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難馴

蘇容吃完飯回到了陳新華的片場。

黎商正拍那場超市戲，陳新華拍爛片拍久了，習慣一時改不過來，盡管是準備拍部好片的，對上黎商卻還是以前對流量明星的态度，要求有點低。看起來态度好到有點敷衍，黎商也感覺到了，拍了個一遍過之後，笑着道：“我都不知道我演技這樣好了。”

他一不爽，Rita是反應最快的，也笑着對陳新華道：“陳導，你別老是一遍過啊，也打磨打磨咱們黎商啊。”

她是科班出身，又是圈子裏老人，說話即有專業背景又有份量，陳新華也笑了，道：“我拍昏頭了，先歇一歇吧，大家吃點東西喝點水。”

黎商撤下來，這邊助理早準備好一大堆東西，水果風扇一應俱全，這片場不如電視劇舒适，空調沒什麽效力，光一打，熱得人一頭汗。黎商從來怕熱不怕冷，天一熱就往海邊跑，所以工作室的人也都習慣了，七八個女孩子圍着他團團轉。

Rita和陳新華說了幾句，過來朝着黎商笑：“陳導說等會重拍一組。”

黎商“嗯”了一聲，冷着臉沒說話。

Rita不好就這樣走開，站在旁邊，也拿着個小風扇吹，場面一時間就安靜下來。

黎商知道她也怕自己——Rita的怕和陳新華的怕又不同，陳新華的怕，是請了一尊大佛，黎商現在風頭正勁，他又不是陸赫那種有作品有口碑的硬氣導演，一個沒伺候好，粉絲能把他的臺子都掀了，Rita更不是好惹的。

但Rita的怕，是那種昏君身邊的佞臣的怕，知道他脾氣壞，知道他昏庸，更要哄着他賺錢，哄一天就賺一天，把他當個傻子。

大家都是不想跟錢過不去，但仔細想想，又都挺沒勁的。慘的是下面的女孩子，一個個噤若寒蟬，不知道是什麽情況，連遞水果都悄然無聲的。

黎商正冷着臉不說話，看見一個人影，悄悄地溜了過來。

“你去哪了？”他問。

蘇容正從《無妖界》劇組闖了禍，悄無聲息溜回來，沒想到被黎商抓個正着，他們倆昨晚鬧成那樣，想起來都覺得腦殼疼，誰知道黎商又主動跟他說話了。

“我去隔壁了。”他蔫蔫地道。

他還氣黎商昨晚罵他，不情不願地往前蹭，Rita見他來了，也笑了，一把勾住他的肩膀，伸手摸他身上那個鼓囊囊的背包。

“喲，這都是些什麽，你師兄給的？”她極為熟稔地摸那包的皮子：“這包挺貴吧，我配貨配了好久，都沒排到。還是易霑有辦法。”

蘇容還為博焱的事沒精打采，提着他的包“嗯”了一聲，就想過去，走了兩步走不動了，包帶子被勾住了。

“你幹嘛？”他瞪黎商。

黎商也不說話，手還懶洋洋勾着帶子，倒像是勾着蘇容的包的是別人一樣，還嘗了一口水果，皺着眉頭扔了。

Rita沒想到昨晚的談話對他一點作用也沒有，不贊同地“哎”了一聲，剛要說話，那邊黎商已經開口了。

“包裏裝的什麽？”

“要你管？”蘇容向來記仇，扭了兩下扭不開，黎商已經看着他狼狽樣子笑起來，他一笑真是好看，比開了滿原的花都燦爛，可惜蘇容此刻無心欣賞，只想往他臉上揍上一拳。

“好了好了，多大人了。”Rita過來當和事佬，把兩個人拆開了，蘇容氣哼哼地背着包進去了。

易霑對他向來縱容，什麽用的玩的只要他要都能拿一份走，雖然今天他被博焱吓得不輕，但是也弄了不少好東西過來，他找了個安靜地方，正把包裏東西一樣樣擺出來，遇到好玩的還順手玩一玩。正開心時，只聽見背後有人道：“切，我還以為什麽好東西。”

說這話的除了黎商還能有誰。

他靠在門邊，嘴裏還叼着根棒棒糖還是什麽，滿臉嘲笑。他這張臉當浪子有天生優勢，仿佛他不是在浪費別人，而是在浪費他自己，讓人生不出責備的心。

“你到底有什麽毛病？”蘇容拿他昨晚的話來回敬他。

不過黎商這樣，也未必想得起來這是自己昨晚用過的話。

他甚至伸出手來拿了罐硫化乳膠，抛起來又接住了，見蘇容只是瞪着他，并不來搶，笑了：“妹妹怎麽忽然穩重了？”

