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家(2)

哨兵和向導與喪屍、地底人一樣,都被列為特殊人群。

他們一生都必須在監護人的陪伴下度過。

監護人制度要求,監護人必須定期向特殊人群管理委員會反饋被監護人的相關情況。這名為保護、安撫,或是責任,但實際上是一種變相的監視。比普通人強大太多的能力讓他們在成為一個有用的“人類”的同時,也隐含着更多的不穩定因素。

大多數情況下,監護人是他們的父母、親屬或者伴侶。如果他們沒有父母親人,也沒有伴侶,特殊人群管理委員會将會指定某個人成為他們的監護人。若是父母、親屬或伴侶本身也是特殊人群,他們也同樣受到別的監護人的監管。

沒有父母親人的哨兵和向導在孤兒院或是學校生活的時候,他們的監護人會以孤兒院或學校的名義整體登記。章曉在新希望尖端管理學院就讀的那幾年裏,他的檔案中監護人那一欄填寫的就是學校名稱。

但他現在已經畢業了,畢業之後他的監護人必須更換。辦理畢業手續的時候,章曉将父母的名字登記了上去。

應長河正在為他辦理檔案接管手續,于是發現了這個錯處。

“在你的父母沒有完成治療,而且醫生沒有出具證明之前,他們沒辦法擔任你的監護人。”應長河跟他說明,“你必須改,不然檔案落不到我們這裏。”

章曉有些為難:“我沒有別的親戚了。”

“一個都沒有了?”應長河有些吃驚,“你父母都是在這裏出生長大的……”

“對,他們都是普通人。但我一出生,驗血的時候就發現體內有變異染色體,很快被登記為向導。之後那些親戚跟我們就沒來往了。”章曉撓撓下巴,“主任你也知道的,其實很多普通人對我們的誤解還是比較大,我二叔一直認為我過了十八歲之後會指使大壁虎拆他的房子。”

應長河:“……”

兩人面面相觑,都有些犯難。

“算了,辦法我來想。”應長河說,“你最近去看過你父母嗎?”

“最近兩年沒去過。”章曉想了想,“也挺久了。”

“怎麽不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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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進不去。醫院的安檢升級了,要求哨兵和向導先釋放精神體通過驗證,但我沒有。”章曉垂下了眼皮,“而且他們怕我,我沒辦法靠近。”

應長河一愣:“怕你?”

章曉點點頭:“明明兩個都是普通人,但是只要我一走到那個樓層,他倆就開始尖叫,砸東西。平時我不去的時候他倆挺好的,醫生說我媽還特別喜歡唱歌,天天跟隔壁病房的百靈鳥阿姨唱五彩雲霞天上飛。可每次我一去他們的情況就會惡化,必須上束縛衣和鎮靜劑,不然靜不下來。”

應長河看過章曉的檔案,檔案裏頭只寫了他十二歲的時候父母突然罹患精神疾病,失去監護能力,章曉的監護人改為他就讀的中學。他也從章曉的導師那裏聽過章曉的一些情況,但并沒有具體到他的家庭或親人。

這是應長河第一次知道章曉父母的情況這樣嚴重。

談起這些事情的章曉很平靜,意識到應長河的眼神帶了些憐憫,他甚至還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沒什麽的。”

他似乎是真的覺得這些沒什麽。這些不幸的事情像水一樣流經了他的生活,沒有留下任何痕跡,他仍舊像所有二十來歲的年輕人一樣擁有許多應長河不理解的快活。

應長河批評不下去了。

“算了。”他放棄了原先的想法,“你明天就去找原一葦,他會跟你詳細說明陳氏儀的事情,還有我們出外勤的要求。今天先回去吧。”

章曉如蒙大赦,感激萬分:“主任你真好,你真特別好。既然我都不批評了,高穹也算了吧?”

“高穹不行,那是一定要批評的。”應長河說,“他沒騙你把罰款給他吧?文管委裏小金庫的來源很多,但所有的罰款都要交給周沙,別人是不能經手的。”

章曉:“……”

他已經給了高穹一百塊,因為把手機帶進了保護域。

應長河:“已經被騙了嗎?”

