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二天早上,向東在手機鈴聲中醒來。
一看時間已經超過九點——比他平時到辦公室開始工作的時間晚了整整一個小時。
撐起身才想起,現在就在辦公室附帶的休息室裏。
這個休息室平時僅偶爾午休時使用,連那個準備萬全的浴室都幾乎沒有用過,更別說過夜了——這下回家又得向母親解釋夜不歸宿的原因……上次和文怡一夜情之後母親整整黑臉了三天……雖然他已經過了“媽媽好寶寶”的年齡,但看到母親擔憂惆悵的臉,總歸還是于心不忍的。
“嗯……手機好吵啊,你怎麽不接。現在幾點了?”
有人在半夢半醒中含糊地問。
向東這才想起,懷裏還有一個人:他低頭一看,蘇文怡蜷在他臂彎裏,眯着眼,朦朦胧胧地望着他,淺色的額發柔和地耷拉着,嘴角微微勾起,露出祖傳的淺淺的靥窩。
好可愛,像貓咪。
向東心想。
随即腦內“咯噔”一聲,直覺哪裏不對,出口的話就沒那麽好聽:“怎麽又是你。”
文怡愣了一下,笑着伸長手摸摸他的頭,答非所問:“手機響那麽久,先去接了再說。”
向東半句話哽在喉嚨裏。
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
所謂事不過三。
雖然腦子有點懵,但昨天晚上又折回來還放了嘉音鴿子的事他到底是記得的。怎麽想都只能是自己的問題,于情于理都實在無法像上次那樣把鍋甩在文怡頭上——其實這種事一個巴掌拍不響,特別他是主動方,真要不想對方難道還能拿着槍逼他起立不成,所以上次實在也是他不講道理。文怡被那樣對待,第二天氣得都要哭了,現在居然還是三兩下就被他拐上床(好吧,是“把”他拐上床還是“被”他拐上床有待商榷)……早上起來第一句聽這種話都能笑臉相迎……
向東當下想給他發一個“諾貝爾不計前嫌大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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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有點不好意思:“那個,我不是那個意思,我……”
“好啦我知道,”文怡把手機撈過來塞給他,“你先聽電話呀,老響煩死了。”撒嬌的尾音。
向東很想親他。
但文怡的話也很有道理。何況手機已經塞到鼻子底下。向東就先接了。
文怡就着這姿勢順勢靠在他胸口。向東覺得有些別扭,但肌膚相貼,暖洋洋的,舒适得很熨帖,就沒有動:“哪位?”
“厲總。”電話裏傳來熟悉的聲音。
向東愣了一下:“正陽?怎麽是你?你怎麽用這個號碼?”——手機上顯示的不是樂正陽的手機,而是一個陌生的座機號。向東心中升起一點不好的預感。
“我在醫院,這裏不能用手機,我又走不開,只好用了這裏的座機。”正陽回答。
“在醫院?為什麽?”
“昨天晚上許先生……”
正陽剛說了一個開頭,向東猛地推開文怡從床上跳下來:“嘉音?他怎麽了?為什麽在醫院?昨天晚上怎麽了?為什麽現在才和我說?你們在哪個醫院?我馬上過來。”
說話間,他已經走到衣櫃前,抓出一套衣服往身上套。
一面歪着頭夾着手機急着說話,襯衫扯得亂糟糟,擡腿穿褲子差點摔倒。
文怡嘆了口氣。
認命地披上睡衣,座機內線叫司機,然後走過來幫他整衣服。
向東正咬着筆蓋在便箋上記地址,一時沒注意,挂斷電話才發現文怡正踮着腳幫自己系領帶,又愣了一下:“你……”
“嗯?”文怡把領帶結推到他的颌下,擡眼投來一個疑惑的眼神。
手指纖巧。
動作超熟練。
像送丈夫上班的可愛妻子。
向東被自己腦中飄過的念頭吓一跳——想什麽呢,人家身量是小一點,但也是跨國集團的大股東、亞洲區的總負責人,幾十億資金過手眼都不眨,上談判桌能脫對手一層皮的角色,哪裏像了。
“……謝謝?”向東斟酌着說。
他也不知道兩人這種關系,在這種情況下,該說點什麽。
……說到底他和文怡現在算什麽關系呢?
單純的肉體關系?
感覺上又有點不對。
文怡的态度溫柔又包容,帶着點不易察覺的親昵,和一個月前那次完全不同……
所以究竟是什麽造成了這個差別?
昨天做完之後發生了什麽?
