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1

今年的春天來得特別早。

伴随一場沁人心脾的春雨,紀家的千頃桃園在一夜之間竟綻放出千萬朵如胭脂般醉人的桃花。

而且迎春花、山茱萸也競相盛開起來,繁花填滿濕地攀上石欄,将桃園中一座用于觀賞園景的八角涼亭,裝點得花團錦簇,生機勃勃。

此時,涼亭中已經坐着賞花人,可是收攏在亭子圓柱旁的雪色紗幔卻放下來,一直垂到憑欄外,勾到花朵上。

“唔……!”

沙啞的□□,□□如無邊的漣漪緩緩蕩漾開去。

(此處有河蟹,放不上來,抱歉。)

一個約有八尺高的男人穿着天藍色雲錦長袍坐在亭子邊上,挺拔的脊背靠着朱紅憑欄,他的腳放在地上,雙膝上跨坐着一名肩頭瘦削的青年。

男人緊緊地抱着他。

“咳。”突然,雲梨輕輕地咳嗽了一聲,緊接着,又幹咳了兩聲。

“啊,你會冷吧?”紀甫祥急忙拉過脫在憑欄上的外衣,披在雲梨的身上。

“不會。”大概是□□過度了……雲梨有些臉紅地想,窩在少爺懷裏。紗幔輕輕飄動,外面桃花争妍鬥麗,陽光分外燦爛。

第一次見到少爺的時候,雲梨突然憶起,也是在明媚的春天,在一個桃花盛開的日子裏。

※※※

又到紀家挑選侍童的季節,今日的吉位在南方,于是火紅的朱雀大門在管家、麗華堂堂主以及一衆仆役的注目下,慎重地往裏推開,露出一條青磚鋪砌的大道。

和往年一輛連着一輛的馬車隊伍不同,今年只到了一輛,盡管車頭套着兩匹上好的蒙古馬,而且車廂、車輪上全都雕花刻鳳,裝飾奢華,但還是顯得孤零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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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家——小少爺到!”趕馬的小厮故意扯着喉嚨叫道,在寬闊靜谧的大門前蕩起陣陣餘音。

“歡迎、歡迎!”管家連連作揖,跨出門坎兒迎接,負責教養、撫育侍童的林堂主,也跟着出來,滿面堆笑。

車門“吱嘎”地打開,卻只看見裏面有一塊大白的兔毛氈子,其他啥都沒有。

管家“啧啧”兩聲,正打算抓住小厮問話,堂主湊上前,把那毛氈子一掀開,就露出一個小孩的臉來。

小孩頭靠在一只大紅枕頭上,一邊吮吸着拇指,一邊在睡覺呢!

“哎喲,我的小少爺,怕是一路颠簸,給累壞了吧。”管家又驚又喜道,伸出手把他抱了出來。

“他醒了呢。”堂主小聲說道,可不是,一雙烏溜溜的眼睛就像黑葡萄似的,好奇地盯着管家。

男孩的臉孔很漂亮,小小的圓臉如盛開的桃花兒,臉上雖然沒有笑容,卻隐隐透出比春光還要暖人的氣息,讓人看着就覺得心裏充滿了蜜,怎麽看怎麽歡喜。

“管家大人,這是老爺吩咐我交給您的,小少爺的生辰八字、吃穿忌諱都寫在信裏頭了。”小厮從車廂裏取出一個藍綢布包來,包上放着一封薄薄的信,而包裹裏面叮當作響的,應當是份量不輕的金銀首飾。

