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家(1)
這尴尬沒有持續很久,高穹離開章曉身邊,在不遠處繞着樹走來走去。
兩人所在這地方比較僻靜,周圍沒什麽人,此時已經将近傍晚,雨停了,炊煙四起,似乎有模糊的香氣勾了過來。
高穹在樹那邊轉圈,越轉越煩躁。他知道章曉喜歡看他,不然也不會老是死守在咖啡館的窗邊死盯自己。但是他沒想到這種情緒居然會影響到兩個人是否能順利回到他們真正在的時間線上。
應長河讓原一葦去教章曉是有道理的。文管委除了陳宜之外,只有原一葦出勤的次數最多,經驗最豐富。章曉是一個沒有經過這一類培訓的向導,他根本不懂得把工作上的事務和個人情緒剝離開,所以會沖動地試圖阻止別人毆打歐慶,或者是因為自己不想回去而無法啓動陳氏儀。
回頭看到章曉站在不遠處擔心地看着自己,高穹覺得愈加煩躁。
他絕對不願意跟章曉搭檔。
但原一葦和周沙已經是極有默契的搭檔,周沙最近還搬到了原一葦家裏住,估計今年內兩人就會提出伴侶申請,所以讓周沙和章曉搭檔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和章曉搭檔的只可能是自己——高穹更覺頭大。
“你先坐下來,冷靜冷靜。”高穹走回去,按着章曉肩膀讓他坐在斷了一截的石牆上,“我們先聊聊天。你有什麽想吃的東西,或者想去玩兒的地方麽?”
高穹非常嚴肅認真,這不是聊天的口吻,而是“聊完這個天請你一定要讓我們回去不然我會弄死你”的口吻。
章曉倒是挺高興的。他還以為高穹生氣了,結果轉了半天的圈還是回來跟自己聊天。
“沒有特別喜歡吃的。”他高高興興地說,“想去玩兒的地方……其實跟你出外勤就挺好玩兒的。”
高穹:“……”
談話簡直繼續不下去了,高穹一屁股坐在他對面的牆角上,一字字開口問:“你必須想出來,不然我們都回不去,只能在這裏老死了。”
章曉愣了一下,連忙點點頭:“我想,我努力想。”
他真的開始認真想了。
在沉默之中,高穹看看漸暗的天色,又扭頭看看章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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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晚風與未來某一刻的晚風并無任何不同。它吹起了章曉額前的頭發,那些柔軟的發絲翹了起來,在風裏一彈一彈的。章曉想事情的時候有些呆滞,右手握拳抵着自己的嘴巴,眼珠子一動不動地盯着地面,高穹足足盯着他看了有幾分鐘,他愣是沒眨過一次眼。
“……沒有什麽自己覺得呆着很舒服、很高興的地方嗎?”高穹開口問他。
章曉猛地回過神來,意識到高穹這是正兒八經地要聊天了,連忙從石牆上溜下來坐到地上,和高穹隔着些距離。“有的,就我畢業之後,跟我室友一起住。我倆在清華小區租了套房子,房子不大,就兩室一廳。不過他工作特別忙,常常不回家,所以就像是我自己一個人住一樣,很自在。”
他生怕這難得的話題中斷了,不停地搜刮出有趣的事情想跟高穹分享。
“廚房裏有微波爐,我上個月就試着用了。冬天麽,吃栗子挺好的,我在外頭買了些栗子,還問了老板能不能放微波爐裏叮,老板說可以。”
高穹:“……不可以。”
章曉:“是的……總之就炸了。把我吓壞了,那天我室友不在家,我……”
他想了片刻都沒說出自己怎麽了,末了只補充一句“反正我挺害怕那種聲音的”。
高穹點點頭。
現在的進展非常棒。他似乎能看到回去的希望了。快說,快說,繼續說,老子聽你說——他殷切又熱情地看着章曉。
結果章曉不聊了。他不談那些爆炸的栗子,又開始發呆,老半天才冒出個新的問題:“師姐是哨兵……女性哨兵很少,她真厲害。”
章曉的話題跳躍性太強了,為了讓他說多點兒,高穹只好繼續順着聊下去:“她确實很厲害。”
“你知道她的精神體是什麽嗎?”
“蛇。”高穹說,“而且有毒。”
章曉來了興趣:“什麽蛇?你怎麽知道有毒?”
