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強硬
闵齊山聽到李夫人這一聲哭喊, 才驀地從傷心中回過神來,他被闵二郎突然而來的死亡打得措手不及,只顧着悲痛流淚, 還未想過一直好好的兒子, 怎麽會就突然沒了?
他四下張望,見正屋裏除了幾個下人,闵冉與其他人都不在, 忍不住怒從悲中來, 扯着嗓子大喊:“來人, 闵冉呢, 給我把闵冉喚來!我兒是怎麽沒的,啊!我兒究竟是怎麽沒的?”
他一把推開懷裏的李夫人, 連滾帶爬扶着棺材站起來,見躺在裏面的闵二郎臉上頭上皆無傷痕,完好如初。
一咬牙顫抖着伸手去扯他身上的喪服,屋裏的下人忙湧上前, 抓住他的手哀哀勸阻:“伯爺,你這是何苦,你就讓二郎安心去吧,要是走到黃泉路上, 連身衣衫都無,苦的可是二郎啊。”
李夫人最信這些,她雖然認定闵二郎是被人害死, 她卻不願意兒子死後還受折磨,也扯着闵齊山的衣衫哀哀哭勸。
“表哥,你讓二郎先安心去吧。二郎善良又與人為善,來江州才幾日, 成日被拘在府裏不得外出,更別說結下什麽仇家,能在這府裏敢有那膽子害死二郎的,又有幾個?”
闵齊山的手慢慢停了下來,對啊,這府裏看不順眼闵二郎的有幾個?覺得他擋了道的又能有誰?
他渾濁的雙眼血紅一片,像是要吃人般狠命揮手出去,一掌将身邊的下人掀了個趔趄,尖聲吼道:“闵冉呢,這個忤逆不孝弑兄的殺人兇手在哪裏?”
下人們早已偷偷去報了消息,裴行韞皺着眉頭,冷冷的吩咐道:“由他先鬧去,把院門給我看好了,待大都督歇息後再說。”
“阿韞。”闵冉不知何時醒了過來,走到裴行韞身邊叫了她一聲,倒吓了她一跳,忙回頭瞧去,見他歇了一陣臉色好了許多,才放心笑着說道:“怎麽這麽會子就醒了,沒多睡一陣?”
“歇這一陣已足夠。”闵冉眉眼間盡是冰冷,不急不緩的問道:“他們來鬧了?”
裴行韞頓了下,才輕輕點了點頭。
“我去看看。”闵冉神情不變,他見裴行韞臉上掩飾不住的擔憂,忍不住握了握她的手,安慰她道:“又不是沒見過他們鬧,反正遲早都要有這麽一出,我不會有事的。”
裴行韞勉強對他笑了笑,闵齊山也不是糊塗了這一年半載,他幾乎糊塗混賬了一輩子。
從他阿娘那裏開始,擰不清的阿娘養了個更擰不清的兒子,簡直害了子孫後代,要是闵冉一直在京城長大,不知道會被禍害成什麽樣。
闵冉放開她的手,穩步向院外走去,她盯着他背影瞧了一會,喚來張嬷嬷,低聲對她說道:“嬷嬷,你去闵伯爺院子,讓綠煙她們也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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闵齊山正在屋裏上蹿下跳罵得唾沫橫飛,見闵冉沉着一張臉走了進來,頓時這些年來所有的不如意,對他阿娘與舅舅的恨,對他的恨,對自己平生不如意的恨,連着在心中唯一兒子的死亡,各種恨交織在一起,像是油鍋裏被澆了水,蒸騰着噼裏啪啦四濺。
他血紅着一雙眼,嚎叫一聲沖上前去對着闵冉的臉用盡全力狠狠揮出了一巴掌。
闵冉面色不變,見闵齊山像是要置自己于死地般的模樣,輕描淡寫擡手抓住面前的手腕一推一搡,闵齊山只覺得一股大力襲來,腳下不穩蹬蹬後退,噗通一下跌到在地,好半晌都沒有回過神來。
這一跌,将闵齊山心頭那些情緒全部跌落到九霄雲外,他擡起頭怔怔看着高大沉默的闵冉,眼前的人既熟悉又陌生,一時看不清楚。
這些年來,這個兒子越來越厲害,京城裏對他恭敬的人多了,暗自嫉妒陷害的人更多了。他一邊享受着這些風光,一邊卻更為恨,這些功勞怎麽不是闵二郎的呢?這個兒子才是他親手帶大,是他的得意之作啊。
“不孝的混賬東西,你這是弑兄之後,又想弑父麽?”闵齊山回過神,像是看着仇人那般恨恨的瞪着闵冉,口不擇言破口大罵。
“你是老子的兒子,不管你再厲害,你始終是老子生下來的種,你始終姓闵!老子辛辛苦苦将你養大,你就是這樣對老子的?你與沈家那些賤人一樣,都是攀上了闵家,卻翻臉不認人吃裏扒外的種!”
