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厲向東頭疼。

生理意義上的。

最近一年半已經沒有像這樣疼過了。

以至于他整個下午都沒能做事,橫在休息室裏活像一條死狗。想睡,但總也睡不熟,一閉上眼就做夢,夢裏又出現那個模糊的身影,膩着嗓子,一會叫“向東”一會叫“東東”,瘋起來還叫“東哥哥”,又沙又甜,像是盛夏冰鎮了一天的西瓜。向東努力想要看清他的樣子,卻只看到一個灰黑色的影……

“又是那個夢?”

樂正陽進來看了他三四次。

起先還打趣他,不久也擔心起來。

向東撐着額角點頭。

“要不要幫你約醫生?”正陽問。

向東又點頭。

他覺得蘇文怡簡直是他的劫數——蘇文怡回國才不到半個月,他鞏固了三年的療效已經毀了一大半,再和那家夥多說兩句話,怕是頭都被氣炸。

幸虧晚上約了嘉音吃飯,才讓他艱難地熬過漫長的下午和傍晚。

嘉音一如既往像三四月的春風一樣令人愉快。

可對于向東的安撫效果卻打了個折扣。

以往厲向東只要被他漂亮的琥珀色桃花眼靜靜地望着,心情就能很快平靜下來。但今天,他發現,嘉音的眼睛,長得和蘇文怡很像……不,簡直是一模一樣……

只是嘉音右邊眼臉下面,沒有那顆标志性的小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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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嘉音擡起頭,“學長?”

厲向東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什麽時候伸手撫上他的眼睛:“啊,抱歉。”連忙把手縮回來,“那個……”

“不,該說抱歉的是我。”嘉音垂下眼,長長的睫毛蓋住琥珀色的瞳,看上去小白兔似的,又乖又可愛,“把學長卷入麻煩裏了。你本來,不參合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吧……”

“我自願的,你別放在心上。”向東忙說,“你好好的就好了。”

“嗯。”嘉音點頭,額發輕輕地掃在睫毛上。

只是這樣不經意的小動作,就讓向東心動得要命。

可惜心理醫生多次強調,夢境只是夢境;樂正陽和唐毅又很确定他高中時期從未與人交往過;加上嘉音年紀比他小,又不同級,怎麽也對不上夢中“一起上課一起打球”的劇情……向東真要覺得,嘉音就是他反複出現在他夢裏的那個影子。

不過這樣也不壞。

向東覺得。

畢竟厲家不可能真的放任他和男人在一起。他終歸要結婚,生子,扛起延續家族的責任。

比起擾亂心神的戀愛,這樣不遠不近的适度暧昧,對于他來說更合适。

——等嘉音結婚的時候,還能以好友的身份給他包個大紅包。

想到這裏向東不由笑起來,一天的陰霾一掃而光。

那之後整整一星期,向東的心情都不錯。

這代表整個星期,他不但沒有見過蘇文怡,也沒有聽到任何關于蘇文怡的消息。

——前三天依舊故夢連綿,但在心理醫生頻繁的安撫下,很快就走出了困境。

然而他對這個夢始終存有顧慮:它太具體,太瑣碎,有些過分真實。

“誰能沒有夢中情人?”心理醫生像之前無數次那樣開導他,“不過是夢而已。弗洛伊德的夢學說現在已經被證實是錯誤的,你應該相信科學。”

雖然不足以完全令他信服,但足以然暫時安撫他。

只要不再有意外應該就會好的……吧。

希望如此。

爺爺過世,父親在病中,如今的他已經沒有資格再經歷一次七年前那種意外了。

“社交場合要盡量避免和蘇文怡見面。”

——這個念頭突兀地飛過腦海時,厲向東愣了片刻,獨自在辦公室中啞然失笑:大概就像唐毅樂正陽他們告訴他那樣,他遇到蘇文怡總沒好事,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何況朝朝被蛇咬,何況這條蛇剛一回來,就又咬了他一口。

喜歡許嘉音是一回事;為許嘉音玩點自我犧牲自我滿足的小情趣是一回事;為許嘉音把自己搭進去還沒有任何成效又是另一回事。s冷靜下來的厲向東可以預見其中的風險。

他陡然覺得文怡那句至今總回響在他腦內的“腦子長屎”并非沒有道理。

于是交代秘書,如無必要,安排日程盡量避開蘇文怡。

就算有必要也盡量避開。

他需要時間來排洩蘇文怡的影響:除了那個七年不散的陳舊的夢,這些天他還總在睡夢裏見到在床笫間扭/動呻/吟的蘇文怡。所幸兩個夢總是泾渭分明。但早起床單上斑駁的痕跡依舊讓他尴尬。

