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許久之後文怡依舊記得那個瞬間。
那實在是非常奇妙的經歷。
奇妙到他有一次回想起來時,差點上知乎開一個“忽然被情敵強吻是什麽體驗”然後自問自答地搞一篇三萬字小論文。可事到臨頭發現文字根本不足以形容,只得作罷。
仿佛靈魂出竅。
他感到自己的一大半意識飛在半空,手足無措地望着下方接吻的兩人——确切點說,是把嘴唇貼在自己唇上的厲向東,和完全陷入木僵狀态,連眼睛都忘記眨的自己……深感世界線偏斜,身邊的一切都不真實了。
其實這一次向東只在他嘴唇上貼了一小會就離開了。
舌頭都沒有伸進來。
理性上文怡對這一點有清晰的認知。
但不知為什麽,在回憶裏,這點時間總是被不斷地拉長,到不可思議的地步。
後來文怡偶然閑聊時聽到一個理論:人對于時間的感知是相對的。遇到新鮮的事情越多,感覺時間過得就越慢。所以幼年的時候感覺日子很長,青少年以後時間就越過越快,到中年以後時間就和飛一樣——因為幾乎已經不可能接觸新奇的事情。
文怡當下立刻就想到向東主動親吻他的那個瞬間。
一下就認同了這個理論。他想,向東的第一次主動親吻之所以在他的腦中漫長得無邊無際,一定是因為那個親吻給他呆來了足以刷新人生觀的沖擊。
當下,人生觀受到沖擊的蘇文怡同學,完美地體現出一個人生觀動搖中的普通人類應有的樣子:保持着僵直姿态站立着,粗看一動不動,細看全身每一塊肌肉都在微微的顫抖,臉上完全沒有了任何表情,只有一雙眼睛徒然地大睜着,桃花眼瞪成圓溜溜的貓眼。
向東退開。
靜靜地看了文怡四五秒。
喉結滑動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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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文怡并沒有任何回應的意思,向東便又湊上前去。這一次,他伸手捏住文怡的下巴。
文怡的靈魂還沒能回歸肉體。完全喪失了自主性。安靜而馴服地任他把自己的嘴唇舔得濕漉漉的,手口并用地撬開門齒,舌尖緩慢而忐忑地滑進來。文怡飄搖在外的靈魂仿佛全都纏在向東的舌尖上,被那舌尖抵着推進自己的身體,與肉體的同步率一直上不去,連一根手指都動不了,只覺得從頭皮到脖頸順着脊梁往下一直到尾椎都一陣陣酥麻……
開始一顆一顆舔牙齒的時候,向東的睫毛微顫,睜開眼。
這并不是文怡第一次在這種距離看向東的眼睛。
可他總覺得上一次看的時候,向東的睫毛沒有這麽長,瞳仁沒有這麽大這麽黑,眼底也沒有這麽多星星……
“接吻的時候應該閉上眼。”向東舌尖抵着文怡的上齒列,含含糊糊地說,擡起手擋住他的眼睛。
文怡馴從地合眼。
又被吻了一會,才驚覺不對,想要推開,發現向東把他緊緊禁锢在懷裏竟然完全推不開,不得不輕輕在向東的舌尖上咬了一下。
向東“嘶——”地松開:“接吻的時候不應該咬人。”不等文怡組織好語言,向東先開口,“不過你好甜,比我想的還甜,連血也是甜的。”
聲音輕輕的,又低又啞。
像砂紙磨着內耳窩。
文怡頭皮都要炸——怎麽有人能一本正經地用宣讀調查報告的語氣說這種話!
“你……我……你……”文怡找回了發音功能,但語言系統的重啓顯然沒有這麽快。
“嗯?”
向東安靜地望着他,很耐心地等他組織語言——如果不是頭頂發麻、腳底綿軟、腰上還有厲向東手的溫度,文怡幾乎以為剛剛是一個莫名其妙的夢。
“你,那個,”文怡腦子瘋狂短路,都能聽到接錯的腦回路裏傳來“噼裏啪啦”的漏電聲,“不是,剛剛才,你自己……”
文怡大概想要表達一個“你自己才說不要勉強自己做不喜歡的事轉頭就親我不合适吧”的意思,還包含一些比如“你這是要報複我還是要看我出醜”的引申義。
可惜他的舌頭被向東吸得軟綿綿,一說話就打結,半天也沒能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但向東竟然聽懂了。
“不是勉強,”向東說,“我親你是因為我真的想親。”
還是一貫那個樣子,又鄭重,又誠懇,用來說這樣的話恥度翻了不止一倍。
這天之前文怡以為自己身經百戰刀槍不入。但現在一句話他就忍不住想捂住耳朵。
“你……”
文怡一腦子漿糊,連自己想問什麽都不知道。
向東默默地等了他一會,接着問:“我在追你,看不出來嗎?”