闵冉眸中神色愈發冷,他輕蔑的看着闵齊山,“我倒想跟着阿娘舅舅姓沈,可闵氏族人不願意,闵家從上到下滿門的膿包,還等着我這個沈家的種來光耀門楣呢。”
他緩步上前,斜了一眼雙眼淬滿狠意盯着他的李夫人,冷笑一聲,“你辛辛苦苦将我養大,你敢在阿娘的靈前去說這些話麽?你也不怕被天打雷劈。
阿娘帶了多少嫁妝進闵家,最後舅舅拿了多少出來将我買出闵家這個泥沼,你以為我不清楚麽?你那躺在棺材裏的好兒子,你一直視為掌中寶的好兒子,真是早産麽?
你們在我阿娘病重時打着表哥表妹的名頭茍且,肚子大了藏不住,在阿娘屍骨未寒就急急忙忙将這個破落戶迎進了門。你們真以為瞞得了衆人?闵家,闵家就是個大笑話!”
闵齊山聽到闵冉提起那些他一直極力遺忘的過往,那些尖銳的話像是一道狠狠的耳光,将他的那些清高擊得粉碎。
他喉嚨像是破了個洞般直呼嚕喘息不停,胸脯上下起伏,眼珠子都快飛出了眼眶,死死盯住面前的闵冉。
李夫人的臉慘白如紙,這些年來她一直學着京城貴婦的做派,做個端莊的大家主母,闵冉雖然不理會她,卻也沒有這樣不給面子,當面揭了她的皮。
所有的恨意與難堪齊齊湧上來,她尖叫道:“孽子,我怎麽說都是你繼母,你以下犯上不說,還殺了我兒子,我跟你拼了!”
闵冉巍然不動背手肅立,護衛們上前一步,一齊抽出腰間的刀,刀鋒明晃晃泛着寒光,只待她上前一步,便會毫不猶豫的砍下去。
李夫人瞳孔猛縮,腳步不穩後退,背靠在棺材上不住喘息,驚恐的盯着渾身充滿殺氣的闵冉。
“我從前對你們太過寬容,任由你們一直胡鬧,倒将你們的野心養大了,想在我的府裏耀威揚威。”
闵冉嘴角溢出一絲冷笑,他厲聲道:“你們配嗎?從京城像是敗家犬那般來到了江州,投靠于我還想在府裏做主人,以為我死了你那膿包兒子就可以接手我的大都督之位?”
他目光厭惡至極,掃視了一圈後吩咐小厮道:“以後不要讓他們再出現在我面前,要是有違者,殺無赦!”
屋子裏所有的小厮護衛都噤若寒蟬,一片靜谧。闵冉不再多言,轉身大步走了出去。
李夫人難堪痛苦憤恨,她咬緊牙關一轉身,大叫道:“兒啊,阿娘活不下去了,阿娘幹脆配你一起死了得了!”說完她頭猛地磕向棺材,額頭鮮血緩緩流出,她身子一軟也跟着倒了下來。
闵齊山坐在地上,呆呆的看着倒在那裏無人理會的李夫人,他這時候還沒有弄明白,他是闵冉的父親,沒有兒子敢忤逆父親,誰擔得起這個忤逆不孝的名聲?
