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送水
所有的丫環婆子送水只能送到門房處,護衛依照規矩上前去接過裴行韞送來的水桶,卻被闵冉出聲喝止住:“規矩呢?丫環送水哪能不送到屋子裏去?”
護衛一臉茫然,裴行韞更是莫名其妙,心裏開始忐忑起來,他又開始被髒東西附身了吧?
婆子聞言忙提着桶往裏面走,闵冉又開口了,“站住,誰讓你進去的?”
所有的人都僵立在場,這到底是進還是不進?
闵冉擡眼瞧去,臉又黑了,自己府裏居然養了一群蠢貨,他滿臉的不耐煩,幹脆指着裴行韞說道:“你,跟我進來。”
護衛不由得偷瞧了一眼裴行韞,上前接過婆子手中的水桶,依照先前的規矩遞了進去。
裴行韞無法,只得硬着頭皮提着水桶進了前院,她垂着頭跟在護衛身後,只是力氣終是不足,怎麽都追不上護衛的腳步。
闵冉背着手大步走在前面,進屋後好一陣,還未見裴行韞進來,以為她又逃了,怒氣上湧轉身沖了出去,卻在半路見到青山與她聊得正歡,還伸手去幫她提起了水桶。
好你個死丫頭,居然敢對我的小厮居心不良!
他一聲怒吼:“青山,去校場蹲兩個時辰的馬步!”
青山吓得差點将手裏的水桶甩出去,他才練了半天的拳腳,又要去校場蹲馬步?偷瞄到闵冉鐵青的臉色,低頭耷腦不敢出聲,放下水桶規規矩矩跑去校場受罰了。
裴行韞見青山被自己連累,內心歉疚不已,只得悶聲不響提起水桶往前走。
青山剛才跟她說了春鵑與桃花鬧出的事,原來是肥貓在府裏閑逛,被春鵑拿了小魚幹引了去,抱在懷裏想來大都督面前邀寵。
桃花與春鵑在一處當值,瞧見她偷偷做下的事後,心下不甘也搭了上去,春鵑哪會讓着桃花,平時姐姐妹妹叫着的兩人當場翻了臉,将肥貓争來奪去,到了前院門前還不肯放手。
肥貓被兩人弄得喵喵直慘叫,恰被闵冉撞見,春鵑還不死心,抱着肥貓上前來嬌滴滴的邀功,說是肥貓餓得都瘦了,在府裏四處尋食,幸得被她遇到,不忍見它挨餓,便喂了它一些小魚幹,又擔心壞人打貓的主意,就将貓給大都督送了回來。
桃花不甘落後,挺了挺胸脯,含情脈脈的看着闵冉,嬌聲軟語跟他撒嬌,說是她也有喂肥貓,見它挨餓也于心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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闵冉最讨厭搔首弄姿的女人,見到兩人如此惺惺作态已是心生厭惡,又聽到她們居然敢随意喂肥貓吃食,當即發了火。
肥貓已經過于癡肥,闵冉已經下令給它減少喂食,兩個蠢貨居然還敢拿喂了貓來邀功。
青山直說得眉飛色舞,他不喜李嬷嬷,見到春鵑倒黴簡直如三伏天吃了冰雪涼水般痛快淋漓。
前院的護衛小厮李嬷嬷本來管不着,可仗着是闵冉的奶嬷嬷總愛指手畫腳,不時挑剔他們的規矩。她兒子夫君都在軍營,沒甚本事卻成日吆三喝四,大家不過是不欲大都督為難,才強忍下了這些。
青山說是桃花被趕出了府去,春鵑也回了家,估計李嬷嬷會來給春鵑求情,大都督這個人念舊情,踢了一腳也出了氣,估計還是會讓春鵑回府當值。
裴行韞提着的一顆心終于落了地,桃花總算作死了自己,春鵑挨罰,李嬷嬷會消停一陣子,除非她夫君兒子走了狗屎運立了軍功,怕是短時日之內不會來找自己麻煩。
不過闵冉真是個狗男人,自己被丫環惦記上,卻拿青山來出氣,沒事找自己麻煩。
前院樓臺亭閣,抄手回廊屋宇重重,裴行韞只覺走了好久,提着水桶的手已經發酸,磕磕絆絆水桶裏面的水晃來晃去,已經只剩下了大半,怕是都涼了,還未見到闵冉居住的正院。
而闵冉背着手大步走在前,走一段又放慢腳步回過頭來看一眼,見到如蝸牛般慢吞吞的裴行韞,臉上浮起不耐煩,轉身上前搶過她手裏的水桶,鄙視的說道:“這麽點水一口都能喝掉,怎麽能用來洗漱?”
裴行韞手上一空,心裏也松了口氣,狗男人沒事找事,怪不得這裏都是護衛送水,哪怕是婆子恐怕也沒那力氣能将一桶水提這麽遠。她忙曲膝施禮說道:“我這就回去讓婆子們送更多的水來。”
闵冉傻眼了,就說她蠢吧,看,又蠢得不透氣,誰在嫌棄水少了?見她又轉身要溜走,忙一閃身将她堵住,生硬的将水桶遞到她跟前,一幅大人不記小人過的模樣,“先這些将就着用吧,快提進去,不然我打你板子!”