怎!麽!可!能!看!的!出!來!
老!子!驚!得!下!巴!都!掉!了!
文怡心中刷屏的字都是血紅色、黑體、最大號。
“真看不出來啊?”向東追問,向前一步,竟然有點着急的樣子。
“呃……”文怡忙後退一步,“主要,你人很好,所以……”
“啊,被發卡了。”
“我是說,你,不是班長嗎,就,對大家都還挺好……”
“不是的,”向東一板一眼地指正,“沒那麽好。你是特別的。如果之前讓你誤會是我太溫吞了,我道歉。但從今往後不要再搞錯,我會傷心的——我在追你,是認真的。”
蘇文怡想了想。發現自己喪失了思考能力。
接不上話。
只想原地爆炸。
那天文怡不知道是怎麽回到家的。
記憶非常模糊。
只有一大片“卧槽卧槽卧槽”“什麽鬼什麽鬼什麽鬼”瘋狂刷屏。
以及厲向東一路握着他的大手,潮濕又溫暖。
直到第二天早上,文怡依舊沒有從強烈的精神沖擊中緩過來。
靈魂和肉體始終有點不同步。
表現為腳步虛浮,神情恍惚,随時出錯。
早飯還沒吃完就到他爸問:“你勾搭上厲家那小子了?”
蘇文怡心下一驚,想不會吧,老爸這麽牛.逼?這種天知地知向東知我知的事情他是怎麽……
“外面停着厲家的車。”蘇父往外一指,臉上挂着八卦的笑,“車牌司機明晃晃的,啊,厲少下車來了。這是幹嘛?當我們家沒車?”
蘇文怡起身探頭一看:還真是,樓下停着一輛黑色的凱迪拉克。
這什麽畫風?
昨天不是還一起坐地鐵的嗎?
蘇父從窗邊走開,坐回飯桌邊,盯着文怡半是玩味半是挑撥:“我不知道小怡你什麽脾氣,但如果是我,我就叫個更帥的司機,開一輛更好的車當着他的面揚長而去——怎麽樣?要不要老爸借你一輛蘭博基尼?”
“爸……”
“啊,你不舍得。”蘇父摸了摸下巴,“是的呢,那天宴會上是你先親他。哎先愛就是先輸……”
“……不,爸,事情不是……”
“但是厲家的大少爺你還是……”蘇父聳聳肩,“他家家風筆筆直,和我們不一樣的。”
“不,那個……”
“我說正經的,你別不往心裏去。如果是和厲家的人,趁早低調點,別被他們家大人發現,玩玩校園戀愛就還好,畢業該散散、該斷斷。厲家這方面超可怕。他家老爺子,後臺真正說話算數那個,十個你都搞不定。”蘇父一邊嚼着面包一邊嘟囔,不知幾分真幾分假,看文怡似乎并不在意,加上一句,“真的,你別不信。如果能搞定,當年你爹我早和厲大搞定了,哪裏還有你們什麽事。”
“噗——”地一聲。
文怡嘴裏的牛奶全噴出去,咳得滿面通紅,眼淚都下來了。
蘇父笑得軟在桌上:“騙你呢,這也信?你爹看上去眼光有那麽差?”
誰知道呢。文怡腹诽。明明因為你大小不拘男女通吃根本沒有任何固定口味啊!
“家父長得帥,性格好,頭腦靈活,家世過硬,當年也是風靡萬千少女的校園偶像。看上他不吃虧的。”門口想起厲向東的聲音,文怡一驚,循聲望去,果然是厲向東正站在玄關,沒有換鞋,校服紐扣扣到最上面一顆,嚴謹致密,全須全尾,像一棵青翠的小白楊,站在蘇家浮誇的後現代裝飾風玄關裏全然格格不入,“冒昧打擾了,伯父,我本來想等在外面,管家先生讓我直接進來了。當年父親的事情我很抱歉,但我和他不一樣。我不會讓文怡受委屈。”
頓時屋內一片靜寂。
不止蘇文怡,也不止蘇父,整個蘇家餐桌全都陷入時間停滞狀态。
厲向東以一敵五完成一波ACE。
蘇父不愧見過大場面,立刻笑起來,意味深長地看文怡:“你怎麽說?”
“不,那個,”文怡好歹昨天受過一次驚吓,有點免疫力,回過神來,“開玩笑的。厲向東同學在家裏壓抑久了,就愛搞點冷幽默惡作劇什麽的……我們就是普通同學。”
“哦?”蘇父的眼睛又掃過去。
向東沒有反駁。
深深地看了文怡一眼:“你還沒好嗎?再不走要遲到了——我在外面等你。”
蘇文怡忙忙地把三文治塞進嘴裏,用牛奶沖下去,套上外套抓起書包。
跑到玄關,又收住腳,想了想嘆口氣:
“爸,要不你還是……借個司機借我輛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