“是,有勞你了。”管家說道,堂主上前,把包裹接了過來。

“時候不早了,奴才這就回去複命。”小厮自始至終都沒下車,因為主人交代了,送好少爺,就立刻回來,切勿叨擾本家。

“好,你慢走。”管家也不挽留小厮,抱着小少爺就進門去了。朱紅大門徐徐關閉,雲家少爺這才想起什麽似的,哇哇大哭,喊着要娘。

這一喊,從朱雀門一路哭到麗華堂,怎麽哄勸都不肯停,管家被鬧得直搖頭,不得不把他塞給林堂主。

三十歲的的林韻曾經也是一名侍童,可惜從未當上侍寝,他不願意離開紀家,就留了下來,在上一位堂主返鄉之後,他就順理成章地成為新一任的堂主。

林韻的運氣不錯,趕上了為紀甫祥少爺挑選侍童,當然,侍童年紀太小,是無法伺候少爺的,要等他們長大了,少爺也成年了,才會進行傳統的挑選侍寝的儀式。

侍寝會陪伴少爺度過一段青春時光,然後在少爺大婚之日,功成身退。

沒有人計算過一位侍寝需要陪少爺多久,不過一般少爺二十歲左右就會結婚,像紀老爺就是,侍寝陪了不到一年,就被管家送走了。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現在,是要把這位雲少爺培養成風姿卓越、能夠吸引少爺的美麗少年才是緊要事兒。

因為,今年紀老爺只欽點了這一位雲少爺做侍童,其他分家的孩子一概不接受。

據說雲家也是紀家的旁系分支之一,地處浙北一帶,不但家境富裕還是書香世家,雲家藏有一幅唐代山水名畫《游春圖》,千金難買心頭好,紀老爺欣賞過一次之後,就愛不釋手。

雲家也很慷慨,樂意将這幅價值連□□畫贈予本家,但提出一個附帶條件,就是讓雲小少爺,也就是四姨太的兒子,當上甫祥少爺的侍寝。

但凡有些年頭的旁系家族,全都出過一兩名優秀的侍寝,唯獨雲家沒有,總覺得顏面無光,難得

梨園出身的四姨太,生下了如此漂亮的兒子,雲老爺很想把他送進本家。

可是就算把兒子送進了門,萬一甫祥少爺挑選中了其他孩子做侍寝怎麽辦?雲老爺擔心着這件事。

向來只手遮天、唯我獨尊的紀老爺,毫不猶豫地說那就只要一個侍童吧。

而且家規裏也沒有說,麗華堂必須教養兩個以上的侍童,雖然堂裏收下四到六名孩子,已經成為慣例。

培養一個侍童需要花費許多心血,誰也不知道少爺會喜歡哪種類型,多一個孩子,就有了選擇的餘地。

現在,既然紀老爺同意麗華堂只收養一個侍童,那麽少爺也就只能選擇這個侍童作為侍寝,所以說雲家少爺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已經是紀家少爺的侍寝了。

這也是為什麽,大家都對他小心翼翼,絲毫不敢怠慢的原因了。

可是林堂主沒當過爹,自然不懂如何哄孩子,雲少爺都哭得岔氣了,他卻只有幹瞪眼的份。

“是誰在哭?”

突然,門前出現一名白衣翩翩的美少年,他的手裏還攥着一只白鴿風筝。

“啊!紀少爺,您怎麽來了?”管家趕緊迎上去,按照慣例,少爺在是不能擅自進入麗華堂的。

“我聽到有孩子在哭,是他吧。”

紀甫祥今年十一歲,長得比同齡男孩要高大一些,身材結實,一雙濃眉大眼和略顯寬厚的嘴唇,像極了紀老爺鴻晔年輕時的樣子。

只不過紀鴻晔在他這年紀,已經會和洋人談判了,太老爺很早就把紀老爺帶在身邊,出入各種生意場合,還去過國外,所以對紀老爺來說,談生意,握大權,才是最具吸引力的東西。

不知道是不是紀老爺的脾氣太過強悍,物極必反,少爺的性格就內向許多,對學堂、洋文、珠算都缺乏興趣,總喜歡一個人待着,大多是玩些蟋蟀、蝈蝈之類的蟲子。

紀老爺對此也不聞不問,一般這個時候,紀甫祥應該在書房裏念書才是,而不是拿着風筝到處亂跑。

“少爺,您這是要放風筝麽?老奴這就陪您去。”管家想把紀少爺帶出去。

“不用你,我找他去。”紀甫祥卻說道,指了指坐在紅木圈椅內的孩童。雪白的絨線帽下是一張圓圓的臉蛋兒,紅嘟嘟的,像一只熟透的蘋果。

只見他兩眼淚汪汪,似乎還想哭,但是注意力又被紀甫祥手中的風筝吸引了過去。

“可、可是……”管家不能違逆少爺的命令,但是也不能壞了規矩,正猶豫着說辭,紀甫祥就已經跨入門內,徑直走向男孩。

“少爺。”林堂主站在圈椅旁邊,比起管家,他的表情要鎮定許多。

“嗯。”紀甫祥朝他點點頭,然後蹲下身子,目光與男孩持平,溫柔地問,“你叫什麽名字?”

