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那天之後文怡降低了怼向東的頻率。

怼不起。

向東整個人就是個行走的“人生贏家”,在他面前文怡輸了面子輸裏子,大寫的一個慘。無論做什麽都像笑話。自己都看不過眼。

但有時忍不住。

比如唐毅打電話來質問:向東最近心情很不好,是不是你又搞什麽鬼,學校裏小打小鬧差不多就行了,真把人惹急了小心我唐毅當真不客氣。你鬧到現在也差不多也該收收了,難得有個機會好好讀書不好嗎。非要搞到情分都耗光,大家撕破臉難看?

文怡握着手機,抖得像秋風裏最後一片樹葉,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就在前一天晚上,他還在楚玉麟那求情,求這個暴脾氣哥哥擡一手,唐毅一馬。楚玉麟氣得要打他,又下不了手,憋得在房間裏跳來跳去,抓着文怡的肩膀搖他搖得像撥浪鼓。文怡卻說何必呢,你現在搞他,結局就是兩敗俱傷,未必能贏;那種事情是我年輕不懂事,也不全怪人家。

玉麟皺着眉頭看着他,沉默許久抱着他長嘆一口氣,說蘇文怡你認真聽好,我現在擡一手不是我想放過他,是我覺得現在搞死他你就一輩子栽裏面了。你總有一天會醒過來,到時候你會覺得今天的自己就是個傻.逼。為了不讓那一天的你遺憾,我把他留給你,你不要辜負我。

文怡想了想,鄭重地點點頭。

心想真那麽容易就好了。

他抵着牆壁緩緩地滑落在地上,只覺一腔真情全日了狗。長嘆一聲,真的那麽容易就好了。

後來立刻就打臉了。

還真蠻容易的。

俗話怎麽說來着?

忘掉一段戀情最好的方法就是開始另一段戀情。

文怡發現事情有些失控是認識厲向東四個月後的一天下午。校籃球隊訓練完,文怡主動留下整理球場——那時他已經接受了良好的心理治療,不再劃手,和同學們也相處得很好,就是喜歡下意識讨好人這一點改正不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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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東和他一起留下來。

“你幹嘛呀。”

文怡怼他也不是,不怼他也不是,看到他老在面前晃,比以前感覺更煩了。

向東似乎對此有所察覺——不,以他那種敏銳的洞察力,決定對文怡這種“搞不死你又躲不開你無可奈何氣得半死”的心态有一個清晰的認識——證據就是雖然文怡開始下意識想要躲他,可他在文怡面前出現的頻率并沒有降低反而提高了,文怡在學校每一天胸中都要積攢一口老血,受不了直截了當地問他為什麽老盤桓不去,難道就沒有其他事做了嗎?

厲向東回答得非常正直、無比誠懇:“我答應過班主任,要照顧新同學。”——沒有表情,臉上的肌肉紋絲不動,陳述句,一點語調起伏都沒有。

蘇文怡無言以對。

心中默默豎起中指。

又默默地放下去。

今天也一樣。

明明沒有厲向東什麽事,他就是盤桓不去,文怡從旁敲側擊無果,索性單刀直入地問。

向東坦然得不得了:“我留下來幫你。”

“不需要。”文怡沉下臉對他丢了一個冷漠。

“需要的。”向東抵抗了冷漠并且開始說教,“一個人掃場地最少要四十分鐘,從學校到你家又要四十分鐘,到家都過八點了,晚上單數學作業就兩張卷,你寫得完嗎?現在臨近期末了,寫不完明天交不出作業,老師要怪我不負責任的。”

有理有據,讓人信服。

文怡想不出其他拒絕的臺詞了。

向東的論斷很正确:文怡并不讨厭他本人。事實上只要不是站在邪惡混亂陣營的人類都不太可能讨厭他。他是一個真正的君子,除了不愛說話不怎麽有表情之外,基本沒有什麽缺點。

最開始文怡還覺得,向東可能是為了讓自己知難而退僞裝得特別善良特別好。不多時就發現那根本是他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在厲向東第五次和他說“你不用專門來找我,我也會幫忙你”的時候文怡終于不得不信了。

如果不是唐毅,不是有那麽多剪不斷理還亂的羨慕嫉妒恨,如果先認識向東……說不定能和他成為不錯的朋友。

文怡開始這樣覺得。他想難怪在唐毅的故事裏向東才是真男主。這樣的自己和向東放在一起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就算他自己都不會選擇自己。

