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新年

闵冉的一腔柔情蜜意被打擾, 又聽到闵齊山不依不饒追着他不放,簡直是又惱又氣,驀地站起來就往屋外沖, 裴行韞頓了下也跟着走了出去。

大門被砸得砰砰響, 伴着闵齊山不時的怒罵傳了進來,丫鬟婆子們戰戰兢兢守在門後,目不轉睛的盯着晃動的門板, 生怕那扇還算結實的大門經受不住蠻力倒下來。

“讓開。”闵冉一聲怒喝, 丫鬟婆子們見到他來, 忙施禮後退到了一旁, 只見他暗自運氣,然後突地伸手拉開了大門。

門外的人收勢不住, 像是疊羅漢般一溜煙滾了進來,嘴裏不住的哎喲直叫喚。

闵齊山正在有一陣沒一陣的幹嚎怒罵,見到闵冉如尊神祗般立在門口,渾身冷若冰霜, 愣了一下更是憤怒,指着他跳腳大罵。

“混賬東西,你母親被賤人差點殺了,你居然還死死護着, 她給你下了什麽迷魂藥,讓你罔顧人倫!賤人呢,把她給我交出來, 看我不當場打死她!”

闵冉眼神冰冷,“我母親早就沒了,你哪裏來的臉還敢提她,也不怕她來找你們報仇!青河, 把這些刁奴都給我捆起來,狠狠的打,打完全部趕出府去!”

“你敢!”闵齊山氣得尖聲大叫,紮着手在那裏不斷轉圈,卻又不敢上前。

只見青河領着護衛将他帶來的小厮仆役全部捉住拎了出去,他瞄見站在一旁靜靜看着的裴行韞,頓時目露兇光,張牙舞爪就要撲過來打她。

“伯爺啊。”闵冉還未動,張嬷嬷領着幾個高大的粗使婆子團團圍了上來,抓胳膊的抓胳膊,按腳的按腳,生生将闵齊山擒住無法動彈。

“你息怒啊,要是氣病了該如何是好?外面這麽冷,我們送你回去。”

闵冉愣了下,見闵齊山被婆子們架着往外走,嘴裏嗚嗚不能成言,松了一口氣之後竟是一陣陣暢快。

他轉頭看着裴行韞,“唉,又吓着你了。你別跟他計較,他從小就這般罵我,我早已不當回事,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就當他在...”

他咽回了下面的粗話,擁着她嘴裏含糊說道:“我們進屋去,外面冷。”

裴行韞側頭對他笑了笑,“嗯,我聽你的,伯爺畢竟是你阿爹,是長輩,長輩說幾句有什麽可放在心上的。”

她又擰眉沉思了下,複又說道:“我仔細想了想,伯爺按說是府裏最最尊貴的人,我們住着這麽好的院子,卻讓他老人家住偏院,這些不是做晚輩的應有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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闵冉冷哼一聲,“沒得白白便宜那個毒婦,她哪裏配住好院子?我收留她給她一口飯吃,沒有殺了她就算仁至義盡了。”

裴行韞賠笑,“殺了她你是不是要替她守孝啊?我聽說還得丁憂呢,這樣的話你是不是要回京城去了?那我們就不能再留在江州了麽?”

闵冉怔楞片刻,聽到裴行韞的話,心念微轉,朝廷不是經常下旨要召他去別處麽,看來那毒婦還是有些用處的。

他眸光一閃,“我的乖乖就是心善,要是那毒婦死了,倒不用回京城去,留在江州守孝即可。”

兩人重又在屋內軟塌上坐了,裴行韞煮了茶遞到闵冉面前,“這眼見就新年了,這麽鬧下去怕是過年也過不安生。

我仔細想了下,在西北處不是還有一座客院麽,院子裏一切家什都齊全,府裏也沒什麽客人來,倒不如讓伯爺搬進去。那邊院子敞亮又清淨,再好好挑幾個丫頭伺候,也讓他能消消氣。”

見到闵冉又梗着脖子要生氣,她忙說道:“夫人病了怎麽能照顧好伯爺?我怕她伺候不周,還是分開住好些。再尋幾個丫環婆子去伺候夫人,也讓她能早些養好病。”

闵冉聽到李氏不一同住進去,便已同意了大半,又想到李氏現在住的院子與客房離得遠,以後将兩人分開,她也不能時時刻刻吹枕邊風,當即應了下來。

“不過李氏那邊要什麽人伺候?沒得讓她得了便宜去!”

