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混亂
闵冉沖出院子, 守在外面的青山等小厮護衛忙齊齊跟在了身後,他沉聲吩咐了幾句,青河聽後一愣, 臉憋得通紅忍住笑, 叉手施禮忙着退了下去。
到了闵齊山住的院子前,青山在前先去敲門,等了好一陣都不見有人來開門, 闵冉不耐煩的一聲怒喝, “閃開。”
他上前一個飛踢, 門應聲而倒, 将正奔來開門的門房砸到在地,他一邊哎喲直叫喚, 一邊扯着嗓子罵:“哪來的小王八蛋,竟敢砸....”
青山一腳踩在門板上,将門房嘴裏罵罵咧咧的話踩了回去,只剩下他不斷掙紮的嗚咽聲。
闵齊山咕咚咚一氣連吃了幾杯酒, 砸吧着嘴巴又夾一大塊豬頭肉吃了,扯着嗓子直罵:“小兔崽子,當初就不該生下他,養了這麽個不孝的東西, 還不如早點掐死的好。”
李氏坐在一旁,不住出言勸道:“伯爺,大郎也有為難之處, 這大都督府雖大,可也沒幾個好院子。除了大郎住的正院,就屬裴氏住的院子好上一些。怎麽說裴氏都是他舅家親戚,看在舅家的面子上, 總得護着一二。”
不提這個還好,一提到闵冉舅父,他氣更不打一處來,當年那個武夫在他姐姐嫁進來時威脅過自己一次,在他姐姐死後不但将嫁妝全部搶了回去,還将自己揍得鼻青臉腫。
他姐姐又不是他害死的,媳婦在婆婆面前立規矩,伺候公婆是天經地義,她自己身子骨不好,能怪到自己身上麽?
“那個武夫,我呸!我好好的兒子就是那個武夫教壞了,一個大武夫養了一個小武夫,都不是什麽好東西!”
闵齊山罵完又吃了一杯酒,正要接着罵時,闵冉掀簾沖了進來。
李氏一愣,忙笑着上前關心的說道:“大郎來啦,怎麽不先派人前來傳個話。外面冷,快過來陪你阿爹吃幾杯酒暖和暖和。”
她話音剛落,闵齊山将手裏的酒杯重重砸在案幾上,斜睨着闵冉冷哼了一聲,陰陽怪氣的說道:“你舍得來啦?我還以為你守着你那個不知哪裏冒出來的表妹,連親爹都不顧了呢。”
闵冉冷眼瞧着闵齊山,沉聲說道:“這裏不是京城闵府,既然你來了這裏就得守着我的規矩來,不然你還是回你的京城去吧。”
闵齊山氣得差點仰倒,他撫着胸口嘴裏呼呼直喘粗氣,李氏見狀忙上前又是遞熱水,又是急着勸道:“伯爺,你們是親父子,又不是什麽仇人,哪有一見面就跟鬥雞似的吵個不停的道理?”
她又看向闵冉,嘆着氣說道:“你阿爹一直郁郁不得志,心裏憋着一股子氣,多吃了幾口酒就愛抱怨幾句,我在京城裏都已經習慣了。
可他身子你也瞧見了,一年不如一年。唉,你阿爹雖然嘴上不說,可他一直将你當做最得意的兒子,還親給你尋了一門好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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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你二話不說的就拒絕了,惹怒了裴家,我們在京城也沒法子立足,只得來江州投奔了你。”
闵齊山吹胡子瞪眼睛,大罵道:“都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老子難道做不了你親事的主?就算你看上了那個狐貍精,也休想過老子這一關,休想上闵氏族譜。”
闵冉面無表情,一字一頓的說道:“我的親事,我的任何事,都由我自己做主,任何人不得插手。要是你不滿意,你可以不認我這個兒子。”
他嘲諷一笑,“反正你還有另外一個你滿意的兒子,你可以讓他給你大屋住,供你吃穿替你養老。”
闵齊山眼前一黑,直挺挺倒了下去。
李氏尖聲哭叫起來,“伯爺,你醒醒啊伯爺。”複又擡頭乞求的看着闵冉,“大郎,求求你去請大夫來,他可是你親爹啊!”
闵冉默然片刻,轉身走了出去,“青山,去叫大夫來瞧瞧,以後一滴酒都不許給他。”
出了院子,闵冉被外面的寒風一吹,混沌的腦子裏有了剎那的清明。
他自嘲的笑了笑,也許他天生父子親情淡薄,反正從小被罵不孝,早已聽得耳朵起繭,再也在他心中激不起任何波瀾。
青河奔了過來,拭了拭腦門上的薄汗,躬身問道:“大都督,你吩咐的母豬都已尋來,現在要放進去麽?”
