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玉麟很少提到他和文怡共同的生母許安恬——他一出生就被楚家太太帶走,連母乳都喝的是奶媽的,“媽媽”這個稱呼于在他口中絕大多數時候屬于楚家太太。

只有和文怡在一起的時候偶然會有例外。

看着文怡,他常慶幸自己沒有跟在許安恬身邊長大:這個提供了他一半基因的女人,雖然在娘家的問題上總是一頭熱拎不清,但對于如何不勞而獲地攫取最大利益倒是有過人的天賦——這麽多年,在楚先生和蘇先生身邊的人來來去去,只有她一個跟過兩個人還能風雲不動安如山。

她對于示弱和撒嬌的時機把握有殺手般可怕的直覺;也很能鑽空子挑起男人的競争心、征服欲和保護欲。縱然是自己的親生母親,但玉麟有時還是不可避免地産生“這個女生好可愛想要保護她”的沖動,也在她有意無意的撩撥下,産生過“我比文怡好那麽多媽媽為什麽不願意看我”和“如果沒有文怡就好了”的念頭——只是一閃而過,但足以讓玉麟感到恐怖。

可惜,他和文怡都沒能繼承這項殺人于無形的技能。

除了天分大概也和際遇有關:他和文怡都是大家族的公子哥,就算小時候不被重視的文怡,也享受着普通人難以望其項背的資源。他們身上天生就帶不上那種“我什麽都沒有好需要關懷”的氣質。

從這個角度來說,許嘉音不愧和安恬一樣姓許,簡直安恬的完美繼承人——不,根本是精裝升級版:少了安恬那種缺乏教育的市井味,多了書卷氣,把“需要關懷”的味道用疏離和別扭妥善地包裹起來……如果不是在倫理方面特別有節操,玉麟覺得,自己大概也是把持不住的。

“對上他,你完全沒有勝算呢。”玉麟看着向東護着嘉音出現在對準拍賣會場的監控屏幕上,“你看看人家,乖巧可愛,知進退識大體;再看看你,一言不合就上火,突出一個特別能不給人臺階下——要我我也選他的。”

文怡“哼”一聲。

“怎麽,不服氣?”玉麟斜眼觑着那屏幕,“你要真能把厲向東搶回來,那是厲向東舊情未了,就好你這口,和你的努力并沒有什麽關系——當然,現在看起來,他好像已經完全move on了呢……哎!”見文怡總沒有反應,回頭看一眼——只一眼,就跳起來抓住後者的手,“你幹嘛!我不過是說說而已——不是答應過不這樣嗎!”

文怡的掌心躺着一片小而銳利的刀片,鮮血淋漓,除了剛剛被斷裂的鉛筆誤傷之外,還有很多道細細的小劃痕。

文怡任玉麟抓着手,面無表情地看對方把刀片甩進垃圾堆:他曾經和很糟糕的對象交往過,在那期間養成了疼痛依賴,一到特別不開心的時候就這樣轉移注意力,習慣非常壞。後來定時看心理醫生,才漸漸好轉,可到關鍵時刻總是忍耐不住。因此玉麟總是盡量看着他,生怕他像當年一樣,一下一下割到見骨的程度。

“就該把你身邊銳利的東西都收掉。”玉麟皺眉,把醫藥箱拽出來給他包手。

文怡不置可否地笑一下:“痛一點清醒,流點血好過在公衆場合失态——差不多行了,不用包太緊。”

說着活動活動手指,對玉麟恰到好處的處理很滿意,從抽屜裏抓出一雙黑手套戴上。

“你還随身放着這個?”玉麟又皺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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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備無患。”

“有備無患”算是文怡的座右銘之一。

像他這樣母家沒有勢力,在夾縫中求生存的小兒子,這份自覺讓他在很多個危機關頭成功地給自己續上一秒。

然而今天,他雖然算是有備而來,卻不像能全身而退的樣子呢……

抱臂站在會場後方的工作人員位上,文怡看着視線正前方:嘉音不着痕跡地笑着,偶爾指指被拿上拍賣臺的東西,向東就舉手出價,直到沒有人再出為止——兩三輪過後,許多人都注意到他,絕大多數看他出價就不再跟了,但有幾個好事者偏偏要跟着擡價,向東也不介意,只是五萬五萬地往上加,遠遠地超過了物品本身的估值。