裴行韞心裏微嘆,闵冉這在打仗上一套一套的,對後宅之事還是少了些經驗。

她只得細細道來,“要是夫人沒人伺候,伯爺與夫人伉俪情深,只怕伯爺會擔心,自己在院子裏也住不安生,會将她一并接過去親自照看。”

闵冉一想也是,不情不願的說道:“找那最最差的粗使婆子,就像先前院子裏将阿爹帶走的那種幹粗活的,白有一身力氣的去就成。”

裴行韞暗自翻了個白眼,她院子裏的人不是只空有一身力氣的,讓她們去她可舍不得。她胡亂應下了闵冉,垂頭認真的煮着茶,靜待着張嬷嬷那邊的消息。

闵伯爺被粗壯的婆子們架着,嘴裏直叫嚷罵罵咧咧,被一個婆子順手用帕子堵住了嘴,苦口婆心的勸道:“伯爺啊,外面天寒,要是冷風入了口,病着了可怎麽得了?快快快,得讓伯爺早些回到屋裏去,暖和暖和也就心平氣和了。”

待到了僻靜之處,張嬷嬷一使眼色,幾個孔武有力的婆子手上齊齊使力,一擡一頓,将闵齊山颠得頭暈眼花,像條死狗般在青石地面上被拖着往前,婆子們像是手忙腳亂般,跌跌撞撞直往他腿上身上踩。

“哎喲伯爺,馬上就要到了,你可別病倒了啊,快快扶伯爺起來。”

可憐闵齊山平時只知風花雪月,手無縛雞之力,又來回奔波叫罵了半天,在孔武有力的婆子手下毫無還擊之力。

到了院子門前,他又被架了起來,嘴裏的帕子也被悄悄取下,卻耷拉着腦袋,拖着雙腿站立不穩,再也沒有了叫罵的力氣。

張嬷嬷前去叫開門,門房見到半死不活的闵齊山,吓得一溜煙前去遞消息,李氏也不敢裝病了,着急忙慌的迎出來,紮着手急得都快哭了,一疊聲的叫嚷着讓人去請大夫。

“夫人,府裏的大夫已經告了假回家過年了。”張嬷嬷規矩的施禮後答道:“伯爺憂心夫人,說夫人病得起不了床,才怒極攻心擔憂得也倒了下去。如今夫人病好了,伯爺也定會很快好起來。”

李氏眼裏淬滿了恨意,她勉強的說道:“我只是憂心伯爺,要是府裏我與他都一同病倒,連過年都沒人出來主持,只怕是傳出去會惹人閑話。”

“夫人說得是,夫人就是太操心這府裏的一大家子人了,才累得病倒。”

張嬷嬷笑着應和她,又曲膝施了一禮,“夫人且扶伯爺進去,我們是粗使下人,按規矩不能進進正屋,還請夫人多擔待。”