高穹皺眉回憶。周沙跟他說過自己精神體的種類,但他沒記住。
“想不起來了。”他說,“但我跟她打過,所以知道她的蛇有毒。”
哨兵和向導的引領關系在大多數情況下并不是絕對一對一的,一個向導可以引領數個哨兵,但一個哨兵只能接受一個向導的引領。
正因為如此,在就業市場上,哨兵遠比向導更搶手。幾乎每一個進入特殊人才市場進行招聘的企業都會在招聘啓事上寫一句“哨兵優先”,有個別企業在已經擁有一個向導的情況下,甚至會注明“本次招聘只限哨兵”。用人單位普遍認為哨兵比向導重要,向導只要夠用就行,數量不必太多。
至于是否會因為過度勞累而引起向導本身的情緒失控,這不是他們會考慮的事情。
這種情況在十幾年前特別普遍。很快,在就業市場上遭遇歧視的向導們坐不住了。畢業季原本是最佳的應聘時機,但無論校園招聘還是社會招聘,哨兵與向導的招聘比例一直維持在30比1,1996年的時候甚至達到了50比1:當年畢業的654名哨兵全都找到了工作,而應屆的321名向導之中,只有13人簽訂了就業意向書。
由向導發起的維權和反歧視活動很快在各處舉辦,聲勢漸漸浩大。
這些事情章曉知道,但沒有很深的體會,那時候他甚至還沒有想過自己未來會從事怎樣的工作。在向導歧視還未平息的時候,另一種情況悄悄發生了:由于社會上需要哨兵的崗位在這麽多年的人才吸收之後漸漸呈現出飽和狀态,哨兵找工作越來越難。而因為向導的情緒和能力穩定性比哨兵更高,大量無法在特殊人才崗位就業的向導轉而尋求普通人才崗位,和普通人在職場上進行競争。哨兵被自身條件限制,反倒成了“就業難”這個名詞的新生代言人。
于是哨兵面臨了一個新的挑戰:在進入新崗位之前,他們都必須先進行一次激烈的競争淘汰。
淘汰的規則十分簡單,絕大部分單位都是這樣做的:讓來應聘的哨兵和本單位原有的哨兵來一次實戰練習。
打得過,留下來。打不過,說拜拜。
高穹和周沙就是這樣打起來的。兩人用精神體進行戰鬥,戰鬥持續了半個小時,最後周沙的蛇咬了高穹的精神體一口,結束了。
“她那蛇很毒,特別毒,據說一點兒毒液就能毒死一百人。”高穹說,“我其實打得過,但沒提防被咬了一口,不行了。”
章曉想聽故事,結果高穹言簡意赅地說了兩句話,完畢。
他十分失望:“說詳細點兒呗?”
高穹看他:“我說詳細點兒,你能回去了麽?”
章曉:“……你精神體是啥玩意兒?”
高穹只好繼續配合他的新話題:“你的精神體又是什麽?”
“我不知道。”章曉老實說,“我沒見過它。”
高穹愣了愣:“不可能。”
“真的。”章曉不願意把話題糾纏在自己身上,又回到了原先的問題,“你的精神體是什麽啊?”
他反複地問,高穹腦中突地一亮。
沒必要問章曉對什麽地方、什麽東西感興趣,章曉目前對他懷着最強烈的興趣。
高穹把章曉拉了起來。
“章曉,等回去之後,我請你去我家玩兒。”高穹低聲說,“就請你,別人都不要。”
章曉:“!”
他頓時就暈了,連忙确認:“你家在哪兒?”
“回去就告訴你。”高穹為了讓自己的話顯得更有說服力,又添了一句,“給你烤栗子吃,我有辦法,絕對不會炸。”
他話音剛落,立刻看到手上的陳氏儀有了變化。
墨字瞬間分散,又瞬間聚攏,新的時間和坐标出現在表盤上。
兩人周圍的溫度再次下降。
“進行空間遷躍的時候不能放開你的哨兵,必須和他連結在一起……”高穹抓緊時間提醒章曉,章曉抓住了他的手,“閉上眼睛,別看。”
章曉的手很熱,把人抱在懷裏的時候高穹摸到了他的頭發,軟的,涼的,很舒服。
細小的冰粒消失了,尖促的風聲漸漸遠去,兩人還未睜開眼睛,耳邊突然炸開了刺耳的警報聲。
高穹把章曉推開,章曉晃了一下,扶着身邊的東西站穩。手底下是黑色的鐵櫃子,擡頭再看,面前是應長河和原一葦。
“主任……”章曉連忙堆起笑意,“好久不見。”
應長河按停報警器,他似乎連眉毛都稀疏了許多:“廢話少說!滾去我辦公室!”
高穹在一旁舉起手:“這次與我無關。”
應長河:“怎麽和你無關!你跟章曉說過空間遷躍的注意事項沒!”
高穹:“……行,又是我錯。”
“不過今天先批評章曉。”應長河看着章曉,“立刻,到我辦公室!”
章曉知錯,連連點頭,跟着應長河走出保護域時忽然想起高穹的話,連忙喊他:“高穹,你家在哪兒,我什麽時候去玩……高穹???”
高穹聽若不聞,從保管箱裏抓出自己手機,一溜煙兒跑了。
章曉:“……”
應長河:“你要到我家裏玩?可以啊。搞個新員工歡迎晚會……原一葦!你的抑制環呢!”
原一葦也立刻抄出自己手機,一溜煙兒跑了。
章曉一頭霧水:“高穹住在你家?”
“我是他監護人,他不住我家住哪兒,你以為他有自己的家?他比你還窮。”應長河說,“正好,我也得跟你說說你監護人的事情。”
“他們怎麽了?”章曉吓了一大跳。
“監護人那裏不能填你爸媽的名字。”應長河說,“章曉,精神病人不能成為你的監護人。”
作者有話要說: 章曉:……所以請我去家裏玩是騙我的?
高穹:(( ̄~ ̄) 嚼芹菜肉包)嗯。
章曉:也沒有烤栗子不炸的辦法?
作者:啊,烤栗子的是我。
章曉:炸了嗎?
作者:……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