嘉音阻攔了他兩次。

向東對他做了個安撫的姿勢。

從這個角度,文怡看不到向東的表情。頓時也就不知道自己該擺出怎樣的表情。

厲向東原本不走這種傻土豪路線的。

文怡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幾乎全是AA。

就算當年和文怡鬧的滿城風雨幾乎把厲家翻過來,也從來沒有和文怡說過“我養你”之類的話。

只是被厲家斷了經濟來源之後和文怡說過一次“我現在沒有以前有錢了”,把財産列表複印件發了一份給文怡看。

文怡被他嚴肅認真的神情逗樂,趴在床上笑了半天,安慰他說沒關系,我也有信托基金的。但向東一貫認為蘇家沒有厲家有錢,文怡是不值錢的小兒子,那點信托基金剛,剛剛夠支付留學開銷。這樣的話一點都不能安慰他。他依舊憂慮,生怕因此影響到文怡的未來規劃,很快從高級公寓裏搬出來,挪到便宜的房子裏,并停掉了保姆。

他一個大少爺,從頭開始學着打掃洗刷。

第一天只會拽着吸塵器在房間裏傻乎乎地轉來轉去。他那時已經抽條,長到和現在差不多的程度,一米八多的個頭在那間不足六十平米的房子裏總顯得有些過分龐大,笨拙地四處磕碰,像一個僵硬的錫兵。

文怡記得他的身體碰到櫃子發出“咚”的聲音,記得汗水劃過他刀刻般立體深邃的側臉,記得自己看到他手肘上的烏青非常心疼,摟着他問痛不痛呀,他那總是冰山般無懈可擊的臉上難得露出一絲綿軟的裂痕,破天荒地撒嬌說,你親親就不痛了呀。

其實厲向東的聲音一點都不合适說這樣的話,臉也不合适做這種表情。

但情人眼裏出西施。

文怡一面覺得可愛一面覺得自己無藥可救,被那個“呀”的尾音勾得全身發熱,唇舌忍不住順着向東烏青的手肘漸漸往上,一直爬進對方的口腔裏,順勢把自己的身體送進對方的懷抱。

兩個人抵着身體糾纏,雙雙倒在出租屋裏還沒有完全整好的床上。

那天他們在混亂的被褥和衣服堆中胡天胡地。

老舊的大床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

液體到處是。

清醒過來兩個人都有些臉熱。

向東抱着文怡去浴室。浴缸還沒消毒完,只能摟着文怡軟綿綿的腰,讓對方靠在自己身上,擠在一個噴頭下。不知不覺地又吻起來,結果清理果然很快變質。

然而出租屋的熱水器不太争氣。

進行到最後水都涼了。

第二天向東有點感冒,文怡直接燒到三十九度差點連學校都去不了。

那可真是瘋狂而混亂的經歷。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沒有人會相信厲向東能有這樣狂亂的時刻——他談起戀愛來的畫風和日常差得那麽大,以至于他多年的朋友——唐毅他們——簡直要把蘇文怡當成禍國妖妃,恨他迷惑君王,颠倒社稷。說厲向東對他太過縱容。

這種時候,厲向東總是面無表情,既不贊同也不反駁,只有耳尖微微地一點紅。

文怡知道他不好意思,也并不說什麽,被纏得煩了,就自暴自棄地說對對對,我就是這樣的人,你可千萬不要靠我太近,小心也被我拉下水——這種話一出口,向東就立刻沉下臉,不管場面如何拖着他就走,直到只有兩個人的地方,抱着他小聲讨饒說對不起,你別介意,我知道是,你對我太過縱容。

說到這個份上,文怡哪裏還能對他發脾氣——何況個人經歷原因,文怡太過缺愛,根本就不太擅長拒絕親密的人。

那段時間幾乎是予取予求:車、小樹林、洗手間、教學樓頂、衛生室……還有最經常去的籃球館的更衣室……文怡陪向東在各種當時能想象得到和難以想象的地方,解鎖了從簡單到複雜的各種姿勢。有一次還被樂正陽——當時是低他們一年的學弟——撞個正着。回頭就收到一封e-mail,非常直白地訓誡他要亂搞就自己找人搞,不要帶壞向東,下面是向東幾個密友的聯合簽名。

文怡簡直要氣笑了。

其實,那時的向東第一次談戀愛。也是第一次和人有深入肉體的交流。

他又是那樣出身的大少爺。

哪裏可能真的會寵人。

文怡幾乎是手把手地給他“愛的教育”。

心想總有一天,他那一腔無處發洩的熱情和無處發洩的性/欲,能被歲月打磨成真正溫暖的愛。

現在想來,當時的蘇文怡真是天真得可愛。

那種獻祭一樣的相處方式根本不可能天長地久。

也或者向東的朋友們說的是對的——像他蘇文怡這樣的人,從一開始,就不可能和厲向東有未來。

“……小怡?”

玉麟的聲音把他從回憶中拉回來。

“什麽?”

玉麟沒有回答,只是指了指臺上:文怡這才發現向東把一幅畫的價格擡到三倍于市場估價的程度。

“他什麽時候變成這種霸道總裁畫風了?”玉麟問。

文怡聳聳肩:“……大概一貫都是,只是我沒發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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