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當夜,貧僧道長便由一衆人等陪同,在閣布起陣來。
閣坐落之處,以風水來說,是一片天然的聚陰地。京城乃是龍脈所在,天子腳下,陽氣太盛,普通的陰魂怨氣不敢在城中滞留,便如積水流向窪地一般,流聚到了這一處地界。
時間一久,陰魂怨氣聚集得多了,難免興妖作怪。于是,三百年前的當朝皇帝降下一道旨意,在此地敕造一座蘭若寺,以鎮邪祟。這便是閣的前身。
後因香火不旺,又罹戰亂,寺廟漸廢。直到百馀年前,武林中的一個門派在原址基礎上重興土木,這才建成了如今的閣。
故而閣如同一座和尚廟,上上下下只有男人,為的便是聚集陽氣,祛避陰魂邪祟。
冒雨奔走了半夜,陣法告成。貧僧道長指着正中央所留的一處空地說道:“茅山一派,最重陽氣。此陣正中的位置是璇玑位,叫做‘陣眼’,須由陽氣最強者坐鎮,方有奇效。不知八位公子之中,可有哪一位仍是處男之身麽?”
獨孤一指着蘇道:“我家兄弟八人,五人已有妻室。老六和老七雖尚未婚配,然而終日流連花街柳巷。唯有八弟一人始終守身如玉,無論男色女色,一概不近。”
獨孤二:“大哥說的很是。”
貧僧道長聞言,欽敬之情立時溢于言表:“無量天尊!想不到以公子這般樣貌,又身處軟紅塵中,竟能耐得住寂寞,真真是一個如花似玉、忸怩作态的剛烈漢子!”
蘇:“道長我求你了,嫏嬛樓裏有成語詞典,下次開口之前先看看可好?”
“哈哈哈!”貧僧道長又掀髯爽朗而笑,“公子不必如此謙虛。貧道浪蕩江湖這麽多年,所閱之人何止百萬。不為色所迷者,唯吾與汝而已!”
話音未落,半空中忽地掠過一道驚鴻之影,伴着一縷檀香氣。
一個人翩然無聲落在衆人面前,輕盈得宛如一瓣雪花。發梢在風中宛轉飄揚,徐徐垂落在他赤祼的雙足旁。
深夜雨氣濕寒,一群人穿着厚底靴,仍覺冷意從足底透來,不時呵手跺腳。而這個人赤足立在地面的雨水中,卻泰然自若,仿佛根本不覺寒冷。
引路的小厮慌忙将琉璃燈舉高一些,照見那人的面容。白玉似的一張臉,眉目如畫,神态閑雅。身上不着寸縷,一把長發宛如黑色錦帶,在腰間盤繞一周。燈影之中,只見密密的雨絲從他身側劃過,卻無一滴沾在他的身上。
一群人鴉雀無聲,以為自己看到了真仙。片晌之後,才有人脫口嚷了出來:“這不是獨孤公子的神獸獬廌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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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早已解下了披風,疾步走過去,給尉檀披上。卻見尉檀右手微舉,五指結着一個手印,乃是辟水辟寒辟塵訣,雨水和寒氣全然不侵。
尉檀由着蘇為他披上鬥篷,目光微閃,欲言又止,轉過眸子望向貧僧道長。
“無量天尊!”貧僧道長一臉浩然正氣,“這位公子何方人氏?芳齡幾何?已婚配否?好南風否?看小道如何?”
尉檀擡起左手,将一件東西展示在衆人眼前。那是一根玄色鐵釺,上面貼着大篆書寫的符咒。
“是你布的陣麽?”尉檀淡淡開口。
“不錯,正是小道。”貧僧道長面露得色,“陣已布成。那七煞不來便罷,若是來了,一闖入其中,陣法便即刻發動。不到魂飛魄散,再也出不去的。”
“七煞鎖魂陣。”尉檀微微偏着頭,自言自語似地說了一句。然後便不再理會衆人,徑自對蘇道:“夜深天寒,我送公子回房休息。”
說着身形向前一俯,即刻化為一頭似狗又似羊的走獸,乖巧地在蘇面前趴下,示意對方跨到自己背上。
蘇跨騎上去,只覺全身倏地一暖,有一股內息自身下的尉檀體內流出,瞬間貫通他的四肢百骸,将他周圍的寒氣祛除殆盡。那些雨絲将要落在他身上時,便似被一只無形的手輕輕拂開,落向旁邊,半點也沾不到他的衣角。
尉檀馱着他穩穩立起,一縱便消失在夜色中。留下一群人在原地淚流滿面,望而興嘆:我們也很冷很寂寞,我們也想要神獸!
尉檀跑得極快又極穩。蘇幾乎未曾感覺到颠簸,只覺周遭景物恍然一變,便已經置身于自己的房間中。
尉檀變回人形,刷地掩上厚重的窗簾。
“怎麽?莫非你終于開竅,願意和我做些見不得人的事了?”蘇見他神情嚴肅,便打趣道。
尉檀殊無笑意,側耳細聽,确認四下無人,“公子可知道,那個陣法有多麽兇險?”
“你是說那個七煞鎖魂陣麽?”
尉檀點點頭,“那個陣法,是以怨氣來發動的。要布成此陣,需同胞兄弟八人,七人各守一角,中央璇玑位上以一人作為‘陣眼’。若我猜的不錯,公子便是鎮守‘陣眼’的那個人。”
“是的。那位道長說——”蘇頓了頓,沒好意思把自己當選的原因講出口。
“我猜他必定不曾告知你,如果此陣被破,公子将會如何。”尉檀走近了一步,直視蘇的雙眼,“這個陣法的原型,實際是将一個人大卸八塊。七個部位各置一角,頭部置于璇玑位,作為‘陣眼’。這樣布成的陣,怨氣極強,能将其它邪祟之氣困于其中。”
蘇沒想到,此陣原來竟如此兇殘,在這夜半三更之際聽來,只覺得後脊微微發涼。
尉檀繼續道:“因為此陣的手法過于殘忍,因而被諸多道派列為禁忌之術,後來才改以兄弟代替手足。然而以怨氣發動這一點仍然未變,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即便成功消滅了七煞,公子也會身負重傷。而若是陣法被七煞所破……”
說到此處,尉檀眸中寒光凜冽,一字一句道:“璇玑位上的那個人,将會粉身碎骨,魂飛魄散。”
蘇沉默片晌,輕嘆:“多謝你提醒。倘若這是我命中注定的天劫,我也無可奈何了。”心中默默吐槽:如果作者非要我死得很難看,我躲也躲不過去的。
尉檀眸中光芒隐現,似乎忍受着極大的痛苦。忽然他一步跨上前,将蘇緊緊抱住,聲音微微顫抖:“我不怕死,也不怕你死。可我怕你魂飛魄散,我再也找不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