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頓悟
對于裴行韞來說, 能重活一世不易,她一直想好好活着。可經歷過逃難的那一段日子,從來都錦衣玉食活着的她, 再也不會裝作看不見世間的那些苦難。如闵冉這樣百年難見之雄才大略之人, 有野心亦有拯救天下蒼生的能力,他不應該有那樣的結局。
闵冉敏銳的察覺到裴行韞的傷心,他不解的看着她, 難道她是因為裴半城不認她在傷心?可自己都不嫌棄她, 不管她是誰都願意與她在一起, 信她, 護着她一世。
“阿韞,你還是傷心了麽?”
裴行韞輕輕搖搖頭, 內心不安掙紮了好一陣,才鼓起勇氣說道:“大都督,你見到的那個小娘子應該是八娘。生她的姨娘早逝,一直養在阿娘跟前, 比闵三娘子還要沉默寡言,從來不會在人前多說一句話。
興許是她得到了什麽造化,有知曉後事的本領,才突然得到了阿爹的賞識與信任, 頂替了我的身份。她說的那些,只怕是真事。”
闵冉神情嚴肅,他雖覺得怪異, 可這世上多的是身懷奇遇之人,像是方丈大師的師傅,老得看不出來年歲,像是永遠不會死的神仙。
甚至包括方丈大師, 曾經說過他會遇到自己的命定之人,以前他也不信,可現在他看着她,倒不得不信命運的奇妙。
至于生死之事,他從來沒有真正當做頭等大事看待。他凝視着裴行韞的眼眸,聲音堅定不容置疑。
“阿韞,自從我第一次上戰場殺人那天起,就将命置之度外,只知曉盡全力去搏殺,在練功場上也從沒有懈怠過。
要是我還是會死,那只是我技不如人,怨不得他人,更與命運無關。你說我怕不怕?我當然怕,怕就不去做事了?還要按照那些莫名其妙的指引去做事?”
他擡着下巴神情不可一世,“這大夏天下看着還是一家,可早就四分五裂,就算我要逐鹿天下,也不會用裴半城那樣兩面三刀自私自利的人。
裴氏一族盤踞瀛洲多年,靠瀛洲百姓的民脂民膏養活了那麽一大族人,在最初亂起來時,不過是些不成氣候的亂民,就算是裴氏府裏的護衛小厮都能将他們輕易制服,可他貪生怕死,先夾着尾巴跑了,置那些百姓于不顧,這樣的人豈能當做結盟的同伴?”
闵冉神情轉而鄭重其事起來,他握住裴行韞的手,铿锵有力的說道:“阿韞,不要去管那些莫須有之事,你只要知曉,有我闵冉活着的一日,便會護着你一日。”
裴行韞心中又羞又愧又說不出的激動,熱淚奪眶而出,不管她現在是誰,可她終是裴氏人,前世今生始終是裴氏人。
她亦如他們一般,從來都是只顧着享受,想着自己怎麽活着,從來沒有真正低下頭去看過人間的苦厄。
闵冉見裴行韞哭了,頓時慌亂得不知如何是好,唉,都怪自己,罵裴氏不等于在罵她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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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急着解釋哄勸她,“阿韞,我不是說你,你不算是裴氏人,真的,你跟他們不一樣。再說了你一個嬌滴滴的小娘子,你能做什麽?那些亂軍一個手指頭就能将你掀翻了。你別哭啊,你哭得我也跟着難受。”
他伸出袖子直接去抹她的眼淚,想到她肌膚嬌嫩,又忙轉頭四處尋帕子,急得頭都冒出細汗,簡直比上戰場還要累。唉,怪不得不能惹小娘子哭,鄭先生這點還是說得很對,要是對方哭了,最後遭殃的可是自己。
他恨恨的道:“都是那個什麽八娘,又醜又惡毒,要不我派人去将她砍了給你報仇?”
裴行韞見到闵冉手腳無措的模樣,又覺得想笑。心頭壓着的沉悶漸漸散去,他說的那些話,如醍醐灌頂般打醒了她。不管前世如何,這世已經有了很多改變,他那般努力在做自己的事,又是真正大善心懷天下之人,豈會落得那樣的結局?