想想就覺得連傷心的力氣都沒有了。

就算不喜歡和向東呆在一起,也無法像認識初期那樣,對他說出惡意或者難聽的話。

于是遇到眼下這種情況,只能無可奈何地看着向東,他要做什麽就做什麽。

向東拿起另外一把墩布往球場的那邊走過去。

向東拖起了地板。

向東效率比他還高。

向東開始說話了。

文怡最怕就是向東開始說話。真心的。

如果只是沉默地各做各的還好。

可是向東的家教,讓他自帶“只要兩個人單獨相處就一定會不斷找話題”強迫症,文怡無限不想和他聊天,但文怡本身自帶“下意識讨好人”設定,加上這會兒向東不知不覺已經被劃入“好人”陣營——結果就是你一言我一語,雖然不算熱絡但竟然也真的總不會冷場。

時間一長,文怡被迫知道向東好多不知道為不為人知的細節:比如說他其實是左撇子,但為了不讓家人擔心所以改用右手,改完才發現家人根本不在意他用哪只手;比如說他很愛彈鋼琴,但媽媽喜歡畫畫,他就去學了畫畫,後來發現媽媽覺得他一點沒有繪畫天賦,又不好直接打擊他,一年後說開了大家才免于彼此繼續痛苦;再比如他小時候不知道自己的過敏體質,為了不讓保姆阿姨為難一口氣喝了來源不明的牛奶于是直接被送醫院……

之類的雞毛蒜皮,文怡根本不想知道啊。

只恨不能像福爾摩斯那樣把不需要的情報從大腦中間清除出去。

如果只是陳述事實也就算了,向東陳述完事實,還要從中闡明道理,比如現在:“小孩子的時候,總是覺得大人會下意識地讨好大人,”向東總結自己的行為,“因為覺得自己是世界的中心,自己的行為很容易影響大家的情緒,等認識到自己沒那麽重要一般就好了——我以前以為你沒長大,後來發現不是這樣。”

“你能別總琢磨我嗎?”文怡翻個白眼。

向東一如既往地沒有理會他不成氣候的掙紮:“你害怕。”

文怡一凜。

他最怕就是這種時候。

雞皮疙瘩順着背脊爬下去,汗毛都豎起來。

一言不發收拾工具背起書包直接走人。

向東不動聲色地跟上去——他的腿比文怡長好多,甚至不用跑。

文怡好氣。

越走越快,剛打了整整一個全場,又打掃了整整一個全場,他體能雖然比剛入隊的時候好很多,到底還是隊裏倒數。現在真正是腰酸腿軟。不多時就氣喘籲籲。

可是厲向東從初中開始就在田徑隊,每天早上操場十圈風雨無阻,邁開大步腳下生風,比他跑步還快,還能一邊說話:“你害怕不被喜歡,總是勉強自己做不喜歡做的事情,可其實……”

“你怎麽知道我不喜歡?”文怡忍不住停下腳步頂他一句——氣還沒喘勻,胸口劇烈起伏。

“看臉。”向東非常篤定。

“诶?”

“你看過自己的表情嗎?”向東說,“你做不想做的事的時候,”他伸手點住文怡的嘴唇,“嘴會嘟起來。好像委屈的小孩子一樣。”

動作非常自然,非常正當,非常理所應該,仿佛一點都沒有什麽不對。

文怡愣了足足三秒才感到宛如慘遭雷劈。

又三秒之後才反應過來接連後退三步:“什麽鬼!”

向東情緒穩定,保持着一如既往的清新正直,面對他平靜地接着說下去:“其實你根本不需要這樣。你本來的性格就很好,普通地做自己,該喜歡你的人一樣會喜歡你。”

文怡簡直不知從哪裏開始吐槽。

是先說“你是我誰你管我那麽多”呢?還是先說“你才認識我多久就敢說我性格很好你了解我什麽啊”呢?

結果開口居然是:“哦,說得倒是挺好聽。萬一我陷入社交荒漠社會性死亡你負責嗎。”

本意是想要堵向東的嘴。

讓向東別在嘚吧嘚。

向東竟然真的見招拆招,點點頭:“負責的。”

表情嚴肅又真誠。

看上去一點都不像在開玩笑——以這三個月文怡對向東的了解,他也應該的确并不是在開玩笑。所以就算總把厲向東放在“情敵”的位置上從來沒多想過的文怡,也不能不發現氣氛有點微妙的不對勁。

他就有點回路轉不過來。

只能愣愣地看着向東,心想究竟是哪裏出了問題,這展開仿佛要暴走。

向東理所當然地把他的沉默當成默許——據向東自己後來描述“你那樣看着我,桃花眼一瞬不瞬,琥珀色的瞳仁裏水波一閃一閃的,我還以為你超感動”——接着說:“我負責的。所以以後不要勉強自己做不喜歡的事情了。特別是這種事情。”說着俯下.身,在文怡的嘴唇上碰了一下。

文怡當場死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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