的化妝師,沒試上,氣得罵街,說這一代導演都被西方電影虐出了PTSD,動不動就拍東方魔幻,其實都是撿人家好萊塢玩剩下的,說是山海經上的怪物,其實去指環王裏跑龍套也毫無違和感。
裴隐罵人向來又狠又絕,蘇容連忙記下來,準備下次見了易霑拿來笑他。其實除了“還易霑呢,易霑的命都是彼得兄弟給的”這一句,裴隐還有一句名言,他說“易霑拿的哪裏是化妝師的工資,分明是替這些爛片洗錢的辛苦費”。
不過蘇容并不想挨揍,就省了這句,等下次易霑逗他的時候再說出來氣他。
他一面嫌棄易霑做的那些怪頭怪腦半獸人似的矽.膠.面.具,一面又拿起來玩,往自己臉上比劃着。
“你跟着黎商在隔壁拍戲?”易霑問他。
蘇容“嗯”了一聲,不是很想聊的樣子。
“隔壁的化妝師叫什麽名字?”他試圖轉移話題。
“黃惜萍。”易霑輕輕拍了一下他腦袋:“你這是什麽記性,她還是師父的朋友。”
“關系好的朋友嗎?”
“一般。你們相處怎麽樣?”
“還行吧。”蘇容撓了撓頭發,偷看了一一眼易霑,見他還在專心整理東西,于是漫不經心地問道:“對了,博焱怎麽在你們片場?”
“這片子是博誼投的,花了幾個億,他家要他接班,自然要過來看看。”易霑敏銳得很,瞟他一眼:“怎麽,你又闖禍了?”
“沒有沒有。”
不過是,問他借了借工作證罷了。
那邊劇組黃惜萍如同護崽的母雞,水潑不進,回去肯定是沒什麽意思的。所以蘇容幹脆在《無妖界》這邊玩,反正易霑是化妝組和服裝道具組老大,所以蘇容待得很自在,易霑還找來個工作證,給他挂着。
蘇容還要嫌棄:“怎麽是藍色的?”
易霑挑起眉毛:“哦?你想要什麽顏色?”
蘇容也不敢太作,畢竟打不過他,玩了一會兒,乖乖跟着他去吃飯。
導演和易霑熟,知道他是從隔壁劇組跑來的易霑師弟,還開玩笑:“好啊,跑我們劇組蹭飯來了。”
“我來嘗嘗你們的菜,不好吃就回去了。”
“那吃了我們的菜,等會也要幫我們化妝。”
“那你給我開工資。”蘇容得意地笑:“也不要開多了,只要記得我價格是我師兄三倍就行了。”
導演那桌都大笑起來,易霑也不惱,把盒飯裏的雞腿夾到蘇容這裏。他吃得快,很快吃完了,給蘇容倒了杯水,自己先進去了。
蘇容吃飯倒不算慢,只是跟劇組的雷厲風行比起來就有點不夠看了,又被夾了一堆菜,一時半會還真吃不完,導演和副導那些人還故意從他旁邊過,逗他:“吃着呢?”“別急,慢慢吃。”
蘇容被逗多了,幹脆端着飯盒默默轉移到餐車後面,正好景華才忙完,過來找了半天才找到他,景華力氣大,幹脆搬了張小桌子過來,也坐在他旁邊吃。
“你們這劇組飯真不錯。”蘇容吃出了感慨。
“導演人很好的,拍到深夜還叫夜宵給我們吃,你晚上過來就能吃到了。”
蘇容不由得嘆了口氣。
“嘆什麽氣啊你。”景華一頭霧水。
“多好的一個人啊……”蘇容感慨道:“怎麽就幹上洗錢這行了呢。”
“你覺得這片子是洗錢?”
“不然呢?拍爛片做慈善?還是創造就業崗位?”
“你這麽篤定這片子爛?”
“爛片是有一股獨特的氣質在的,你別說你看不出來。”
景華後知後覺地從盒飯中擡起頭來,正看見蘇容面色蒼白,吓了一跳,剛想問怎麽了,就看見一個熟悉身影就站在面前,他雖然不聰明,也認得這人是誰——博誼的太子爺博焱,《無妖界》的資方兼出品方。
剛剛跟蘇容一問一答的是他?景華還以為是易霑或者是認識的人,這下可完了。
“我是隔壁劇組的。”蘇容神色雖然緊張,反應倒快,盯着博焱道。他可不想給易霑惹麻煩。
“不問我借工作證了?”
“我自己有了。”
博焱笑了,他其實是極優雅平靜的人,從來對景華這些人都彬彬有禮,不知道為什麽,忽然伸出手來,撈起了蘇容面前挂的那塊工作牌。
藍色的緞帶十分短,他這動作有點像把蘇容往他那邊拖過去,但神色卻仍然禮貌,掃了一眼什麽的名字:“齊昊?”
這是易霑徒弟的工作證,他請假結婚了,易霑就把他的工作證給蘇容戴着。
蘇容竭力不露出一點馬腳來,神色平靜道:“是我。”
要是景華那傻子這時候敢出來反駁,自己一定把雞腿塞進他嘴裏。
好在景華并沒有說話,他顯然也察覺到了危險——Vincent那個下跪半小時的故事,徒弟們都從公司傳言裏聽過的。
但博焱也并不需要他開口。
“不對啊。”他笑得十分溫和:“你不是叫蘇容嗎?是百裏傳媒的化妝師,工作號是B11709104,我沒記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