“梨……”男孩櫻紅色的嘴唇動了動,發出小貓兒般的聲音,“梨……”

“就梨?”紀甫祥問道,掏出手巾,擦了擦他臉蛋上的淚痕。

“是雲梨,少爺。”林堂主鞠躬說道,“他是浙北雲家的人。”

“哦,是分家的。”紀甫祥心中已有幾分明白,這孩子,大概就是母親說過的侍童吧,但是真的好小啊,從帽檐下露出來的烏黑頭發,襯托得皮膚分外雪白,就像粉團子捏出來的小人。

如果自己有弟弟或者妹妹的話,也會像這個孩子一般惹人憐愛吧。

紀甫祥是獨生子,為了保持血統純正,紀家只有在第一胎是女孩時候,才會生第二胎,過去也有生下男孩後,再繼續生育的,像紀鴻晔就有一個弟弟紀鴻廷,但那是很少見的事情。

比起人丁單薄的本家,分散在各地的親戚們倒是開枝散葉,繁衍得相當旺盛。

逢年過節,分家的孩子們會按輩分,到本家祝賀送禮,那是非常熱鬧的場面,只不過就算是孩子,也會礙于紀甫祥尊貴的身份,而束手束腳,不敢與他親近。

“梨,要不要和哥哥一起玩?我們去放風筝。”紀甫祥露齒笑了,他很少笑,尤其在有旁人的時候。

林堂主和管家都有些看呆了神。

紀甫祥雖然很少笑,但也不會像紀老爺那樣,總是一臉嚴肅,讓人害怕。紀甫祥哪怕是在玩耍,

表情也總是平平淡淡的,有些百無聊賴的樣子。

誰也不知道,他真正感興趣的東西是什麽,或許連少爺自個兒都不清楚。

“放風筝!”聽到這個,雲梨總算有些勁頭了,而不是只顧着哭鼻子。

“是啊,去外面的花園,桃花都開了呢。”紀甫祥依然微笑着,“來,把手給我。”

雲梨低頭,看了看伸過來的白淨手掌,就像娘親的手一樣幹淨漂亮,就把自己的小手放了上去。

“好孩子。”紀甫祥站起身,牽着他。雲梨蹦下了圈椅,踩在下面的踏腳板上,再走下來。

兩人的身高差距很明顯,雲梨的個頭還不到紀甫祥的腰眼。

紀甫祥配合地,微微傾斜着肩膀,一大一小的兩個背影在廳堂的青石地板上,映出兩個長長的影子。

“這下怎麽辦?”眼睜睜看着他們跨門走出去,管家卻不知如何阻攔。

“我們應該高興才是。”沒想到林堂主卻一臉欣慰地說,“至少甫祥少爺是喜歡他的,不是嗎?”

“雖說如此,可少爺帶走的,可是侍童啊!萬一被老爺知道了……”

“老爺不會在意這件事的,而且少爺也未必知道他就是侍童,不算壞了規矩。”

剛才,要是紀甫祥開口詢問了雲梨的身份,那事就不好辦了,因為他們是不能隐瞞少爺的,不過,紀甫祥卻十分聰明的沒有詢問。

“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吧,反正少爺和那孩子都還小,未來的日子還遠着呢。”林堂主抱起胳膊,悠然嘆道。

可是誰也沒想到,這兩雙手一握就是整整二十年,二十年的相親與關愛,二十年的守護與羁絆,

直到分離猝然降臨。

——待續

作者有話要說: 《長恨哥》是侍寝系列中的故事之一。背景就是紀家的侍寝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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