裴行韞見闵冉喜怒無常,只得低眉順眼接過了水桶,更為小心翼翼的走着,怕桶裏剩下那點可憐的水都被晃沒了。
闵冉見裴行韞接過水桶時右半身明顯一沉,好像整個人都抖了抖,心道莫非是自己吓到了她?
肥貓以前淘氣抓壞了重要公文,被自己捉住揍了一頓,後來好長一段時日它見到自己就躲,要是自己也将她吓到了,她也躲着自己該怎麽辦?不行,得好好想個辦法。
他想了半晌後做出了決斷,慢慢停住腳步,待裴行韞走到跟前,清了清嗓子說道:“那個,我不是真要打你板子。”
裴行韞累得氣喘籲籲,額頭的劉海被汗水打濕,覆在額頭遮擋住了眼睛,她用手撥開了些,見到闵冉又停下來,也順勢将水桶放在地上偷偷歇息一陣,聽到他開口說話,擡頭有些訝異的看了他一眼。
闵冉只覺眼前霎時猶如焰火在綻放,心怦怦跳如打仗時沖鋒的擂鼓。
蠢丫頭如玉般的臉頰粉紅霏霏,露出了光潔瑩潤飽滿的額頭,盈盈美目眼波流轉,纖長眼睫如羽扇般撲閃,尋常總是低垂着頭如影子般,此時如秾豔的牡丹般,美得不可方物。
“那個,那個......”闵冉手足無措,話語含糊口齒黏連,擡手抓了抓頭,覺得不妥放下來,像是崗哨口的小兵那般垂下手肅立,又更覺不妥,幹脆低着頭悶聲不響将她的水桶提起來,轉身往前走。
裴行韞怔楞片刻,心底長嘆一聲,不動聲色用手将劉海撥了回去。
這張臉前世給她帶來了無盡的尊榮,也帶來了無盡的痛苦,這一世到了大都督府裏後,臉上的凍傷養好了,也不再面黃肌瘦,便一直小心翼翼的藏着,卻還是藏不住。
闵冉回過頭,見裴行韞還低垂着頭站在那裏,強梗着脖子說道:“快跟來啊。”
說完想想語氣太重,又放柔了些說道:“我走慢些,就在前面。”
裴行韞聽到他故作拿捏的強調,愁腸百轉間仍舊抿嘴笑了起來。
闵冉見到她嘴角的笑意一閃而過,整個人瞬時鮮活得如從前與先生們夜裏賞過的昙花般,美卻短暫,心裏的歡喜還來不及細究,又随着她笑意消散而變得失落。
一路無語,總算到了闵冉住的正院,他指着軟塌說道:“你先等一陣,我去洗漱一下馬上出來。”
護衛小厮們見到裴行韞,都驚愕的瞪大了雙眼。這是第一次有女人進到大都督居住的正房,以前能有女人進到大都督前面待客的院子,就算是天大的消息了。
小厮極有眼見力的送上來了茶水糕點,殷勤得讓裴行韞以為自己又成了那個高高在上的皇後。她對小厮曲膝施禮謝過,不坐也不飲茶,而是肅立在角落,靜靜等待沉思。
闵冉出身高貴,闵家在京城是數一數二的世家,生母早逝,其父很快娶了填房。他從小就被舅舅帶去了軍營,幾乎在軍中長大,後來打仗時聲名鵲起,京城裏才漸漸有了他的一些傳言。
一說是他幼時頑劣不堪,成日鬥雞遛狗打架,其父管教不住,才将他扔去了軍營吃苦。
又有傳言說是他被繼母故意養廢,舅家看不過去,才将他帶去了軍營親養在身邊。
前世時闵家後來在京城漸漸沒落,闵冉也未對他們有任何照拂,看來被繼母養廢倒是真,大家後宅多陰私之事,這些事早已不稀奇。
闵冉只要一日姓姓闵,他的親事自己都做不得主,除非他完全不在意那些禮儀規矩,可他是要做大事之人,就不能完全不在乎。
色衰而愛馳,前世時自己還未色衰,就死于寵愛了自己多年的帝王之手。
自己現在只不過是一個粗使丫環,連做妾都夠不着。重活一世,別說妾,就是做正妻也不願意。做大事的男人太多身不由己,喜愛是真的,殺你時所掉的眼淚也是真的,簡直一個大錢都不值。
現在要在府裏活下去,就不得明着反抗他,得與他好好周旋才是。
裴行韞想明白了,闵冉也洗漱好走了出來,一身白色敞袖寬袍,黑發在腦後松松用玉簪固定住,此刻不像是戰無不勝的殺神,倒像是京城吟詩作對打馬觀花的玉面郎君。
他見裴行韞靜立在角落,眼神隐隐有些戒備,上前幾步又忙住了腳,腦子裏靈機一動,開口說道:“既然你與白練有緣,從今之後你的差使就是專門看顧它,勿再讓它落入壞人之手。”
裴行韞徹底傻眼,她這是從燒火丫頭變成了貓丫頭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