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春意

肥貓目不斜視的從裴行韞身邊走過,而闵冉卻停了下來。他目光從小藍身上一掃而過,見她眼淚糊了一臉,配上那身灰撲撲的衣衫,嫌棄的擰着眉頭呵斥道:“滾下去。”

小藍忙不疊的後退幾步轉身走開,裴行韞也趁機跟着退下,卻聽見闵冉冷哼道:“站住!”

裴行韞深吸一口氣,忍氣吞聲恭敬肅立。

他最近吃了敗仗,卻這麽有閑工夫在溜貓,不知江州還能不能如前世時般安穩?

小藍見裴行韞被留下來,急得停下來焦急的伸頭張望,大都督太可怕了,不知道阿韞哪裏沖撞到了他,要是被他砍了頭,那豈不是冤死?

闵冉一個眼風掃過去,小藍忍不住後背發涼,見裴行韞悄悄對她使了個眼色,才忐忑不安一步三回頭的離開。

他背着手眯縫着眼睛打量着裴行韞,雖然青山沒有查出她有什麽可疑之處,在府裏一直安分守己當差,可沒做虧心事,見到自己為什麽要跑?

府裏丫環這身灰撲撲的衣衫,怎麽看怎麽醜,她今日好似洗幹淨了些,可那身粗布衣衫都已泛白,看着是醜上加醜,大都督府裏難道缺這點銀子嗎?

那個比她粗壯的丫環跌了一跤都哭得跟腿斷了似的,她為什麽不哭?

是了,定是經過了千錘百煉的細作,忍常人所不能忍,才能忍住這點痛。

闵冉想了想,幹脆擡着下巴冷聲問到:“你為何要跑?”

裴行韞心裏轉了無數圈,恭敬的回道:“回大都督,我不是要跑,只是怕沖撞到貓大人,才急着避開。”

貓大人!

闵冉第一次聽到這樣的稱呼,忍不住嘴角翹了翹,随即又警覺的沉下了臉,定不能被她繞開了去。細細打量着她的神情,低眉順眼柔順無比,眼角有隐隐的紅意,卻仍然一滴淚未落。

是了,定是想這樣來引自己上鈎,不知這次吃的敗仗與她有無關系?

他眼裏閃過一絲冷意,上前掐住她的下巴将她頭擡起來,見她黑漆漆的雙眼蒙上了一層水汽,濕漉漉像是驚慌失措的小鹿般,随即眼眶裏的水汽越來越重,淚珠沿着眼角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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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男人,混賬東西。”裴行韞心裏将闵冉罵了千百遍,怕他再戳自己的眼角,幹脆自己先哭給他看。

闵冉愣了愣,咦,她怎麽沒有借機撲到自己懷裏來?見到她流淚,卻似乎沒有想象中般厭惡,像是期待已久的東西終于塵埃落定,反而有一絲莫名其妙的釋懷。

他慢慢收回了手,撚了撚指尖,眉頭又微微擰緊。

那細膩的觸感實在是太過強烈,他又伸出手,卻被裴行韞偏頭躲過了,讓他的手楞在了半空。

咦,再給她一次機會也沒打蛇随棍上,趁機嘤咛一聲撲向自己懷裏,難道自己真看錯了她?

獨自琢磨半晌後,他若無其事收回手背在身後,偏頭斜睨着裴行韞,見她眼角的紅意越發濃,襯着瑩白的肌膚很是顯眼,略帶嫌棄的說道:“不過如蚊蟲叮咬一般,有那麽疼嗎,哭得醜死了。”

狗男人定是被鬼附了身,腦子壞掉了,為了早點擺脫他,裴行韞幹脆哭得更認真起勁,淚珠滾滾滑落,卻死死咬着唇不肯出聲。

闵冉疑惑的盯着她哭,難道真那麽痛?

他叫了聲:“青山。”

青山從旁邊上前,闵冉指着他說道:“你且後退幾步。”

雖然不解,青山還是依言後退,只見闵冉彎腰拾起一個小石子掂了掂,揚手揮了出去。

青山膝蓋一疼,卻仍舊面不改色,穩穩立在那裏。

“你過來。”闵冉對他擡了擡下巴,見他走上前,又問道:“有多痛?”

青山眼神一片迷茫,大都督這是在試探自己的功夫麽?他忙回道:“回大都督,一點都不痛。”

闵冉又上前一步,捏了捏他的下巴,嗯,真粗糙,跟捏着那丫頭的感覺不可同日而語。

青山一動不敢動,眼裏卻如有驚濤駭浪在翻滾,難道大都督這些年從不近女色,是因為他好男風麽?

“痛不痛?”

青山心道,絕對不能承認痛,大都督雖然有千般好,可自己還想娶妻生子,絕對不能娘們兮兮成為他的禁 脔,胸脯一挺凜然道“不痛。”

裴行韞立在一旁,訝然瞧着闵冉與青山的一舉一動,他這是懷疑自己在裝痛,故意拿青山來試手以示證實?

可男人與女人能一樣麽?青山那般五大三粗,被拿來與自己比?

裴行韞再次肯定,闵冉腦子不是轉不過彎,就是真的被鬼附了身,得趕緊多存銀子,自己好不容易重活一世,可不想再毀到一個不正常之人手中。

闵冉目露譏嘲,“一點都不痛,你哭什麽哭?”