她扯了扯他的衣衫,如他那般豪爽的用衣袖抹去臉上的淚水,微笑着說道:“我不哭,也沒有怪你。”
她頓了下才繼續說道:“至于八娘,阿爹他們知曉了,定然不會再裝聾作啞,我倒想看看他們會怎麽做。”
闵冉總算松了口氣,他順勢坐了下來,見她雙眸盈潤如有星子在閃爍,嬌媚無比,心頭似有熱流湧過,忍不住俯身過去,唇印在了她的雙眸上,細膩的觸感讓他貪戀不肯放開,慢慢往下移動,終是印在了那片朝思暮想的嫣紅之上。
裴行韞像是墜入了雲裏霧裏,腦子早已一片空白,渾身僵硬着不能動彈,任由闵冉為所欲為,他的呼吸中帶着酒意,熏得她也似乎醉了,臉頰紅得似要滴血,整個人軟成了一汪春水。
突然闵冉推開了她跳了起來,僵硬的背過了身子,唯留她呆愣當場。
“不行,我得忍住,我們還未成親,我不能做對不住你的事。”
闵冉運氣平息着自己的沖動,他微喘着轉過身,眼尾帶着妖豔的紅意,既掙紮又糾結的扼腕長嘆,“阿韞,你瞧我是不是君子,要是鄭先生那樣的,我們早就生米煮成了熟飯。”
裴行韞起初還以為他嫌棄自己,聽他誇獎自己的同時還不忘鄙視在瀛洲辛苦操勞的鄭先生,愁腸百結中,噗呲一下捂嘴笑了起來。
“別笑啊。”闵冉斜着頭威脅她,“你笑起來太好看,君子也是有限度的,我可不能保證再做一回君子。”
裴行韞臉又紅了,他成日愛在她面前不加掩飾的胡說八道,雖說小動作不斷,可最後還是恪守知禮,心裏一甜,忙忍住笑意正色對他說道:“好好好,不笑不笑。”
闵冉輕哼一聲,重又在裴行韞身邊坐了下來。想着他這般待自己,她也真心實意的替他操心起來。
想到他那一家子,斟酌片刻,才溫言說道:“大都督,伯爺與夫人,不過費幾個銀子,養着也就養着吧,反正他們呆在府裏也不用出去。倒是二郎他們,要多操些心。
我想着二郎一直沒有吃過什麽苦,伯爺他們又寵着,不知道天高地厚又知道賺銀子的不易,這麽大的年紀也沒有當過差賺過一個大錢。要不将他放到你軍營裏去,找個最嚴厲的教頭看住了,從最下面的小兵做起,也讓他受受你當年所吃的苦,知曉你的不易。”
“這倒是個好法子,我等會就去找他。”闵冉撫掌稱贊,他又湊近她,笑嘻嘻的說道:“還有大娘她們呢?你是小娘子這些主意多,快快想個法子,想想怎麽才能将她們快些嫁出去。”
裴行韞好笑的看着他,嗔怪道:“女兒家嫁人哪是那麽容易的事?這嫁到了婆家去,就她們那樣子的,不但是害了她們也是害了婆家。
唉,我想着她們從前的規矩不好,就算是三娘算好些,可那些規矩也拿不出手,先找教養嬷嬷多教教,順便給她們多講些道理,就算聽不進去,可在身邊嚴加看管着,也能少出些亂子。”
闵冉自是沒有疑義,全部應了下來,他瞧了眼滴漏,站起來對她說道:“天時尚早,我去安排下闵二郎的事,這個燙手山芋早些搞定,也少一分擔心,你早些洗漱歇息,我明天再來看你。”
裴行韞忙站起來送他出了門,見他大步走得不見人影了,才回來坐下,又将張嬷嬷招來,問道:“蘼蕪可還好?”
張嬷嬷陪在她的身邊,自是聽到了她的身世,看着她直感嘆不已,這麽個世家小娘子,居然身世這般坎坷吃了這麽多苦,怪不得她有這般氣度。
這好心終是有好報,她始終念着小藍的相助之恩,又不計前嫌的救了她,最後主仆才會得以重逢,得知了自己被害之事。
“本來安排了蘼蕪一人單獨一間房,可她說與人住習慣了,小藍也吵着要她們住一起,想着她們住在一起也有個照應,我便應了她。大夫也來給蘼蕪瞧過,說是她的身子太虛,寒氣太重,得好生養着。”
“需要的名貴藥材別省着,我自己貼補出去。”裴行韞想着蓮蕪鄭嬷嬷她們,又忍不住的難過,“從小伴着我長大的,也就她這麽一個了。”
張嬷嬷忙答應了下來,她一點都不擔心與嫉妒,蘼蕪來了會搶去她的風頭,裴行韞對身邊人愈發好,愈念舊,才更不會虧待她們這些在微時一直陪伴在她身邊的人。
更何況,她也看到了大都督對她的看重,跟在她的身邊做大管事嬷嬷,只怕還有更大的前途與造化。
“嬷嬷,你也瞧見了那幾兄妹,我真是不想管他們,可有沒有法子,這遲早得落到我頭上來。你去幫我尋一個懂規矩又機靈點的嬷嬷,去教她們三姐妹。
闵大娘與闵二娘那裏,要不講情面的,不用心學也不用客氣,下狠手收拾了,定要将她們收拾得服服帖帖,以後嫁出去大都督也能少挨些埋怨。”
裴行韞想到總是縮着頭,掀起眼皮子偷瞄人的闵三娘子,心裏郁悶了好一陣,才繼續說道:“闵三娘子那邊,得更用心,太溫和又教不好她,太嚴厲只怕她會變本加厲,一輩子腰都伸不直。”
張嬷嬷想到闵三娘如同埋頭鹌鹑的樣子,她雖然有些小心機小聰明,可長年累月的受欺負,就算是搬了獨立的院子,可總改不了畏手畏腳的小家子氣。
她腦子裏将府裏的得力嬷嬷過了一遍,心裏有了大致的主意,跟裴行韞一一說了,得到了她的首肯,見她面露疲色,便忙起身去招呼春鵑她們進來伺候她洗漱。
裴行韞洗漱完出來靠在軟塌上,春鵑拿着布巾在替她吸幹頭發,張嬷嬷疾步走了進來,神色中帶着些許的慌亂與懼意,湊上前低聲說道:“娘子,闵二郎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