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死因

闵二郎沒了?裴行韞忽地站起來, 簡直難以相信自己的耳朵,先前闵冉還說去他院子,跟他說去軍營的事, 對, 闵冉!

“大都督呢、大都督有沒有事?大都督在哪裏?”裴行韞抓住張嬷嬷的手臂,滿臉擔憂急急的問道。

張嬷嬷忙低聲回道:“大都督沒事,現還在闵二郎院子裏, 聽說大都督去了之後, 先前還好好的, 不久之後就聽到大都督一聲怒吼, 護衛都忙沖了進去,後來裏面的情形就不清楚了。是大都督怕你擔心, 派了小厮回來傳了話。我抓住他問了半天,他也說只知這些事。”

聽到闵冉沒事,裴行韞一顆心才落了回去,她定了定神, 說道:“我要去看看,夏荷你腿腳快些,帶個伶俐的丫鬟與你一同前去,看看顧先生有沒有在院子裏, 要是不在馬上去把他請來。”

她一邊吩咐一邊急急往外走,夏荷聽了忙抓了個丫鬟一起跑了。

“張嬷嬷,你去找清河青河, 讓護衛看着個院子的丫鬟下人,不許出來亂跑亂走動,要是有敢違背的,都給我打回去。尤其是李夫人的院子, 唉。”張嬷嬷聽後也忙穩住神,匆匆去找青河傳話。

想到李夫人,裴行韞頭都大了,這闵二郎不管是如何死的,對她來說都是致命的打擊,她這一輩子,丈夫闵齊山靠不住了,唯一的寄托兒子又沒了,她不死也得沒了半條命,還不知道會怎麽瘋。

這大都督府裏,總不能同時出兩條人命,這要是傳了出去,就算闵冉再勞苦功高,再救了江州百姓的命,也會落下個弑母弑兄的罵名。

更何況,裴半城在江州,闵冉又徹底與他撇清了關系翻了臉,他此時絕對會在其中興風作浪。

裴行韞越想越心急,再也顧不上那些禮儀,疾步前行裙角如波浪飛舞,春鵑拎着裙角小跑緊追在其後,來到闵二郎院子門口時,顧先生也氣喘籲籲的趕到了。

兩人互看一眼,彼此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凝重,微點點頭,也顧不得那些虛禮轉而大步向院子裏走了去。

正屋裏一片狼藉,案幾被踢倒在地,杯盞滾得四處都是,幾個護衛垂着頭一聲不吭守在旁邊,闵冉背着手直挺挺站在屋中央,嘴唇緊緊抿着,神色莫名。

闵二郎仰躺在地上的血泊裏,手緊緊拽着插進胸口的刀柄,雙眼圓睜死不瞑目。

濃濃的血腥味飄散在空中,裴行韞打量着地上的茶水,心中升起些許的疑惑,使勁聞了聞,果然,淡淡的薔薇香味隐約其中。她神色一黯,默默走到闵冉身邊,握住了他緊拽的拳頭。

闵冉繃緊的身子瞬時放松了下來,他擡手蒙住她的眼背轉身子擋住身後的血,再開口聲音沙啞,“你怎麽來了,這裏亂,我們先出去。”

裴行韞只覺得又想哭了,闵冉覆在她眼上的手分明在輕輕顫抖,可他先想着的是護着自己,不讓眼前的腌臜污了自己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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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們出去。”裴行韞擡手握住他的手,又轉身對顧先生說道:“先生,我們先回去,這裏你喚人收拾一下。”

顧先生忙應了下來,招呼護衛整理屋子,将闵二郎從地上擡了起來,暫且放在了軟塌上。裴行韞見他們行動有條不紊,回過頭沒再去看,與闵冉回了院子。

闵冉一直沉默,眼眸中都是深深的疲憊與傷痛,他在軟塌上坐下來,裴行韞絞了塊熱熱的帕子,拿起他的手要擦,他将帕子接了過去,輕聲說道:“我自己來。”

裴行韞順勢松了手,見他垂着頭擦了手,接過帕子去放好,再重新回到他旁邊,倒了杯清水放在他面前。他目不轉定的盯着杯子,臉色似哭非哭,難看到極點。

“你說,他是我的親兄弟,我有什麽對不住他的地方,他一心要置我于死地?”闵冉語氣落寞,眸中是滿滿的不解,“敵人加害于我,這是我們處于不同的陣營,敵對雙方互相下手倒是常情。可他為什麽?他憑什麽?!”