哦,似乎談了一點挺重要的話。并且導致發病。頭痛的要命。所以到底談了什麽啦?
向東好急哦。
文怡已經幫他把袖扣扣好:“舉手之勞哪裏還說這個——你幹嘛這麽看着我?”
向東這才發現他只松松披了件上衣,裸着兩條腿,連鞋都沒穿光腳踩在地上,忙把拖鞋踢給他:“你不要一大早起來就光腳,地板冰冰的,等下感冒了。”
文怡踩在他的腳上,勾着他的脖子在他嘴角親了一下:“我自己知道,你不是有急事嗎?快去吧。”說着跳到他的拖鞋上。
“你……我……我們……”向東茫然。
這是已經變成情侶了嗎?
還沒有吧?
不然怎麽能這麽流暢地送自己出門去另外一個人身邊呢?
可如果不是……
他聽到文怡在他的心口旁悄悄地嘆了口氣:“車幫你叫好了。你先去吧。有什麽事回頭再說,嗯?”說着把寫着地址的紙疊好放進他上衣口袋。
“嗯、哦,好。”向東蹙着眉點頭。
就被文怡推着出門。
走出兩步,看到文怡手上的紗布,又回頭:“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重新包紮一下,打個預防針——我怕會感染。”
“不要。”文怡拒絕得非常生硬非常冷,但很快又柔軟起來,“我還要睡一下,醒了我自己去。能借你的電腦用嗎?”
向東只猶豫了極短的一瞬間就點頭:“臺式有公司的資料不行。手提是我的你自便。開機密碼是……”
他報了一串數字。
文怡忽然一笑。又踮起腳輕吻了他的唇角。
文怡靠在休息室的門框上,看向東飛快地跳過辦公室裏一片狼藉,迅捷地離去,嘆了今天早上的第三口氣。
這種狀态其實是有點磨人的。
向東不記得。就算想起來也很快會受迫遺忘。不敢提醒他怕他頭疼。
但……
早上起來,只要他沒爬起來,向東就會維持着“人形抱枕加靠墊”的姿勢一動不動;看到他光腳就把拖鞋脫給他,連踢過來的樣子都和許久之前一樣;私人電腦甚至還用着兩個人的生日和首字母拼起來的共同密碼……
文怡心裏酸酸的,嘴角卻還挂着笑。
他在向東的衣櫥挑一套休閑裝,把袖子和褲腿卷起來,大搖大擺地在其他工作人員好奇的目光中,走到門口去接了一杯咖啡。然後跳到向東辦公室唯一幹淨的桌面上盤腿坐下,打開向東的電腦。
與此同時,樂正陽沖ICU裏的許嘉音比了個“OK”的手勢,想了想,又豎起大拇指。
他是真沒想到許嘉音能做到這個地步。
昨夜,許嘉音那句“特別需要節外生枝”之後那種超冷靜仿佛無機質似的語句,還在他耳邊回響:“這個車子的抗撞擊性能很好,尤其是駕駛座的氣墊,你最多胸口烏青一塊,或者斷一兩根肋骨,受得了嗎?”
“诶?”樂正陽停了三秒才反應過來他要幹嘛,“你不是要……”
“我是,”許嘉音沖他一笑,弧度溫柔,意味殘忍,“再過十分鐘我們會經過事故多發路口,你把方向盤打過去,保護自己,暴露我。”一面說一面把車窗放下來,“可能有碎玻璃飛進來,你注意拿外套擋一下。”
“知道有玻璃飛進來你還開窗?”
——這車是厲向東的常用座駕,安全起見玻璃全部進行過升級改造,防禦性能良好。
“我就怕它們飛不進來。”嘉音回答,又笑了一下。
樂正陽心下大震,想了想問:“在這之前,是不是先嘗試比較沒那麽爆裂的方式,比如……呃,上個床什麽的?”畢竟如果這個計劃真的實施,他自己也需要過一次非常嚴苛的生死判定檢驗。
“你以為我不想嗎?”嘉音反問,聲音尖銳又譏諷。
片刻尴尬的沉默。
紅燈。
“這麽拼,值得嗎?”樂正陽看着他問。
“值得。”許嘉音毫不猶豫地回答。
片刻,轉回頭,盯着樂正陽的眼睛鄭重地點點頭:“值得。”
指示燈轉綠。
樂正陽心中唏噓地加速把車沖出去:是的,他怎麽可能全身而退。被厲向東這樣的人放在心尖上寵個七八年,誰能全身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