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話說得潇灑。

但其實這技能效果雖好,冷卻卻長,而且使用起來掉血蹭蹭快。

剛走到吸煙區,文怡已經又覺得自己小死過一回。

忍不住在心底又用卡車把厲向東的臉碾過三四十回。

點上煙,深深地吸進肺裏,緩緩地吐出來。

楚玉麟讨厭煙味,只給他抽black devil,女士煙,奶油味,一抽整個身上都甜膩膩的。玉麟還非說這味道和他像,非常匹配非常合适。但文怡沒辦法——需要玉麟給他點煙的時候,都是沒有辦法挑剔抽什麽的時候,只能湊合叼一根解解瘾。可這樣的煙只能騙騙呼吸道,根本不指望提神醒腦,往往抽完更迷糊,就只想睡覺。

文怡自己帶的是mild seven的清涼爆珠。只需要一口,冰冷的薄荷味一下沖上腦門,漿糊了一早上的頭腦終于清醒過來,他看着手中緩緩升起的青色煙霧,隔着煙霧,仿佛能早上醒來時的厲向東。

其實文怡醒的很早。

比厲向東早得多。

他沒有動,也沒有說話,只是沉默着,在清晨的微光中靜靜地看着面前的臉。

那是他非常熟悉的臉。

熟悉到憑着記憶,就能用黏土複原出他的樣子。飽滿的額頭、略微突出的眉骨、對于東方人來說過分深邃的眼窩、高挺的鼻梁、堅毅的下巴……文怡記得他臉上每一個骨骼的細節,每一塊肌肉的走向,每一絲皮膚的紋理。

這張臉上曾經有很多只屬于他的表情。

然而現在都沒有了。

以後很可能再也不會有了。

——文怡甚至不敢仔細品味自己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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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依舊不太敢。

只能又點了一根煙,深深地吸進肺裏。

被文怡反複品味的厲向東同志,眼下正開着車,向X大飛奔。

更确切點說,是向蘇文怡飛奔。

因為昨夜的突發事件,他差點忘記今天早上與心理醫生的會面。

——自從七年前他遇到事故失去記憶後,一直在跟随這個醫生接受治療,從每周四次到現在每兩周一次,風雨無阻。

這一次居然遲到十五分鐘,只談了不足四十五分鐘就被掃地出門。對于一貫計劃萬全,嚴守時間的向東來說,簡直是銘刻一生的污點。

這筆賬自然被算在蘇文怡頭上。

而且本次的事件顯然對他的心理造成了嚴重影響。醫生雖然沒有表态,還安慰他沒有什麽大不了的,但向東總覺得,七年前那些本來快要想起來的事,似乎又重新被推回了記憶的罅隙裏……很可能永遠都找不回來了……

這筆賬當然也要算在蘇文怡頭上。

他懷着一肚子怨氣打開手機,看到朋友圈裏刷爆楚玉麟摟着蘇文怡,坐在他和許嘉音常去的小咖啡館常坐的那個露天雅座上卿卿我我的九連拍,瞬間爆炸。

這一次連給蘇文怡打電話都懶得。

直接開車殺向X大。

蘇文怡被厲向東堵在吸煙區的角落,一臉懵逼:“你怎麽,在這裏。”

“這句話應該是我問你。”厲向東捏着拳,簡直想打人:剛剛停車的時候,他看到了楚玉麟的車,就停在樓下,正對着嘉音辦公室導師辦公室的窗口,厲向東都能想象嘉音瞥見這輛車時驚惶、難過、不知所措的樣子,一想到,額角的青筋就不由自主地跳。

文怡看着他。

雕塑般線條完美的面孔,因為這樣兇悍的表情,顯得格外尖銳,幾乎像一只覓食的猛獸。

“沒想到,有一天,他臉上這樣的表情,是對着我的。”

這個念頭在文怡腦中一閃而過。

頓時有種骨髓都被抽幹的脫力感。

“我是來辦事的,”文怡說,非常平淡的陳述語氣,折騰了一早上,他沒有再和任何人擡杠。

“哦?”向東将信将疑,“什麽事?”

“工作上的事。”文怡有氣無力地別他一眼,“我可沒有那麽多家産能繼承,全靠自食其力,沒有那麽閑的。”

向東皺眉。

真這麽巧?

文怡辦事的地點就和嘉音的教授在同一幢樓?

向東依舊不死心:“楚玉麟也是來辦事的?”

“他是來陪我的。”

“哈?”向東挑起一邊眉。

文怡苦笑了一下,沒接話,掐滅煙頭,轉身就走。

被向東一把拉住:“你……”

文怡一個跌咧,幾乎栽在他胸口。

“你怎麽在這?”玉麟沖過來把文怡搶進懷裏。

“你怎麽來了?”文怡和他幾乎異口同聲,“不是說在車裏等嗎?”