婆子們恭敬的垂着頭,将闵齊山往李氏身上一放,與張嬷嬷齊齊轉身退下。

只見李氏被闵齊山壓得東倒西歪,旁邊的丫鬟忙去扶,一時間手忙腳亂幾人一并滾到在地,李氏手臂傷口吃痛,更是失聲尖叫起來。

張嬷嬷漠然轉過頭,冷哼一聲領着婆子們揚長而去。

闵齊山真正病倒了,躺在床上哼哼唧唧起不來床。

裴行韞接手了管家之事,讓人出府請了大夫一日三趟的前去請脈開藥,藥方換了一個又一個,可總是不見起色。

李氏急得嘴角都起了泡,衣不解帶的守在他床邊伺候,連年夜飯都沒有出現。

闵冉雷厲風行将京城裏帶來的下人全部抓去嚴審,老實無異樣的放回了原處當差,有那稍微不清不楚的,都被他帶去了更加嚴厲的審問。

裴行韞接手了中饋,順手将各院缺的下人用府裏的填了進去,将京城這些人看了起來。

闵二郎與闵大娘子幾個倒是來了,大廳用屏風隔開,闵冉與他一桌,裴行韞與闵大娘子幾人一桌。

姐妹倆見到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不住的冷哼翻白眼。闵三娘子低着頭,小心翼翼坐在一旁大氣都不敢出,只不時頻頻伸手去夾面前盤子裏的菜。

裴行韞見闵大娘子與民二娘子頭上插滿了釵環,金光閃閃簡直晃得人眼睛疼,闵三娘子頭發只用一根舊銀釵挽了,一伸手便露出新衫裏面磨破了的夾襖。

她不動聲色瞧着,過年時新衫頭面,三人份發下去,看來闵三娘子這一份大半落在了其他兩人身上去。

闵齊山只管生不管養,闵三娘子在嫡母手上讨生活,在李氏手上能活下來,怕也是個不簡單的。

闵大娘子與闵二娘子身形比闵三娘子高大,頭面拿了也就拿了,可新夾襖是量身後做的,她們就算搶去也穿不下。闵三娘子裏面穿着破舊夾襖,還露出來給她看,這是打定主意要讓人替她出頭呢。

闵冉曾經跟裴行韞提過一嘴,說是闵三娘子膽小上不得臺面,要她多看着一些,想到這裏她擡起頭,迎上闵三娘子怯怯打量的目光,對她笑了笑,見她像只受到驚吓的小鹿忙垂下了頭,臉上笑意更濃。

闵大娘子從一進屋就不錯眼的盯着裴行韞直打量,見她面若芙蓉春曉,一舉一動風流天成,一個下人仗着大哥的寵愛居然與自己能同桌用飯,早就氣不打一處出,只是來之前李氏囑咐了兩姐妹,讓她們不得鬧事,只有暗咬銀牙死忍住。

這時見到平時在家跟塊腌蘿蔔似的闵三娘子,居然想去巴結裴行韞,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将筷子一下扔在桌上,側着頭狠狠盯着闵三娘子,罵道:“不孝的東西,長輩在床上病着,你不知前去伺候,倒在這裏大吃大喝,真是個養不熟的白眼狼。”

“就是就是,還吃裏扒外。”闵二娘子也揚聲附和。

闵三娘子飛快的瞄了裴行韞一眼,眼裏迅速浮上了淚花,咬着唇搖頭,吶吶的辯解,“我沒有,我這就回去。”

裴行韞眼皮都不擡,不緊不慢的照常吃吃喝喝。

屏風那邊杯子重重的砸在了桌上,闵冉閃身過來,不耐煩的說道:“吵什麽吵,不想好好用飯都給我滾回去!”

闵三娘子站在那裏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窘得眼淚直流。闵冉見她流淚,嫌棄的斜着她,“哭什麽哭,罵你不知道罵回去?”

闵大娘子與闵二娘子見闵冉發火,倒是不敢再說話,只是狠狠的剜了裴行韞一眼,惹得她差點笑出聲。

李氏還算是個穩得住的,怎麽教出來的兩個女兒卻這般沉不住氣。

待她看到一步三晃走過來的闵二郎時,才發覺闵氏姐妹還算不錯了,至少比軟趴趴渾身像是沒骨頭的他強上許多倍。

“哎喲,又吵起來了,真是煩死人,鬧得人頭疼。”闵二郎誇張的捂住腦袋,眼珠子咕嚕嚕亂轉,“我頭痛,就先回去了啊,派人将酒菜送到我院子裏去,待我半夜餓了好吃。”

進屋時他跟闵齊山一般眼高于頂,都拿白眼看人,這時才發現坐在桌旁的裴行韞,頓時張大了嘴,嘴角差點沒流出涎水來,腫泡眼睛冒着淫邪之光,歪着脖子湊過去,嘿嘿笑了笑,“這個妹妹....”

