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厲向東心中仿佛原子彈炸裂,掀起一朵五味雜陳的蘑菇雲。

澎湃的情緒沖擊波橫掃他的五髒六腑。

一瞬間五感封閉仿佛進入宇宙初開之前無盡沉默的時空,無知無覺,無感無念。

片刻,爆破的塵灰下落,情緒們顯露出原本清晰的樣貌:驚訝、震動、惱怒、嫉妒、占有欲、悲傷、迷惘、保護欲……正面的、負面的,複雜地糾纏在一起。

而這僅僅是因為面前這個人簡單的一句話。

這感覺怪異極了。簡直莫名其妙。

到了這個地步,就算再遲鈍,向東也無法說服自己,和文怡只是單純的肉體關系了。

才上過兩次床啊厲向東。他在心底嘲諷自己。說好的笛卡爾信徒有理性才能成為人呢?說好的從互相理解在相處中産生愛情呢?完全不是那麽回事啊!說到底你和被下半身控制的所有男人都是一樣一樣一樣的啊!你的心和你的大腦完全背叛了主觀意志堅定地站在下半身的那一邊呢!

而且……

……向東看着近在咫尺的面孔:漂亮的桃花眼低垂着,長長的睫毛上在下眼睑上投下清淺的影,蓋在那顆安靜的小痣上。

其實并沒有什麽特別的表情。

但向東就是感覺,這雙眼睛泫然欲泣,下一秒馬上有淚要落下來。

——為了他口中的那個他愛的人。

是誰?

楚玉麟嗎?

那日高大的身影破門而入直接扛走的畫面在向東腦中一閃而過,文怡在楚玉麟懷中合适得要命像一只溫順的貓咪……有整整三四秒,向東覺得自己的喉口被扼住般無法呼吸——明明當時并沒有那麽難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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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東苦笑一下,心想自己這究竟是什麽設定,命運呢還是詛咒呢?夢裏的那個人也是,許嘉音也是,眼下也是,究竟是只會對心有所屬的人動心,還是心動的瞬間就會發現對方心有所屬?

“楚玉麟嗎?”他問,簡直有點生氣了。一個兩個的,都是楚玉麟。到底和姓楚的什麽仇什麽怨?

文怡眉間一跳。

難以言喻的表情一閃而過。

向東以為觸到他的痛處,頓時心一揪,忙飛快地說:“他和柳七?你別道聽途說。那天你一個電話他立刻就來。緊張得不得了。我看他……”

文怡氣結。

踢了他一腳:“不是他。”

向東一愣。

文怡接着說:“是……另外的人,”說着擡起眼瞪向東,“說好要一起一輩子的人。我去國外回來一看,他就移情別戀了。”

淺色的瞳仁裏明明滅滅地浮動着燈芯絨草般纏綿的情緒。

向東只覺得有一只小小的貓爪在心尖上不輕不重地撓了一下,下腹火起可腦內更加複雜,茫然如墜五雲之中不知所措:意思是楚玉麟前面還有一個?也就是說,哪怕我現在開始排隊,也趕不上頭一趟了?

想問是誰,又不敢。

只覺得這個世界線有問題,全宇宙都針對我。

太生氣啦。

又傷心。又嫉妒。眼眶通紅。咬牙切齒。

但一看文怡扁着嘴,眼睛紅得像一只被欺負的兔子,就什麽脾氣都沒了,低頭在他微蹙起的眉心吻了一下:“怎麽可能?你別亂想。”

“什麽不可能。”

“你那麽、那麽……哎,”向東詞窮,只得嘆氣,“你喜歡上的人,怎麽可能再喜歡別人。”

“……是你呢……”

向東聽到文怡說,聲音很輕,像朝陽升起前一秒的薄霧,像一片羽毛落雪地上,朦胧不真切——向東急着問:“什麽?”

文怡縮了一下。

好不容易凝聚起來的勇氣頓時削減一半,咬了咬下唇才又說:“……如果是你呢?”