事實上，這才是蘇容這個外號的正确用法，一開始确實是用來嘲笑的。

不過蘇容也從沒指望過黎商能用出別的用法。他打不過黎商，也懶得和他吵，收起一包東西，就想往外走，黎商也沒說話，直接把手臂往門口一撐，攔住他去路。

蘇容這時候反而冷靜下來了，擡起眼睛看着他，問他：“你到底想幹嘛？”

其實黎商自己也未必知道自己想幹嘛，也許是今天看膩了讨好，忽然想從蘇容眼裏看到點別的神色，哪怕是生氣也好。但是等到蘇容真的生氣了，又覺得自己想要的并不是這個。

其實光是這樣站着也不錯，蘇容比他矮一個頭，舒展但纖細，漂亮得像個玩偶，但這玩偶充斥着各色情緒，像一只裝滿了糖果的罐子。哪怕是黎商戳戳他那個裝寶貝的包，也能得到一個貨真價實的白眼。

黎商連挨了三個白眼，正在醞釀第四個，聽見背後Rita叫道：“黎總，開拍了。”

他敬業倒還算敬業，總算放過蘇容，轉身走了。蘇容以為他這就走了，結果又回過頭，來了一句：“蘇容曠工。”

Rita都沒反應過來：“什麽？”

“扣他半天工資。”

蘇容連白眼都懶得翻了，靠在門邊，從包裏翻出一包吃的來，Rita見了，道：“給我兩個。”

兩個人吃了一會兒，Rita忽然拿出煙來，朝蘇容晃了晃，其實也是走個形式，她知道蘇容吸煙，也不等他反應，點着了，靠在門邊吸起來。

“黎商這是在搞我呢。”她忽然感慨道：“就因為我勸了一句，他就變本加厲地惹你。”

黎商紅，業內許多人卻覺得她威信下降了，因為連私生活也約束不住，之前不是沒帶過當紅偶像，也沒放縱到這種地步。

但黎商不同，他是不能講道理更無法用強的一個人，我行我素慣了，簡直是桀骜難馴的野馬一匹，連架也不吵，想做什麽直接就做。言語到了他面前簡直蒼白無力，Rita每次警告，換來的是變本加厲，等Rita累了不管了，他反而跟獎勵一樣，表現又好點了。不是Rita在馴服他，倒像是他在馴服Rita。

與其說Rita現在能“管住”他了，不如說是摸清了他的脾氣，提前做好預後，至于改變他，早已是癡心妄想了。

她不是不能當知遇之恩的經紀人，也曾與人托付過後背，帶過的藝人，也有十多年還可以約出來吃飯喝茶的。但黎商這樣的戾氣，俊美優雅皮囊下裹着野獸的靈魂，連人和人之間的正常情感交流都沒有，讓人如何與他産生感情？

蘇容知道她說這些話的意思——她怕自己當真，把黎商示威的行為當作對自己有了興趣。

“沒事，我知道。”

“那就好。”

喜歡一個人，注視得多了，常會産生他是不是也喜歡自己的錯覺，何況是黎商這種毫無節操的混蛋。蘇容從來不算脾氣好，但被人暗戀或拒絕人的表白後，也會自覺拉開距離，不讓人繼續深陷。

他連這點憐憫心都沒有。

當然，你無法與黎商講這些，就像你無法與食人部落的人講仁義道德。他看正兒八經的文藝片尚且嘲笑，何況是這些細微的小情緒，光是跟他解釋清楚這個邏輯，恐怕都會得到一聲嗤笑。

好在蘇容早就明白，他絕對不會喜歡自己。

這是最好的防禦。

其實蘇容原本以為的是，黎商不會喜歡任何人。

直到兩周後。

那天其實Rita不是生病，而是留在劇組看片，蘇容跟着黎商先回了北京，有兩天假，但公司要臨時拍個祝福視頻，蘇容就帶着負責照相的一個女孩子往黎商家裏趕，這是黎商年前買的房子，頂尖小區，隐私性好，一戶一梯，與許多明星做鄰居，蘇容是生臉，物業親自送上門，正等電梯，只見以一個窈窕的影子從電梯裏走了出來。

蘇容怔了一怔。

倒不是驚訝，黎商做什麽他都不驚訝，都是巨石落地，知道它早就懸在那裏，盡管每落下一顆都是一個深坑。也許黎商本身就是一場漫長而痛苦的隕石雨。

那女孩子不是別人。說起來，蘇容還替她喝過兩杯酒。

人很漂亮，可惜名字常見了點，叫雨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