章曉:“沒有沒有。”

應長河滿臉狐疑:“你們這些小青年,很容易被愛情沖昏頭腦……”

章曉:“不是愛情不是愛情……”

應長河沒理他的辯解,也根本不信,彎腰在抽屜裏翻找着什麽。章曉想起一件事,連忙問他:“你上次答應我的事情還記得嗎?”

“記得,兩年對吧。”應長河擡起光溜溜的腦袋,“兩年後一定把你轉到國博的普通崗,掃地也行,就是不幹任何特殊人才崗位,對嗎?”

章曉點頭。

“你就這麽不喜歡當向導麽?”應長河拿着幾本書站直身,“我現在懷疑,你召喚不出自己的精神體是因為你本身潛意識在抗拒它。”

章曉不置可否,只能傻笑。

應長河把書給章曉,讓他帶回去好好看。幾本書的封面設計都差不多,上面是幾個燙銀大字:怪俠裘德洛(*)。

“這是我特別喜歡的一個系列小說,很勵志,你帶回去好好看看。”

“裘德洛的故事不是很恐怖嗎?”章曉說,“我看過的,有部電影叫《潛行死人谷》,裏面的大BOSS就是怪俠裘德洛……”

“那是污蔑!”應長河怒道,“裘德洛是英雄!拿回去看!一個月看完,給我寫個不少于一萬字的讀後感!”

挎包裏裝着幾本書,十分沉重,一路走回清華小區,章曉累得氣喘籲籲。

杜奇偉正守着個大瓷盆吃面條,見章曉回家了,立刻招呼他和自己一起吃。

章曉就中午在九哥奶茶吃了便餐,一個下午奔忙,确實餓得慌,坐下來稀裏呼嚕就吃了大半盆面。不算好吃,但好歹是在家裏,他吃得很開心。

他和杜奇偉又是一周沒見面。忙于各種兼職的杜奇偉現在嘗到了當狗仔隊的甜頭,辭了大部分兼職工作,只保留了咖啡館裏的那一份,其餘時間全心全意當狗仔。

最近在跟拍一個當紅影星,所有狗仔都知道她有個私生女,但就是一直沒拍到,相當愁苦。杜奇偉把這當做一個大挑戰,幹勁十足。他的精神體是一只威風的烏雕,給了他狗仔隊事業極大的幫助。

杜奇偉可以跟章曉講自己的工作內容,但章曉不能告訴他任何關于陳氏儀和文管委的工作細節。杜奇偉表示理解,并且極快地轉換了話題:“你跟那個哨兵有啥進展沒有?”

“我們一起出外勤了。”章曉想了想,“發生了一些事情,有好有壞,不過都挺有趣的。”

杜奇偉用一種看孩子的慈愛眼神注視着他:“高興嗎?”

章曉笑了。

他以前盯着高穹,是自知沒有任何發展可能的自我滿足。但現在這種心情變得具體了,像是原本籠在霧氣裏的秘密之所,終于顯出了更清晰一些的輪廓。他不能擁有它,但他能看到它。它一天天更具體,章曉享受着這個逐漸具體的過程,至于他能否抵達,能否進入,他沒有仔細想過,更沒有向往過。

“高興。”他笑着回答。

第二天,他根據應長河的要求,去尋找原一葦學習。

原一葦和周沙在會議室裏算賬。原一葦幫周沙念扣錢的項目:“高穹,遲到十八次。周沙,遲到一次。高穹,擅自觸碰珍品四次。高穹,值班之後忘記關燈兩次。高穹,帶食物進入保護域二十三次……”

“別念了,沒錢了。”周沙說,“我的個媽呀,高穹怎麽活?他十二月的工資是一分錢都沒有了,全進了小金庫。”

章曉很好奇:“高穹不是住在應主任家裏麽?他是應主任親戚,你們還敢扣這麽狠?”