所以他并沒有注意:其實這一次,蘇文怡并沒有對說過“腦子長屎”——那是蘇文怡八年前的口頭禪,因為太粗俗,他讨厭,早已經改掉了。

在厲向東“人生安閑、歲月靜好”的時刻,蘇文怡正遭遇輪番轟炸:先是唐毅,然後是樂正陽,以及其他自以為真正關心厲向東的朋友們。

你回來了。你和向東見過面了嗎。向東這兩天心情很不好,你是不是做了什麽。向東現在挺好的,你別再搞什麽幺蛾子了,他受不了。

之類的話。

被用各種句式各種語氣重複。

蘇文怡簡直想笑。

從他和厲向東開始交往的第一天,這群人就致力于從中作梗。現在向東終于移情別戀,作妖的黑鍋還是扣在他腦袋上。

眼看拍賣會一天比一天逼近,他忙得像一個瘋轉的陀螺,焦頭爛額,卻還要應付這些或禮貌或直白的花式盤問;內心狂躁如脫了缰的野狗,卻還得hold住場面保持圍笑:今時不同往日,當年厲向東能為了他六親不認,他自然不需要在意任何人的感受;可如今厲向東心中只有許嘉音,不和他們搞好關系的話,怕是到時候連給向東打電話的借口都找不到。

“累嗎?”

玉麟翹班來探視,看他一邊忙手上的工作,一邊被電話氣得面容扭曲瘋狂跺腳,一邊努力保持語氣得體禮貌,又心疼,又忍不住笑。

“還好,我該的。”文怡倒很認命,“我只是……”他想了想,咬住唇,把話重新吞回肚子裏。

他只是沒想到,向東真的會如此果決地不愛他了。

明明之前那麽好,從來不會真的生氣,只要軟軟地叫一聲“東哥哥”就什麽都能被原諒,就算再過分的事情上了床也一定能和好。

可現在一切都不一樣了。

說好的等七年,等變強大可以對抗世界的時候重新開始的。

他那麽辛苦地努力成長。

有人卻獨自移情別戀了!

什麽鬼!

“只是?”玉麟追問。

“我只是後悔。”文怡咬着下唇。

“後悔什麽?”

“後悔當年乖乖聽話離開沒有死纏爛打。後悔缺心眼,一出國只給他寫e-mail沒有打過一個電話!你說我是不是腦子有坑啊,怎麽他說什麽我就信什麽,”文怡在辦公室裏飛快地兜着圈子,像一只困在籠中的野獸,“誰能知道那些e-mail全是樂正陽這個混蛋回的?還說什麽‘連是不是他親自回的e-mail都認不出來,你有什麽資格說愛他了解他’……excuse me?一般誰會想到私人e-mail會被掌握在別人手裏啊,而且每次都是那麽短的對話……”他想到當年的事情,越說越快,吐字含糊,下唇咬破了都沒有發覺,“還有……這次的事我也好後悔……”他的聲音陡然低下去——随即“啪”一聲,像一片沒有生命的肉一樣倒在沙發上,“我為什麽不能态度好點啊……你說我在拽個什麽啊……有什麽好頂牛的……他都不喜歡我了……”

文怡有點哽咽,不敢繼續說,把頭埋進沙發靠墊裏。

玉麟失笑,揉揉他的頭發:文怡歷來一上頭就口不擇言,厲向東又是最能撩他上頭的人。玉麟親眼看到的場景已經是電光火石硝煙彌漫了,完全能想象兩個人相對時是怎樣一種毀天滅地,一言不合就開怼,還絕對不給對方臺階下的場面。

“但我控制不住啊……”文怡的聲音從枕頭裏飄出來,又悶又柔軟,像是被抛棄的小奶狗,“我還特地裝睡等他先醒,結果他第一句話就‘怎麽是你’,我簡直想要原地爆炸……虧前一天他盯着我問‘你和楚玉麟是不是真心’我還以為他有點吃醋……而且為什麽偏偏是許嘉音啊!”文怡撐起身,憤憤然,“他明明知道我最讨厭許嘉音的……”

“他是知道你有個最讨厭的表弟,但你從沒說過那就是許嘉音吧?”玉麟說——文怡剛松了口氣,玉麟又補上一刀,“不過,厲大少爺的神通廣大,什麽事查不到,說不定他就是故意的呢。”

“……嗚。”

文怡瞬間趴倒,再起不能。

“嘉音和你正好是相反的類型,”玉麟不遺餘力地補刀,“換個口味,妥妥噠。”

文怡不說話也不動,保持頹廢的趴姿,猶如一條死狗。

就在這個時候,他的手機響起來。

“接嗎?”玉麟問。

“不。”文怡弱弱地哼唧一聲。

“是厲向東哦,不接嗎?”

“呵呵,這種騙小孩子的玩笑就不要開了,”文怡保持鴕鳥姿态,“我這周最少給他打了五十個電話,每次都只有秘書小姐擋駕,我估計這輩子都……”

“真是厲向東。”玉麟打斷他。

文怡“騰”地坐起來:“怎麽可能?”

玉麟把手機舉到他面前。

這次回來,向東并沒有給過他手機號。他賭向東的手機沒換,自顧自把記憶中那個號碼存進新手機。

他賭對了。

屏幕上來電顯示三個字:

東哥哥。

文怡撲上去搶過手機,飛快地深呼吸兩次,摁下通話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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