闵冉聽而不聞後面的混亂,腳下不停向裴行韞院子走去。自從舅舅去世後,只覺得她在的地方才有些生氣,有她的一颦一笑,還有肥貓在旁邊撒嬌打滾。見到他回來,她總會對他嬌嬌一笑,關心的問他冷不冷餓不餓。
只是這時天太晚了,他有些遺憾的想,去看她一眼,再看她一眼就回自己院子歇息。
裴行韞哪裏睡得着,闵冉的個性她再也清楚不過,以他的強硬,前去肯定是硬碰硬,在宮裏多年她早就學會了刃不見血,鈍刀子殺人才會最痛。
這時候不能再多死人,要是李夫人與闵齊山沒了,就算他們再罪不可赦,闵冉以後身上也會背着洗不去的罵名。
闵冉見到她院子裏還燈火通明,忙走了進去,見她在正屋裏還沒有洗漱換衣,心疼的說道:“阿韞,這麽晚了你怎麽還沒有歇息?”
“我在等你。”裴行韞迎上前,仔細打量着他的臉色,一疊聲的問道:“他們有沒有為難你?”
“罵我是殺人兇手,忤逆不孝。”闵冉毫不在乎的說道:“都是這些話翻來覆去的罵,我早就聽膩了。以後就聽不到了,我不會再見他們,他們要死要活且随他們去,不過是貼一具棺材了事。”
裴行韞心下焦急,她就知道會有這樣的結果,忙追問道:“那伯爺與李夫人呢?他們現在怎麽樣了?”
“管他們呢。好像李氏在尋死,不知道死了沒有,我估摸着她舍不得。”闵冉嘲諷的說道:“她哪裏舍得這些榮華富貴,要是真有骨氣一頭碰死,我還能高看她一眼。”
裴行韞暗嘆一聲,與他在軟塌上坐下來,細聲細氣的說道:“闵大娘子她們年歲都大了,要是伯爺他們這一去,她們又要守三年孝,再說親就更難。你也得扶靈回京城安葬他們,要是皇帝趁機将你扣在京城該怎麽辦?”
闵冉笑道:“她們反正沒有學好規矩,在學幾年規矩不是正好?皇帝想扣住我,就要看他有沒有那個本事了。”
裴行韞咬了咬唇,羞澀的道:“那我們呢,我們豈不是也要再等幾年才能成親?”
闵冉像是被踩着了尾巴的肥貓,一下神色大變叫了起來,“那可不行,再等三年才能與你洞房,這不是要我的命?”
他猛地抓住裴行韞的手,将她一把打橫抱起,蠻橫的道:“要不我們幹脆現在就洞房,明天再補辦親事。”
裴行韞氣得想一腳将他踹出去,她撫着額頭急道:“你快放我下來,我頭暈。”
“我的乖乖,你怎麽了?頭怎麽暈了?”闵冉慌亂極了,将她小心翼翼放在軟塌上,轉身就要去叫人請大夫,被她眼疾手快的揪住了衣衫,“你一下抱太高了,放下來歇一陣就好。”
闵冉仔細的盯着她臉打量,見她眉眼盈盈精神尚好,不由得疑惑的道:“你是不是不想與我洞房?”
裴行韞臉刷一下紅透,誰會将洞房随時挂在嘴邊,這該叫她怎麽回答?她又羞又怒,神色一變委委屈屈的說道:“你先前不是說要成親了才能洞房嗎,難道你都是騙我的?”
闵冉後悔不疊,都怪自己先前許下了豪言壯語,她本來就單純,要是他此時反悔,以後她不再他了該怎麽辦?他忙發誓道:“我當然說話算話,先前不過是逗你的。”
裴行韞懷疑的看着闵冉,追問道:“你說的都當真?”
“當然是真的。”闵冉就差沒有拍着胸脯保證了,不過他又補充道:“三年我可不能保證,最多保證一年。”看她美眸中水光漸起,忙又說道:“一年半,最多一年半啊,再多一天就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