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拜見
青花釉裏紅的盤子,擱着好幾個紅彤彤的蘋果,咬下去唇齒與脆的皮碰撞,在這樣的日子裏是很解渴的。
傅骁寒脫了那日初見時的軍裝,換了一身西服,少了點冷厲,多了些儒雅,背脊依然挺得筆直,典型的紳士樣子。
他貫不愛理人的,說話也客氣得很,叫你感覺到天塹一般的距離。她就喜歡挑戰這樣的難度,太容易得到的,便不會有人珍惜了,太容易得到的男人總會顯得廉價。
和傅骁寒這種人在一起,你得有打動他的地方,她喜歡這樣,開門見山,直來直往,讓你感覺到自己是有些價值的。這麽逗一逗,平日裏嚴肅的人倒顯得尤為可愛。
傅骁寒問前臺值班的女孩子,遞了那日張毅南給的名片,女孩子似乎被他出色的外貌和氣質吸引,臉頰有點紅,說話也支支吾吾的,都不敢看人。
她“蹬蹬蹬”地從二樓跑下來,仍想保持優雅,聲音裏卻帶了點喘音,對前臺女孩子說話也有點沖:“小周,這位先生是來找我的。”小周的眼睛黯了黯,很快又轉為了豔羨:“南姐你男朋友真英俊!”她笑了笑,也沒解釋。傅骁寒是不愛解釋的,反正清者自清濁者自濁。
樓梯是木板的,踩在上面會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音,她指着書桌前的沙發,說:“傅先生,請坐。”傅骁寒也不客氣,說:“張小姐,相必我的來意你也清楚,聽聞大帥近日新娶了一位夫人,鄙人竟前幾日才知道,因而一直耽于事務未能奉禮賀喜,心中不安,很過意不去,我居于北平,總賴大帥照顧,能否請張小姐為我引見一二?鄙人感激不盡!”
張毅南坐在辦公桌的後面,翡翠色的臺燈遮了半張臉,只看見她笑道:“傅少将軍這麽說就太見外了,只不過我這個人做事一向随心随性,你要見的是我父親,終究與我是沒有什麽關系的,我現實得很,你若沒什麽誠心,我也是不能為你引見的。”
傅骁寒說:“那依張小姐來看,怎樣的誠心才算數。”張毅南說:“你需得答應我一件事。”只是一件事?不知道這精怪的張小姐會要他做什麽,他說:“難道小姐要天上的星星我也得為你摘下來麽?只怕傅某是有心無力了。”張小姐“咯咯”地笑了起來,芊芊玉手捂着嘴巴,“只叫你能做到的。不過我暫時沒想好。不如你立個字據?”
堂堂少将軍被人逼着立了字據,自己心裏也是有些古怪,可誰讓這位小姐出生不凡,正捏了他的軟肋。
張小姐遞了張素箋過來,上頭排了簪花小楷,他接過筆,落了自己的名字“傅骁寒”三字,龍飛鳳舞,占了大半面的空白,倒也很好看,很有些氣勢,總不至于在簽文件時被下屬笑字醜。
張小姐收了字據,摸出個紅綢盒子,折了幾下塞進去,便擱在了抽屜裏。“你先回去吧,後日我父親在家,你來大帥府,說是我的朋友。這下滿意了吧?傅少将軍?”傅骁寒向她道謝,鄧副官在樓下等他,二人一起開車回去。
到了晚間,張毅南在飯桌上提起這樁事,只說傅骁寒是她朋友,想見一見大帥。張大帥夾了一筷子菜,說:“這事說簡單也簡單,說難也難。都說商人重利,政客也一樣。我保他可以,但為此落了周将軍的面子,他這人最小氣,說不得就對我生了怨恨,人心這個東西最琢磨不得,全看他是否值得我幫。我且見一見他吧。”
晚間大帥休息在了新姨娘處,新婚夫妻自是蜜裏調油,睡前少不了一番折騰。“繁花。”大帥握住他的手,身體騰在他上面,孟繁花的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子,嘴唇被咬得通紅“快好了,快好了。”大帥嘴上說着,“大帥,你快點兒。”孟繁花沖他撒嬌,酥得大帥快死在裏面,他在張大帥耳邊輕輕言語,呼吸緩緩蹭着大帥的耳朵,“大帥,後日人家想你陪我去游船嘛。”
大帥雖然快活,好在靈臺仍很清明,只淡淡看了孟繁花一眼:“怎麽突然想起這個。”多年掌權的人,一眼就瞪得你凍在哪那裏,孟繁花心中一驚,怕被他看出端倪,便打了哈哈:“不去就不去嗎,這麽看人家,怪可怕的。”大帥又恢複了笑臉,床上床下兩個樣,世人大多如此。