到底不敢再用肯定句了。

“我?”

向東愣,仿佛被人用重狙抵着左胸開一槍,整個心髒被轟得四分五裂血液和肉塊在空中飛舞。

這算什麽意思?

單純的假設?

尋求安慰?

還是……暗示?

他感覺不到自己的心跳了。他根本不敢輕易回答。

可文怡的目光黯淡下去:“厲總倒很會哄人開心。”

“不是的,”向東慌了,“你……我……我有喜歡的人。”情急之下他脫口而出。

文怡眸子裏的光撲閃一下徹底熄滅了,勾了勾嘴角別過臉:“嗯,我早知道了……”

“不是的,”向東看那上一刻還流光溢彩的眼眸此刻就驟然成為荒漠上被風沙打磨得粗糙的石塊,心尖像有被針戳刺那樣銳利的疼,“你聽我說……”

“別說了,”文怡左手握得死緊,右手卻順着向東的胸口潛下去,一路爬過人魚線,“我們做吧,來做好不好……”

“不是,你聽我說,”向東人生中少有這樣手足無措的慌亂時刻,他看到文怡左手剛被包好的地方隐約又滲出紅色,急得心像被放在油上煎,緊緊抓着文怡的手,扣進指間,輕柔地握住,把那手指一根根撫平,又細密地舔吻文怡敏感的耳後和頸側,“你別着急,你聽我說……”

文怡起先還掙紮。胡亂地不知道想推拒還是想做。想生氣還是想哭。臉色一會青一會白。

但終于在向東锲而不舍的安撫中安靜下來,軟進向東的臂彎裏。

“我有喜歡的人,但是他,我不知道,”向東一面吻他一面說,話語很急也很亂,像一個重罪的人一頭紮告解室裏,“他是虛幻的,他在夢裏,他是真實的——許多人告訴他是虛幻的,是我理想中的愛人形象。我的母親,我的朋友,下屬同事,心理醫生,都這麽說。”文怡聽着聽着,漸漸靜下來,用頭蹭了蹭向東支在他臉旁的手臂,向東的邏輯就漸漸清晰起來,“我知道他是真實存在的。他不是什麽理想,他是一個真實存在的人。可是我,我不能接觸他的訊息。我會頭疼。不知道為什麽。我查他的資料。這很簡單。我們有共同的同學。我想起他的名字他的臉。但我記不住。很快就會忘記。記憶斷斷續續。有的時候連他是真實存在的這一點都記不得。只有一個模模糊糊的影子。”

向東一頓——太陽穴開始跳了。

“不要說了。我明白的……”

文怡止住向東,把那滲出冷汗的前額我摁在自己心口。向東的嗓音像一把鈍锉刀,上面帶着細小生鏽的倒鈎,沒說一句話,就在他的心髒上刮一下——他的心疼的像立刻要裂開。

“讓我說下去,趁腦子清楚。”向東卻很執拗,貼着文怡的心口聽那紊亂的心跳,伸手上去摸索他的五官,“他有一雙桃花眼。深褐色。和你很像。和小音更像。形狀是你比較像,但他眼睛下面沒有痣,瞳仁顏色也比較深。你別生氣,你先聽我說,我不是把你當替代品……怎麽說……我清醒的時候知道小音是替代品,模糊的時候就不知道。可你不一樣。你……”向東撐起身,居高臨下地看着文怡,困惑地皺起眉,“和你在一起,我會格外地覺得他是真的。但這不重要。我只想到你。頭痛發作得非常頻繁——我去年一整年發作的都沒有見到你這三個月多,但就算這樣我也覺得,”頭痛開始家具,橫向輻射蔓延,縱向宛如鑽頭一般向下鑽探,向東一頭栽倒在文怡胸前,連吐字都模糊了,“我不知道。我和你交流只有這麽一點點,我為了肉體的享樂背叛了尋找多年的愛人;我覺得糟透了,又覺得棒極了,似乎這是理所當然的。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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