闵冉如暴怒的獅子,猛地站起來,神色狠戾猙獰,他胸口劇烈的起伏,在屋子中不斷的轉着圈,像是壓抑到極點,只怕下一刻就會将人撕碎。

裴行韞眼底含淚,她擡頭哀哀的看着他,這些她太過了解,最痛的莫過于來自身邊親人的傷害。他先前那樣興高采烈迫不及待的去了闵二郎處,以為能将兄弟拉到正道上來,可沒曾想兄弟卻對他下了毒手。

要是不是在清音寺遇到秦媛,她拿出來了那些茶讓裴行韞想起了前世之事,說不定闵冉真遭了暗算,思及此就心裏直發寒。

“我以為他是受了蒙蔽,不知這些茶與香的劇毒,可當我提出來時,他神情慌亂,卻還在那裏解釋,一個勁讓我喝。”

闵冉疲憊的閉上了雙眼,“他說我是大哥,從前沒有與我好好用過一餐飯,吃過一杯酒,想以茶代酒,謝我這些年對家裏的看顧。”

裴行韞站起來走到他身邊,伸手環住他的腰将頭貼在了他的胸前。他僵直的身子慢慢松懈,亦伸手回抱住她,垂下頭将臉貼住她的,喃喃的說道:“阿韞,我以後就只有你了,你別離開我。”

“嗯。”裴行韞輕聲回應着他。

闵冉疲憊至極,最後在她屋子裏的軟塌上歇了下來。裴行韞守了他一會,見他睡熟了,才起身去了屋外,招來張嬷嬷守在外面,自己去了前院找顧先生與青河。

“闵二郎已經收拾好,靈堂布置也備好了,還沒有布置起來,就等着去給闵伯爺與李夫人傳話,要是布置了起來再去,只怕他們會鬧得更厲害。”

顧先生一直心存疑慮,雖然闵二郎一直不着調,可大都督也只是不痛不癢的揍他一頓,從沒有如今天這般憤怒,直接拿刀殺了他。

先前瞧着裴行韞進去之後的神情,她定是知曉些什麽,想到這裏他直接問了出來:“闵二郎究竟做了何事,惹來大都督如此大的怒火?”

青河也一臉的驚疑,他聽到闵二郎被大都督殺了時還以為小厮在胡說八道,正準備責罰他時,張嬷嬷趕了過來,跟他轉達了裴行韞的吩咐,忍住心裏的不解忙去吩咐護衛小厮将府裏看守得密不透風,趁機捉了幾個上蹿下跳行跡可疑之人。

裴行韞嘆了口氣,将與大都督在清音寺的事說了,“闵二郎怕是傷透了大都督的心,他是前去讓他收拾一下去軍營,本來想着要是他能學好,以後也能提拔他一把,這個兄弟也算能支棱起來。可他卻一心要加害大都督。”

顧先生與青河大駭,這樣的毒要是大都督提前沒有得知,沒有避過去,後果有多嚴重簡直不敢想象。

“你們應該聽說過許家小郎之事,他先前莫名發瘋,現在只怕是快不行了。”

裴行韞神色憂慮,帶着些後怕微顫抖着說道:“這可能是菩薩保佑,我們在清音寺遇到了秦媛這一出,不然真是防不勝防。這中間的厲害之處自不用我多說,兩位應當比我清楚百倍。大都督只怕還會受到無數的責難,不僅僅是來自伯爺與夫人那邊的,更重要的是外面的。”

“娘子,大都督那邊拜托你多加照看,府裏的事你與青河也多費些心,外面的事我來處理。”顧先生鄭重說道。

裴行韞颔首應下,她微一沉吟,将自己的身世合盤托了出來。看着顧先生與青河張大的嘴,她淡淡的笑了笑。

“我亦不想如此,如今我們都是大都督身邊之人,更不會瞞着兩位。裴半城是我阿爹,我算是比較了解他,這次之事他定會抓住不放在上面做文章,這民心多變,如今江州百姓安穩了下來,又要将那些孝道規矩重新在嘴邊挂着了。”