“哐當。”闵冉沒想到闵二郎當着他的面還色心不死,氣得直拎着他的衣領一甩,将他重重的扔了出去,又大步上前,狠狠的踢了一腳,“狗東西,我打死你作數!”

闵二郎痛得在地上滾來滾去,直叫得快沒人形,闵氏三姐妹也吓得抱頭尖叫。

裴行韞嘆了口氣,都說嫁人不僅僅要看嫁的那個人,更要看的是對方的家人。闵冉就是有天大的好,攤上他這一家人,也讓人望而卻步。

“大都督,我們走吧。”裴行韞忍着煩躁走上前,抓住闵冉衣袖,低聲說道:“我累了。”

闵冉喘着粗氣,厲聲威脅已經不能動彈的闵二郎,“要是下次再敢色膽包天,我直接廢了你!”

他又掃了一眼三個妹妹,“你們也回屋去安生呆着,要是再敢吵嘴,休怪我不客氣!”

裴行韞沉默的跟在闵冉身後走了出去,見他一身落寞,擡頭看着頭頂飄揚的雪花,院子裏已蒙上了白白一層,她輕聲說道:“我們去梅林那邊走走,順帶也好守歲。”

闵冉側身牽着她的手,情緒低沉,“守冬爺長命,守歲娘長命。以前年年守歲,可阿娘還是不在了。”

“不過是一個念想,哪能守着這些就能心想事成。”

裴行韞聽着夜空中不時傳來的爆竹聲,去年這時她在竈間燒火,火光烤得人暖洋洋的,廚房裏忙得不可開交,各種香味夾在在一起,讓人垂涎欲滴。

張嬷嬷雖然嘴上嚴厲,可還是會留下一些多做出來的魚肉,讓她們解解饞。仔細回想起來,那是她過的最為輕松又簡單快樂的新年。

空氣凜冽,風雪裏兩人禹禹前行,廣寂的梅林裏只餘兩人身影,闵冉側頭看着安靜的裴行韞,不解的問道:“你為什麽這麽喜歡梅花?”

“這片地最為開闊,看着就讓人心情好。”裴行韞指着前面,“梅林過去就是湖,湖與外面活水相連,流到大江裏面去,再彙入海中,海的那邊,又會是什麽樣子?”

闵冉微一沉吟,眉頭緊蹙,沉聲說道:“你是想遠走高飛麽?”

裴行韞神色悵惘,“我都沒有翅膀,能飛到哪裏去啊?”

闵冉說不出的心慌意亂,他緊緊握着裴行韞的手,霸道的說道:“就算你有翅膀也不能飛,你可是我的女人,我們說好了要永遠在一起。”

“你松開些,痛。”裴行韞擰着眉往回抽手,闵冉忙松開了些,卻仍然不肯放開。

“我知道你不開心了,攤上這樣的家人,任誰也會生氣。”

闵冉揉了揉眉心,想趕走那說不出的疲倦,“雖說我殺人無數,可那是在戰場之上,在私底下我從來不濫殺無辜。

舅舅以前對我說,人要懷着敬畏之心,敬畏這世間一切的生靈,哪怕是一貓一狗。白練是我撿回來養大的,心想既然有緣遇到了,那就順手救它一命吧。

小時候阿娘替我批過命,說是我要多積德,才能抵消我前世犯下屠城的殺戮之過,積下福報救回錯過的命定良人,不再孤苦一生。

我自然不信這些,可是阿韞,與你在一起之後,鄭先生他們說我脾氣變好了,也不再如以前那般急躁,要是在從前,我定會殺了李氏他們。”

裴行韞神色駭然又不解,她不記得前世時闵冉有屠城,可前世他救了她又送走了她,這輩子再得相遇,難道這一切都是冥冥之中早已注定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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