“應主任扣我們的錢也是挺狠的,你不知道。”周沙頭也沒擡,在表格上屬于高穹的那一欄上拼命打叉,“不過高穹本來沒多少錢,這扣那扣的,我還真有些可憐他。”

“臨時工一個月也就兩千來塊錢。”原一葦見章曉很吃驚,于是跟他解釋,“高穹現在基本就靠出外勤的補貼撐着了。”

這是章曉頭一次聽到高穹是臨時工的事情。高穹是他接觸過的最強大的哨兵,這樣的人只是一個臨時工?

“筆試沒過,所以連面試都進不了。”周沙說,“現在臨時工也是要考試的呀,管得可嚴了。”

“筆試很難嗎?”章曉問她,“我覺得挺簡單的。”

“不難,都是基礎題,可是高穹很多社科類的題目都寫不出來,科技類倒是挺快的。”周沙擡頭看原一葦,“當時是我倆改卷對吧,高穹偏科特別嚴重。”

章曉湊過去問:“師姐,你知道高穹大學在哪兒讀嗎?他家鄉是哪裏?家裏有啥人?”

“不知道!小八卦佬!”她兇巴巴道,“我和一葦九點要去危機辦開會,你還有四十五分鐘上課時間。”

原一葦面前攤着幾張紙,他讓章曉坐下,跟他說明文管委通過陳氏儀要做什麽事。

“這個我知道。”章曉說,“空間遷躍。”

原一葦挑挑眉毛:“你居然知道?好,我們進入下一個問題。”

“這個我也知道。”章曉說,“文物不是我們找,我們找的是文物存在何處的線索。”

在對面趴着敲計算器的周沙坐直了。

“這是文管委的秘密工作,還沒有人跟你說起過,你從哪裏聽來的?”她的神情異常嚴肅,章曉忽地感到呼吸困難,心跳加快:周沙在釋放精神體的力量。

他連忙結結巴巴地開口:“高、高穹……昨天,外勤的時候,他跟我說的。”

片刻之後,周圍如有實質的壓迫感消失了。

“高穹說的?”周沙滿臉狐疑,“他會跟你說這些?”

章曉滿臉茫然:“為什麽不會說?”

“以一個月來算,高穹平均一天能跟我們說一句話吧。”原一葦跟他解釋,“他跟應長河說得多一些,平均一天有兩句。他真的跟你講過我們的工作內容?”

章曉:“……嗯,他昨天至少跟我說了五十句吧。”

他囫囵算了算,又往上加了幾句,滿足虛榮之心。

“我去……”周沙震驚了,“真的假的?”

章曉:“不是你讓他教我的麽?”

周沙:“我只是懶。我的天,高穹不會看上你了吧?”

章曉:“不能吧……”

“那你笑啥?”周沙伸手過來捏他鼻子,“你臉紅啥?”

她離得近了,章曉感覺有點兒畏懼。雖然周沙沒有再釋放精神體的力量,但那個強大生物的壓迫感似乎仍纏繞在她身上,隐約影響着章曉。

周沙的手伸到面前的時候,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危機辦的絕密文件裏提到,襲擊陳宜的是一個哨兵。這位哨兵的精神體是蛇,有毒。

——

*《怪俠裘德洛》:德國作家Paul Joseph Wagner的系列小說,自1981年開始出版,至今仍在創作。該系列根據真實人物裘德·泰勒的經歷改編而成,裘德·泰勒是20世紀50年代最為著名的英國籍哨兵,據說他能分裂出最多五個精神體,并且擁有巨額財富。裘德·泰勒熱衷冒險,曾創造最短時間內環游時間的吉尼斯世界紀錄,至今無人打破。1968年5月,裘德·泰勒出發阿根廷探望情人加西亞,自此失去蹤跡。其妻子七月啓程前往阿根廷尋找裘德·泰勒與加西亞下落,随後發現兩人均已失蹤。當年12月底,在智利巨石陣進行勘測活動的科研隊在附近發現了裘德·泰勒的行李和衣物。裘德·泰勒的手表及眼鏡在巨石陣下被勘探出來,距離地表約6.5千米。截至目前為止,裘德·泰勒屍體仍未被找到,其妻在從阿根廷返回英國的途中遭遇海難,已被登記為死亡。情人加西亞至今下落不明。根據遺囑,裘德·泰勒的遺産被侄子艾伯特繼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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