顧先生張了張嘴,最終只是深嘆了口氣。他何嘗不明白,說白了就是有些人吃飽了就罵娘,要是有心人在從中挑撥,那些頭腦簡單的被推出來鬧事,他們就算手握重兵,總不能讓他們去殺那些手無寸鐵的百姓。

“當纣之時,大道悖亂,天威之動不能戒,聖人之言無所用。”顧先生長嘆了口氣,對着裴行韞叉手施禮,“多謝娘子告知。”

裴行韞起身曲膝還禮,轉頭又對青河說道:“派人去告知闵伯爺與李夫人,總不能拖着一直不說,天氣越來越熱,冰也多備些。棺材還有喪儀,都用最好的,唉,闵二郎不願意去軍營,發狂要弑兄,枉費大都督一片好心,這些事,都別瞞着。”

青河眼睛一亮,對她叉手施禮後說道:“我這就去。”

裴行韞與顧先生又商議了一會,才回了院子,見闵冉還未醒,思索片刻後又低聲吩咐了張嬷嬷幾句。

李夫人被關在院子裏,一直吵着不是這裏痛就是那裏痛,裴行韞吩咐了,她要請大夫也不要攔着,診脈開藥也從未停過,只是她卻不敢吃,生怕藥裏有毒害死了她。天天神神鬼鬼的,倒把自己折磨得夠嗆。

起初闵大娘子與民二娘子還會去看她,見她不是抓着她們哭訴,就是狠狠罵她們不争氣,罵闵齊山與闵冉裴行韞,要她們替她報仇。

她們能報什麽仇?她們還自身難保呢。闵二郎一次都沒有來院子給她請一次安,她卻閉口不提,簡直偏心得沒了邊。後來她們也不再去了,剩下她一人在院子裏見天的罵。

如今聽到嬷嬷來禀報,闵二郎沒了。她愣了一下,瞪大眼追問:“誰?你說誰?”

嬷嬷被她神情吓得後退了一步,又重新說了,只見李夫人神情茫然,随即像是受傷的母獸,仰天嘶豪,“兒啊,我的兒啊!”

她翻身下床,披頭散發雙眼通紅,光着腳穿着中衣就往外沖,嬷嬷嘴裏直發苦,招呼着丫鬟拿來衣衫鞋襪,追上去拖住她,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替她穿上了,才跟在她身後奔去了闵二郎院子。

闵齊山那邊,綠煙與朝紅正陪着他吃酒做詩,美酒佳人好不惬意,他睜着混沌的雙眼,看着眼前禀報的丫鬟,臉頰松松的肉跳動了幾下,好半晌後他才老淚縱橫,嗚嗚大哭。

綠煙與朝紅忍着驚慌,忙将他扶起來,陪着他哭道:“伯爺,你傷心管傷心,可要顧着自己的身子啊。”

管事嬷嬷走上前,對她們使了個眼色,護衛上來一左一右攙扶起闵齊山,将他扶了出去,用軟轎擡去了闵二郎的院子。進到屋子,看到堂屋裏擺着的一口大棺材,李夫人已攤在棺材邊哭得背過了氣。

闵齊山哭得眼淚鼻涕糊了一臉,闵冉自小跟他不親,得了闵二郎之後,他才算是真正有了當父親的喜悅,一直對他寵愛有加,沒曾想如今一下沒了。

他心像是被掏空了一般,踉跄着上前,撲到在棺材上,看着躺在裏面了無生息的闵二郎,痛得緩緩滑落下來跌坐在地。

李夫人幽幽睜開眼,見到在旁邊流淚不止的闵齊山,嘤咛一聲猛撲進他懷裏,大哭道:“表哥,我們的兒子沒了,我們的兒子被人害死了,表哥,你要為他報仇啊!”

作者有話要說:  當纣之時,大道悖亂,天威之動不能戒,聖人之言無所用。

引用自柳宗元《箕子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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