闵冉眼底冷意閃現,“放進去,把門給我守好了,不要放出任何一只來,給我把他在屋子裏關上三天!”
青河眼角跳了跳,忙領命退了下去,不多時,闵二郎住的院子傳來了驚天動地的嚎叫聲,“啊!阿爹阿娘救命啊,快來人啊,把我将這些畜生趕出去,救命呀!”
闵冉站在院門口,聽着裏面叮裏哐當的響動與闵二郎哭得快沒人形的聲音,眼裏嘲諷更濃,這就是他得意的兒子,跟個膿包有什麽區別?
聽了一陣,闵冉只覺意興闌珊,轉身欲離開時,旁邊院子大門打開了,闵三娘走了出來。
她瞧見闵冉後愣了下,才怯怯走上前來,曲膝施了一禮,小聲叫道:“大哥。”
闵冉看着這個幾乎不認識的妹妹,她瘦小單薄,身上的衣衫洗得發白,袖口處還縫着補丁,裙子短了一截,露出破了個洞的繡鞋,站在那裏全身都不住的顫抖,見到他看去,更是不住的往後退,像是随時準備跳起來逃走。
“讓針線房給她做一些衣衫。”闵冉只覺得嘴裏發苦,他收回了目光,淡淡的說道:“你回去吧,外面冷。”
“多謝大哥。”闵三娘聲音如蚊吶,結結巴巴的說道:“我來,我來看看二哥。”
“他死不了,你回去吧,不用管他。”闵冉說完擡腳欲離開,突然一個嬌滴滴的聲音叫道:“表哥!”
闵冉回過頭,見李小娘從大門裏閃身奔了過來,對着他曲膝施了一禮,眼神熱烈的盯着他,“多謝表哥來看我們,三娘,你怎麽這麽不懂事,外面天氣這麽冷,怎麽能讓表哥站在外面吹冷風?”
她推了一把木呆呆站在一旁的闵三娘,“大娘不是讓你去看二表哥嗎,你怎麽還在這裏?”
闵冉臉色冷得快滴水,李小娘的衣衫沒有破洞,也比闵三娘身上穿得厚實,這麽個打秋風的破落戶,居然比闵家正牌娘子還要嚣張!
“青山,把她給我身上的衣衫扒了,趕去下人房,以後給我去清洗馬桶,洗不幹淨不許吃飯!”
李三娘臉上的熱烈與愛意來不及收回,半凍在了臉上,她還未回過神,便被小厮堵了嘴拖了下去。
闵冉瞧着吓壞了的闵三娘,緊緊擰着眉頭,這樣就眼淚掉個不停,簡直膽小如鼠上不了臺面。
還是他的阿韞好,就算再怕也不會哭兮兮的,算了,以後讓阿韞帶着她些,讓她多學學,這般小家子氣怎麽配是他闵冉的妹妹。
府裏的動靜不小,各處都伸長了腦袋看熱鬧觀望,有那蠢蠢欲動攀高枝的,也瞬時歇了心思,也有那不怕死的主動貼了過去。
只有裴行韞的院子,還是一如既往井井有條,各處的人都老實當差,沒有前去湊熱鬧。
張嬷嬷将各處發生的事繪聲繪色講了,裴行韞聽到闵冉将一群母豬放到了闵二郎院子裏面去時,忍俊不禁的說道:“青河還真是能幹,大晚上還能尋來這麽多母豬。”
“可不是,哎喲真是笑得人肚子疼,闵二郎的院門被親衛堵着,除了放飯的時辰打開門縫将食盒扔進去,其它時辰都是關得嚴嚴實實的。
闵伯爺先前不是暈了麽,聽到闵二郎院子出了事,大夫都還沒有趕去,他就自己清醒了過來,酒也醒了大半,忙與李氏趕了過去。
到了院門口想強闖進去,可見到那些帶着刀六親不認的親衛,吓得腿肚子都在抖,哪裏敢說出半個字來?”