到了約定好的日子不知怎麽就下起雨來,一路行來,鞋子都濕了大半,大帥府掩在鴉青色煙雨裏,連綿的雨像珠簾被剪斷,砸下一粒粒的珠子。
少帥府原是前朝的王爺府改造的,因此很有年頭了,鏽銅門當垂在朱漆大門上,門口兩個頗威武的石獅子并一邊一個穿制服的兵,一派森嚴的氣象。
他上前去說是張毅南的朋友,兩個兵突然肅然起敬,恭敬地為他拉開大門,告訴他“大帥已恭候多時了。”
他踏進去,眼前一排後罩樓,左側是西洋堂,正中間放了一座飛來峰,後面是福壽池,池子并不大,站在遠處看很像是蝙蝠的一雙翅膀,想來蝙蝠應福,倒取了個好名字,東廂是大帥的居處,西廂則安置着一衆姨太太和張小姐。
再後面則是垂花門,過了垂花門,便是花園,大帥的書房便在這附近。
他進了大廳,正中間坐了個面色慈祥的中年人,旁邊站着兩個穿桃色馬甲,執了扇子為大帥扇風。大帥手一揮,兩個侍女停住,只聽大帥說:“傅賢侄,請坐,小紅小翠上茶。”兩個侍女聽了,拿着扇子退了下去。
傅骁寒得了令便坐在下首,說:“聽聞大帥新婚,特來賀喜,鄧副官,”鄧副官遞來一個紫檀木盒子,傅骁寒示意他獻上,鄧副官将盒子呈給張大帥,大帥卻不看,“先不提這個,傅賢侄如今可是有意投靠北方?你父親不是一向持中立态度的麽,怎麽,你要忤逆他的意思?”
傅骁寒說:“大帥此言差矣,我此番并不是來投靠大帥的,而是來祝您一臂之力。”大帥突然站起來,拍了下桌子,吓得端茶進來的侍女抖了一下,“小子口氣輕狂,你如今自身難保,還大言不慚!”
傅骁寒不為所動,淡淡道:“如今南北分庭抗禮看上去還算和諧,可一旦東北三省淪陷,大帥您的壓力可是要大很多,畢竟內憂外患,其實大帥您如今也并不好過吧。各地将領天高皇帝遠,早有不臣之心,可您要牽制外寇,早已焦頭爛額,若是不快些破開局面,遲早會被南方馮大帥吃掉。而我看中您的正是這一點,因為您需要我,所以,您在我眼裏要比馮大帥可靠。只要您為我解了這一次的圍,以後您便會多了青州軍這一支助力,想來會輕松許多。”
他又說:“雖然我如今境況不佳,但其實也并不是無法可解的,南方馮大帥,想必是十分歡迎我前去的。我也并不是死路一條。”張大帥問:“你就如此肯定?”傅骁寒道:“我做事之前向來喜歡想好後路。”
張大帥說:“容我考慮考慮。”傅骁寒說:“那便請大帥好好考慮,你我的時間并不多。”說罷,站起身抱了拳頭向張大帥行了個禮,極為恭敬地告辭離開。
張毅南從簾子後面走出來,問:“爸爸,他怎麽樣?”張大帥說:“果然英雄出少年,此子必不是池中物,假以時日,成就将遠遠超過我。”
張毅南聽了十分歡喜,卻也好奇,問:“怎麽給他如此高的評價?爸爸您今日轉性啦?”張大帥搖搖頭,指着方才傅骁寒坐過的地方說道:“你看他的座位,我與他相談良久,可他從始至終都未曾挪過步子,可見心智堅韌,非同常人。”
因為今日外頭下雨,路上很是泥濘,傅骁寒便沾了一腳的泥,如座位下兩個逐漸變淺的腳印正彰示着主人的規矩。
張毅南問:“那麽爸爸你是答應他的要求了?”張大帥道:“自然不能就這麽答應他,豈不是被這小子牽着鼻子走?我堂堂一個大帥怎麽能如此被人戲耍?”張毅南聽了他的話,小聲說:“本來就如此。”
張大帥沒聽清,問:“你方才說什麽?”張毅南趕緊打了個哈哈掩藏過去:“沒啊,沒說什麽,爸爸您做的對!該讓他吃些苦頭,不然他可不将您這大帥放在眼裏了,哈哈哈。”
傅骁寒回了府邸,傅家的産業頗多,多年前傅紹嵘曾在北平置辦過一處房産,大約早就料到有一天會到北平來。鄧副官問:“少爺,張大帥真的會幫我們嗎?”
傅骁寒眼睛望着窗子外面,北平的雲同青州是一樣的,外頭還飄着絲絲細雨,越是陰雨天,就越惆悵。他背着身回答:“他一定會的,不過可能會有些曲折。”好像習慣了相信少爺,不管他做怎麽,都穩操勝券,什麽時候起,這個男孩已經可以獨當一面了,甚至做得比他父親還要出色。
作者有話要說:
腳印那個梗是以前看過的一個小故事講的是清朝的一個大臣,大概是李鴻章吧還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