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文怡告訴自己也要冷靜。
向東是被影響了。他不記得。他不是故意的。你看到他頭痛吃藥瑟縮成一團的樣子不是嗎。如果可以的話他也不想這樣的。他也不想這樣的。
文怡反反複複地和自己說。
但理智是一回事,情緒是另一回事。
文怡把水溫調到最涼也沒用。
咬下唇到出血也沒用。
最終還是握了握拳,三兩步跳到洗手臺邊,拉開抽屜尋找剃須刀。
——厲向東經常在這裏住嗎?有放剃須刀在這裏嗎?……但如果他不像以前那樣用刀片改用電動的怎麽辦呢?是不是要打破面前這面鏡子呢?
文怡的腦袋亂得厲害。
還好,只翻了兩個抽屜就找到。而且還有備用的,在透明的塑料盒子裏裝得很妥帖,拆起來不麻煩。但文怡動作太急,手又抖,還是掉了兩三次。
他把刀片握進掌心,動作又快又急,當下甚至感覺不到痛,血就從指縫裏蜿蜒出來。文怡盯着那紅色的痕跡看了一會,像是沙漠中跋涉的幹渴旅人盯着他僅有的水源。
心跳漸漸平複下來。
這才發現洗臉臺上下一片狼藉,簡直恐怖片現場。文怡皺了皺眉,把花灑開大想要清理一下,結果血跡越清越多,連本來不該有的地面上都零零落落的出現血腳印。他覺得奇怪。仔細找找,原來是跑出去幫向東拿藥的時候腳上劃開的傷口,這下又裂開了。
沖進辦公室時的慌亂還那麽鮮明。
畢竟本來就只是不久之前的事。
然而現在那辦公室裏是怎樣的場景?誰在那裏?在幹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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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怡不敢細想。
他終于後知後覺地感到疼。
每個骨節都像有無數行軍蟻在啃咬。
眼眶酸澀眼淚卻怎麽也流不出來。
腿發抖。
他只得摸索着靠住牆,緩緩地滑下去。
一會兒就好。
他繃得太久了,需要稍微休息一下。
厲向東回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的文怡:
靠着牆,抱着膝蓋,尖尖的下巴抵着兩個膝蓋的縫隙,蒼白又脆弱,坐在血水裏。
向東瞬間冰涼。
他這才出去了多久,十分鐘?十五分鐘?
怎麽就……
厲向東感覺自己又要頭疼了。
其實今天許嘉音特別好看。
他平時都穿的像個樸素的學生。向東給他買了很多衣服,幾乎沒見他穿過。今天大概因為要去聽歌劇,穿的是定做的三件套。厲家相熟的裁縫,剪裁得很巧妙,完美凸顯身材優勢,腰細腿長屁股翹,雪白的硬領遮住一點過款的下巴,巴掌小臉頓時甜得不得了,站在等候室溫和的燈光下就像一幅畫。
聽到腳步聲,立刻轉過頭來對向東笑。
眉眼彎彎。
像春風裏舒展的柳葉。
這是最讓向東着迷的桃花眼。和夢裏的那雙很像很像。平時對向東笑一下,向東的心跳都要亂半天。可今天……向東只想起另外一雙桃花眼的主人。真奇怪,文怡的眼睛顏色更淺,右邊下眼睑還有痣,除了形狀之外,和夢裏的那雙眼睛并不像的。但想起文怡,卻讓此刻的向東心情格外寧靜。
“師兄,”向東難得見到許嘉音沒有主動迎上前,嘉音便叫他,“不是說一起去聽歌劇?”
票是提前兩個月就訂好的。
劇團是芝加哥來的。
劇是最經典的《貓》。向東很期待,因為嘉音很期待——說起來的時候雙眼亮晶晶,仿佛能燙傷人心。
位置在最好的包廂裏。
走VIP通道一點都不需要擔心入場和離場時會擁擠。
還訂了離劇場很近的高級西餐廳。特地和主廚交代了空運的鳕魚長腳蟹。
宵夜選在旋轉餐廳。有米其林級別的甜點。
一切都安排得很妥帖。
配得上向東特地把工作往前後挪移了半天騰出來的夜晚。也配得上特地穿上了小禮服的許嘉音。配得上他整整兩個月的期待。
只是他現在突然沒有那麽期待了。
他自己也說不清為什麽。
只是看着許嘉音的眼睛——這明明該是他喜歡的眼睛,是他喜歡的人,可他現在看着這雙眼睛,卻忍不住想起那個被他慌亂中關在休息室裏勒令不許亂說亂動的人。
随即聽到自己的聲音說:今天下午有生意上的合作夥伴來,兩人起争執把辦公室搞得一塌糊塗,事情也沒做完,因為是很重要的事,很快就要,所以不得不留下來加班。
許嘉音愣住。
認識以來厲向東還從未爽約。這是破天荒第一次。
之前哪怕再忙,只要與他有約,也會提前把事都排開——而且這麽多年下來,向東周圍的人都清楚這個習慣,不會在這種日子來打擾。
所以這是向東自己的決定。
——嘉音臉色不好看。眉頭蹙起來。
向東原本很內疚。
這一刻卻忽然感到冷漠和無所謂,心裏奇怪的念頭一閃而過:這個表情一點都不像。
随即被自己吓一跳:不像什麽?和誰不像?