“你這樣我哪裏放心的下,”玉麟皺着眉,“出來這麽久,自然要來看看——還好我來了,不然你不就被這小子……”他“啧”一聲,問向東,“所以你到底想幹嘛?老纏着我們算怎麽回事?難不成你們睡一晚上,你就想讓他為你守節一輩子吧?”

想要幹嘛?

理論上來說,向東是想要做一個偉大的愛之騎士,為了自己默默守護的人,争取一個相處的機會,哪怕犧牲自己也在所不惜。

可到這個節骨眼上,他自己也不記得自己到底确切想要幹嘛。

只覺得楚玉麟和蘇文怡靠在一起的姿态,烙得他的視網膜疼,兩人之間的毫無罅隙的粘稠氛圍,濃得讓周圍的空氣都滞重起來,呼吸都不暢快。

他下意識地想要擺脫這令人煩躁的窒息感,飛快地說:“別搞笑了,誰稀罕他……”話到一半就說不下去了,連向東自己都覺得太過粗鄙,“那個……”對于這樣的自己,向東有些不知所措,“我不是說……”

“厲先生,”文怡開口打斷他,臉上沒有一點表情,琥珀色的瞳仿佛罩上一層冰冷的殼,睫毛在下眼臉上投下青藍色的陰影,籠住了那顆深黑的小痣,“從今天早晨睜開眼的那一刻開始,您就不間斷地使用各種人類所能想到的方法,表達您對此次突發事件的震驚,和對結果的不滿。作為此次事件的另一責任人,我表示既不理解,也不接受——且拒絕接受您的任何後續條件。如果您有任何不滿,我建議咱們——”文怡擰着眉擡起臉,“能動手盡量別動嘴,能打就別逼逼。”

說着開始挽袖子。

正午的陽光照在他臉上,整張臉白得像是要透光。

眼臉上的痣随着呼吸一晃一晃的。

像是眼淚。

厲向東條件反射後退一步:他不怕打架,事實上還長期習練跆拳道、拳擊和自由搏擊。

他怕的是文怡的臉色。

文怡冷哼一聲,轉身就走。

向東下意識地跟了兩步,被玉麟擋住:“厲大少,到此為止吧。”一面說一面松開領口和袖口,“你或許不習慣在公共場合這樣解決問題,但我可非常習慣。如果不想跟着我上明天的花邊小報頭條的話最好往後退兩步——給厲家留點面子?”

玉麟臉上那種似笑非笑的表情激得厲向東差點也卷袖子。

但被總算咬牙忍住。

要真和楚玉麟出現在同一個版面,不知要被老爺子念成什麽樣,被唐毅樂正陽他們逮着嘲笑多少天。

楚玉麟直接把文怡帶回自己家。

從下車到房間全程沒有讓文怡的腳碰到地板,踢門扒外套塞進被窩一氣呵成:“別說廢話,從現在開始睡覺,睡足十小時。餓了叫我。上廁所打報告。三天之內別想再折騰。否則打斷腿。”

文怡哼唧一聲,乖乖地把頭埋進被子裏。

玉麟拿了電腦來,坐在旁邊的桌子上辦公。

十五分鐘後,玉麟鐵黑着臉:“所以你為什麽還不睡?”

文怡沒答話。

“裝睡瞞得過我?”

“啊……”文怡放棄式地擡起胳膊遮住眼,“哥,你說他是不是再也不會喜歡我了。”

“你不這麽說,”玉麟笑起來,“我都不記得他還有‘喜歡過你’這種設定了。”

文怡被梗得無言以對。

片刻誇張地模仿出吐血的聲音:“我都難過得要死了,求不插刀行嗎?”

“趕緊睡,再不睡,不需要我插刀你就死透了——為個男人,至于嗎?”

“你不懂,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格高。”

“看你這架勢,是不撞南牆不回頭啊。”

文怡放下手臂嘆了口氣:“這一回,我大概要和南牆死磕到底,看是我的頭比較硬,還是它的磚比較硬了。”

“這麽堅決?”

文怡勾起唇角,笑得有些傷感:“是我做錯的事,我自然要承擔後果。我欠他這一筆爛賬,我得負責償還。”

“可他如果不需要你還呢?”玉麟索性把腿撂到桌面上,“人家現在可是放在心尖上疼的人,還是情聖設定,甘為配角,一往情深。哪兒輪得到你這陳年爛谷子的來插手?”

文怡氣得踢了他一腳:“你就不能說兩句好聽的。”

“良藥苦口,忠言逆耳,”玉麟踢回去,“我總不能眼睜睜看着你吊死在一棵無望的歪脖子樹上。”

文怡抿着唇。

望着天花板出神,片刻,微微一笑:“要麽我把這棵樹掰過來,要麽,就讓我的屍首挂在樹梢随風搖擺吧。”

玉麟“啧”一聲。

氣呼呼地揉亂他的頭發:“睡覺!再不睡給你喂安眠藥。”

“……謝謝哥。”

“啰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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