裴行韞強忍着怒氣,抽噎着說道:“是,大都督說得是,我這就不哭了。”

說完她一抹眼淚,曲了曲膝說道:“我這就告退,不敢污了大都督的眼。”

闵冉仿佛恩賜般,十分大度的對她揮了揮手。

裴行韞如釋重負,待離得遠了些才慢慢邊走邊思索。

外面如今世道不穩,前世死時整個大夏戰亂四起,天下四分五裂,這世投靠到大都督府求得庇護,為了好好的活下去,得至少摸清闵冉的脾性,雖然他陰晴不定,可只要順了他的意,能先活下來,慢慢再謀求退路。

裴行韞打定主意後,又輕松了下來,肚子也餓得咕咕響,想起小藍怕還是沒有用飯,又去廚房拿了幾個雜面饅頭回到屋子。

小藍正一臉焦急的在屋子裏轉圈,見裴行韞一踏進門立即沖過來,拉住她細細打量,見她好好的才拍了拍胸口,長長吐出一口氣說道:“真是吓死我了。”

裴行韞瞄了一旁支着耳朵偷聽的桃花一眼,見她吓得立即縮回了脖子,才對小藍說道:“沒事。”

小藍剛張口要說什麽,裴行韞忙打斷她說道:“先吃飯吧,等會涼了。”

吃完飯後,裴行韞見桃花出去了,坐下來拉着小藍略提了一下,只說大都督怕是見她跑以為是做了什麽壞事,審問了幾句便放了她回來。

“好險,我真的是吓死了,大都督瞧我一眼我就雙腿打顫。”小藍一臉後怕,又感嘆着說道:“阿韞你膽子真大,你就不怕他麽?”

“怕。”裴行韞心裏想與小藍說的可不是怕不怕,她細細的說道:“小藍,這個府裏最可怕的不是大都督,他高高在上,可沒有那麽多閑心思每天跟我們這些小丫頭計較。”

小藍一臉不解,裴行韞輕嘆,“你想啊,要是你剛才當着桃花的面,說我們被大都督叫住了,以桃花的性子會做出什麽事?”

“做出什麽事?我們又不是上前巴着大都督。”小藍滿不在乎的回道。

裴行韞真的是想仰天長嘆,小藍說得好聽是性子直,說得難聽就是蠢得透不過氣,又一腔熱情善良,這樣子的性子,別人不拿她當墊腳石,簡直都對不住自己。

“這府裏多少丫頭想在大都督面前露臉?哪怕你不是上前邀寵,不管是好是壞,在她們眼裏你仍舊算是出了風頭,讓大都督注意到了你。”

小藍眨巴着眼睛,恍然大悟般說道:“對哦,尤其是桃花,要是被她得知,怕又要鬧出事情來。”

“桃花鬧出事情來不可怕,可怕的是引來了李嬷嬷。”裴行韞見小藍仍舊有些迷糊,只得提點她說道:“春鵑。”

“呀,真是。”小藍旋即笑起來,“阿韞,幸好你阻止了我,不然這時怕已經鬧起來了。”

裴行韞認真的叮囑她道:“小藍,以後你想說話時,先瞧瞧周圍有哪些人,能不說話就不說話,少說少錯,明白嗎?”

小藍應了下來,羨慕的說道:“阿韞,你真聰明,要是我有你一半聰明就好了。”

裴行韞拍了拍她的肩膀,淡淡的說道:“去洗漱早些歇息吧,瞧這天才晴了一天,怕又要下雨了。”

她站起來走到窗邊,取下撐杆放下窗戶,屋子裏霎時暗下來,掩去了她臉上的晦澀。

這一世的聰明,是多少血淚代價所換來的,初進宮時她也是天真嬌縱的小娘子,仗着長得美無所顧忌,跌了幾次大跟頭後,以為自己漸漸學乖了,可真正醒悟的剎那,卻是在被缢死時。

春鵑果不其然,很快就搬了進來,她人長得甜美,又逢人便先露三分笑,親切的叫着人姐姐,從家裏帶來蜜餞等甜點小食大方與人同享,很快就籠絡住了桃花,兩人同進同出形影不離,好得仿若一對親姐妹。

小藍進了針線房,對春鵑嬌笑着一求,幾乎是有求必應,将本來派給春鵑的活替她全做了,連續多日下來,幾乎熬得眼都凹了下去。

裴行韞悄悄提點過她幾次,見她前面答應得好好的,可轉身之後又照做不誤,無法只得自随了她,這人的造化說不好,盡了人事,後面還有個天命等着呢。

針線房忙忙碌碌趕工,府裏很快熱鬧起來,粗使丫環們臉上都洋溢着喜氣,興高采烈的領回了自己新做的春衫。

小徑上三三兩兩,都是身着粉嫩上衫配淡綠襦裙的妙齡小娘子,叽叽喳喳邊走邊笑,遠遠瞧去像極了春日盛景。

裴行韞摸了摸衣料,雖從粗布換成了細布,以前裴府裏粗使丫環的料子可比這個好太多,至少染色均勻。

而大都督府裏新做的春衫,面料細聞隐隐有着黴味,衣衫上有些地方顏色深深淺淺,怕是在庫房裏積存了許久的料子,都已經開始褪色。

再加上這樣的配色,裴行韞望向小徑旁,忍不住輕笑起來,就說看着眼熟,自己可不正像是一顆行走的花樹麽。

闵冉最近打了勝仗,府裏的丫環換了新衫,再也不複以前灰撲撲礙眼的模樣,頓覺神清氣爽。

只是那個丫頭,看一眼樹又看低頭看一眼自己,還在偷笑又是所謂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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