頭部立刻隐隐作痛——他連忙打住,不能再往下想。
而嘉音也很快恢複正常:“那我自己去吧。損失一半,總比全損失好。”說着微微一笑,顯得并不太介意。
向東是喜歡他笑的。
立刻內疚,猶豫起來。
嘉音抱着手臂,疑惑地偏了偏頭:“怎麽了?”
表情很小卻很生動。是最能觸動向東的樣子。
向東幾乎立刻就想說工作什麽的暫時放一放也沒關系。
但嘴比思想快,他聽到自己說:“你一個人我不放心,你等一下,我叫正陽陪你。”
說罷不等嘉音同意或反對,直接撥通樂正陽的電話。
樂正陽這樣的位置,業內基本默認是7/24工作制,接到向東的電話,立刻就趕過來。向東又安排好車和路線,反複叮囑正陽要送嘉音到家為止,才轉身跑回辦公室。
這真是糟糕透了。
向東一邊跑一邊想。
這算什麽呢?
從文怡回國算起,他們總共見過不超過三面,不是吵得天翻地覆,就是滾到床上去。連朋友都算不上,甚至不能稱之為固定床伴。而他已經為了文怡放自己喜歡的人的鴿子。
這真是……
推開辦公室的門看到狼藉一片的室內,厲向東忍不住停下來自我檢讨。足足三十秒。覺得無論作為厲家的繼承人還是單純作為一個人類都不能這樣下去。
檢讨完畢他懷着深重的內疚和自我厭惡推開休息室的門。
沒看到人。
“蘇先生?”
他叫了一聲。沒有人回答。
生氣了嗎?向東心裏有些忐忑。剛剛離開的時候,那麽兇暴地對文怡說“呆在這裏不要亂動”,一副擔心被發現,明顯撇清關系的樣子,對于才剛剛發生了親密關系的人來說,無論如何也顯得太不尊重太過分了。會生氣也是必然的吧……
另外一個方向的內疚瘋狂滋長起來。
他覺得自己簡直是被逼進奇怪的角落。
“蘇先生?”
他又叫了一次。還是沒有人回答。
想了想,已經有了肌膚之親,還叫得這麽生分又有點不對,何況剛剛……于是改口叫:“文怡?”
仍然沒有回音。
已經走了嗎?
不可能呀。辦公室沒有人經過的痕跡。文怡的衣服和鞋都還在這裏。衣櫃裏備用的衣服一件不少。何況這裏是二十八樓——總不能是赤裸裸地從窗戶跳下去吧?又不是拍蜘蛛俠?
所以……還在洗手間?
向東側耳一聽,的确有水聲,略放下心,推開門:“不要洗太久,會感……”
他愣在原地。
心跳都要停了。
文怡的心跳也要停了。
他沒想到厲向東還回來——如果知道,他無論如何也先穿好衣服回家再說。
“那個,我……”文怡一下慌了,“不是你看到的這樣。我就是有點累,”他飛快地收拾着表情,語速超過每分鐘一百二,“休息一下就好,啊,其實和你頭痛是差不多的問題,沒什麽大不了的……”想要讓這一切看上去沒什麽大不了的,想讓自己顯得冷靜又自然——他最不想讓向東看到自己狼狽的樣子。
然而他還沒穿衣服。
身邊的場景宛如兇殺現場。
一點都沒有說服力。
并且向東很顯然地生氣了:扯浴巾的動作又快又粗暴,步子邁得很大,定制皮鞋踩在水裏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響,這樣踩一次估計就廢了……花灑是被拍着關上的——感到花灑出的是冷水,向東的臉頓時又黑了一層,滿面随時暴起砍人的肅殺表情倒是和當下的場面非常相稱。
他像對付一頭胡鬧的小貓那樣,兩條浴巾把文怡兜頭一裹,直接打橫抱出去。
文怡這才反應過來,立刻掙紮起來:“……等一下,我沒事,只是看上去可怕,你不要這樣,先放我下……”他心裏很急,聲音銳利,語句又短又快。
向東只覺得仿佛是一發發子彈掃射在自己心上:“你閉嘴。”話一出口發現自己嘴唇都在抖。
文怡一聽就忍不住頂嘴,支起手肘推拒,用腳踢他:“你走開,憑什麽我……”
向東硬生生挨了兩腳,偏不放手,咬着牙把文怡摁進床裏,額頭抵額頭,滾燙的氣息吐在文怡唇齒之間:“你乖一點好不好……我心痛得都快要死了……”聽上去惡狠狠的,一字一頓地從牙縫裏擠出來,雙眼卻通紅,嘴唇卻比文怡還要白。
文怡瞳孔猛地收縮。
一下就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