裴行韞心裏嘆息,闵齊山就是個外強中幹的,對着外人他屁都不敢放一個,只敢對着自己的兒子叫嚷。
“李氏倒是個心機深的,忙去大都督跟前求情,被護衛攔在外面不許進,她二話不說當場跪了下來,哭着說是自己沒教好兒子,她也有錯,求大都督看在她為母不易的份上,放闵二郎一馬。”
裴行韞淡淡笑了起來,就算她是繼母,斷沒有給後輩下跪的道理。
年關将至,江州各地官員來送年禮的絡繹不絕,她這在他院門前一跪,只怕是消息早就傳遍了江州。
她這不僅僅是逼闵冉放人,還順帶故意損壞他的名聲,簡直是一箭雙雕。
“李氏被護衛拖了下去,可闵伯爺趕了過去,見狀也不怕了,沖上去與護衛撕扯了起來。”
張嬷嬷眼神閃了閃,“護衛躲着不敢還手,生生被抓得滿頭滿臉都是血印。”
“倒是伉俪情深。”裴行韞深深嘆息,“只怕大都督見了會更為難過。”
張嬷嬷也黯然,“有了後娘就有後爹,大都督見到自己的阿娘不被待見,阿爹卻舍命護着別的女人,任誰也會意難平。
沒多時大都督就趕了出來,唉,我恰好前去尋白練,瞧着他那神情,簡直像是要吃人般,可是我覺得一點都不害怕,看着倒是挺讓人難過的。”
瞧着別人一大家子和和睦睦,自己明明也是親生的,卻被排除在外,能不難過麽?
裴行韞沉吟了下問道:“鄭先生他們呢?”
“鄭先生和顧先生也跟着跑了出來,将大都督死命拖了回去,我瞧着要不是兩位先生勸阻,大都督怕是要當場砍了他們。”
張嬷嬷看了裴行韞一眼,小心翼翼的說道:“我走時被鄭先生瞧見了,他匆匆過來抓住了我,說是要請你去一趟,上次有得罪之處,備好了酒席要給你賠禮。”
裴行韞一愣,頓時氣惱的說道:“鄭先生這個老狐貍,一看就沒安好心,得罪了那麽久,要賠禮早就賠禮了,這時候賠的是哪門子禮,我瞧他就是見不得我好,硬要将我拖進這潭渾水裏面去。”
張嬷嬷賠笑道:“大都督在外沖鋒陷陣,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可回到家裏,對着李氏這樣的人,他又不能真一刀砍了她,對着她一個回合都走不了。
雖然當年舅老爺快刀斬亂麻将大都督帶走了,可這京城裏肯定傳得很是難聽,他的名聲也壞到不能再壞。要不是這些年亂了起來,說句大不敬的話,像他這樣的,估計很難有小娘子願意嫁給他。”
裴行韞想到前世時,闵冉在打仗上聲名鵲起,可說起他都是毀譽參半,有那清流世家更是不屑一顧,說他一介武夫不學無術,更不忠不孝,恥與之為伍。
闵冉的狗脾氣,除掉他那張臉能看,世家小娘子多喜歡風雅才子,就算貪圖他的勢力嫁給他,也會夫妻離心看不上他。
換了前世的自己,只怕與他過不上半天,就會打得頭破血流。
“唉,這看人不能光看表面,大都督這個人得朝夕相處,才能察覺出他的好。就說他對下人吧,我們這些下人雖然他不瞧在眼裏,可也沒有虧待我們,府裏的月例,四季衣衫賞賜,在江州可是頭一份。
只要你不犯大錯,他也不會拿你怎樣。亂世人不值錢,有些大戶人家根本不拿下人當人看,被打死了爛席子一裹,亂墳崗一扔了事。”
張嬷嬷神情悲憫,“我有個從小認識的姐妹,她家裏那口子的就在做這些腌臜活,說是成日裏都忙不過來。”
裴行韞嘆了口氣,這些她何嘗不明白,可她有自己的顧慮,裴家人比闵家人更為難纏,要是自己被裹進了這一團亂麻,勢必要走到人前。
她這張臉,怕是見過的人都難忘,要是被裴家得知,她面臨的就是兩條路,一條是裴家做賊心虛,幹脆讓她徹底消失。另一條就是認回她去,讓她繼續為裴家賣命。
她阿爹裴半城,生性涼薄,可狡詐多端,又狠得下心。他能舍得将新推出來的裴九娘與闵冉聯姻,只怕是看上了他手中的兵權,要不就是打着別的主意。
只可惜她能得知的消息太少,不知道京城現今局勢如何,按說以她阿爹的性子,為了尋求富貴權勢,僅僅是裴九娘沒有入宮這一點,就值得令人深思。
裴行韞不欲多說,擡眼瞧了瞧滴漏,“嬷嬷,大都督怕是快回來了,你先下去吧,後面的事待以後再說。”
張嬷嬷忙起身出去了,半柱□□夫後闵冉進了屋,他一進門就渾身像是沒了力氣一般,耷拉着肩膀搖搖晃晃走過來,一把将她擁在了懷裏,在她耳邊低喃道:“好累啊,讓我抱一會,就抱一會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