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06

06.

接下來一連幾天,趙恒川都沒再出現,倒是問候短信和電話跟定時發送一樣每天不停。那會兒淩羽正窩在沙發裏打盹兒,臉上還蓋着最新試鏡的劇本,聽見手機在桌子上震個沒完,他被鬧得煩了,便伸手撈過來,“喂……”

“……在休息嗎?真是不好意思,打擾你了。”電話那端的人說着,語氣裏卻沒有絲毫的歉意,“之前的邀請函收到了嗎?”

聽到這話,淩羽像是被人當面一盆冷水,瞬間清醒了。

他揉了把眼,看了一眼手機屏幕,“……謝知逸?”

“沒想到你還記得我。”風行傳媒的總裁笑了笑,“那麽你應該也記得我給出的提議吧?“

淩羽聞言皺起眉頭,冷聲道:“謝總,我知道風行跟趙氏向來不對頭,但您這般處心積慮的挖我這個牆角,真是承蒙您看得起了。”

“我只是覺得,你這張好牌落在趙恒川手裏,太浪費了,何況趙家現在人人自危,趙恒川光自救便已勉強,甚至為此跟于家的千金小姐訂婚。”謝知逸慢條斯理道,卻是句句死戳人心,“……等到他們舉辦完儀式之後,淩羽,你有想過你自己會落入什麽樣的處境嗎?”

“……那都是我與趙恒川的事情,與你無關。”淩羽臉色發白,他知道這人是有備而來,自己那點兒私事早被調查了個幹淨,難免有幾分難堪。但也正因如此,他才不能露出半點破綻,依舊保持着平穩冷靜的語氣,哪怕後背已被汗水浸濕。“謝總有這份閑心,不如多培養幾個新人,而不是窩在幕後做個狗仔。“

謝知逸聽出他話中諷刺,沉默幾秒,語氣一轉,“一年前在舞會上,是趙恒川親自将你介紹給我們的……這是一個什麽樣的圈子,你不會不清楚,如果他真的有表面上那麽愛你,就不會高調的帶着你出現在視野之內。之前趙天旭沒死,出于對他這個私生子的補償,已經到達了溺愛的程度,如今老爺子病危,僅憑一張遺書還不足以穩固趙恒川的地位。他們已經開始想法子對付他了,而淩羽,你就是被推上臺面的盾牌,他們不會放過趙恒川,更不會放過你。”

“……這些東西,不需要你來對我說,我和趙恒川的關系也并非外人可以評論,最終下場如何,我自有分寸,而這些都與謝總你,沒有一絲一毫的幹系。”淩羽深吸一口氣,抓着手機的指節泛白,像是要将其生生捏碎,“我會離開他的,但也只能是我想,除此之外,別無其他。”

他說完話後,也不等回應,幹脆利落的挂了電話,又順手将那串號碼拖進了黑名單。

淩羽抹了把臉,長長吐出一口氣來,只覺得累極。

他癱在沙發裏呆坐了好一會兒,才伸手将落到地上的劇本撿起,重新翻看了起來。

三天後,《究極挑戰》再度開機。

現下是十二月份,北海道正直大雪,淩羽一下飛機便感受到撲面而來的雪花,他搓了搓手,哈出一口白霧。

小張連忙替人披上大衣。

機場外,前來接機的粉絲已經聚集,其中以柏樂的最多也最為明顯,姑娘們穿着明黃色的衣服,見他過來,又發出整齊的尖叫。

柏樂笑起來,露出尖尖的虎牙,揮手示意。

攝像已經開始工作,作為老一輩的馮光華走在隊伍末端,嘆着氣說了些調侃話,又一轉頭,看向與他并肩的淩羽,“小羽啊,你怎麽看?”

淩羽的臉被凍得有些發紅,這會兒裹着衣領,眯眼看着意氣風發的柏樂,嘆道:“老了啊。”完了還抽了抽鼻子,擺出一副失落的樣子。

馮光華攬過他的肩膀,正想安慰幾句,就聽見一陣尖叫,轉頭一看就見一群姑娘烏泱泱的過來,嘴裏還喊着淩羽的名字,人數竟是比柏樂還多。

馮光華有些尴尬,這搭在淩羽肩上的手臂收也不是放也不是,不過到底是老油條了,反應也快,當下揉了把淩羽的俊臉,咬牙切齒道:“沒想到你這濃眉大眼的竟然也背叛革命了。”

淩羽輕輕咳了兩聲,像是害羞似得笑了笑,露出一排潔白的牙齒。

又引來一陣尖叫。

于是當天晚上就有照片流傳到微博上,便是淩羽被掐臉的那一幕,制作組還搞事的弄上了粉色泡泡的背景,一時間轉發上千,也算小小預熱了一下。

節目還未正式播出,但官博的粉絲早已上萬,成績還算不錯。

而第二天天剛蒙蒙亮,淩羽就被從熱乎的被窩裏抓起來,一番洗漱後來到酒店的大堂。

他是第二個到的,總是最勤快的蘇鴻已經坐在沙發上,正低頭看着手機,見他來了,連忙起身打招呼。

“羽哥好。”

蘇鴻是因為去年的一部青春劇才小有名聲,在幾位嘉賓中算是地位最低的,所以一直擔當着活躍氣氛的工作。

淩羽笑了笑,“早啊。”

他對這個年輕人的印象還算不錯,加上這會兒閑來無事,兩人聊着綜藝內容,不一會兒便熟絡起來。

等到所有人都下來了,導演組拿出一籃子彩球讓他們抽選,淩羽跟蘇鴻分到了一組,兩人運氣較背,需要自己開車前往目的地,整個車程大概三個小時左右。

淩羽坐在副駕駛座上,看着窗外厚厚的積雪,将衣服攏了攏。

蘇鴻一遍發動着車子,順口問道:“羽哥你是南方人嗎?”

“嗯,所以比較怕冷。”淩羽把暖氣調高幾度,微微閉眼,“這麽大的雪倒是罕見……”

“你是第一次來日本嗎?”

“之前接過一個電影是在這邊取景,來的比較匆忙。”

聊了幾句之後,淩羽靠在座位上眯了一會兒。

他夢到了很多年前,自己頭一回到達日本,那時候趙恒川還是他屁股後面的一個小跟班,嫩得能掐出水來。

然後淩羽就醒了,他揉了揉眼,看了看時間,轉頭對蘇鴻說:我來開吧。

後者看着他迷糊的表情,有幾分擔憂,“羽哥你要不要多休息一會兒。”

“沒事,你別看我這樣,年輕的時候也是玩過賽車的。”淩羽眉梢一挑,整個人頓時鮮活了起來,有幾分張揚的味道。

蘇鴻想起這位前輩以往的流言,一時間有些發怔。

淩羽已經下了車,拍着駕駛座的車窗,他沒穿外套,僅僅是套着毛衣站在風雪裏,耳朵被凍得發紅,眼神卻亮的懾人。

像是被那目光灼到了,蘇鴻一個激靈,回過神來。

他連忙将門打開,冰冷的風灌入車內,将好不容易彙聚的暖意吹散。

淩羽打了個噴嚏。

他握上皮質的方向盤,一腳油門踩下,引擎發出轟鳴的聲響。

仿佛要将那段已經遙不可及的回憶徹底抛在身後。

……可惜好景不長。

為了節目效果,淩羽被迫在雪地裏打滾,最後的鏡頭則定格在他承大字狀躺平在雪中,仿佛脫力一般氣喘籲籲,一時半會兒站不起來。

雪水打濕了他的衣領,如毒蛇一般舔舐着淩羽的頸脖——本能打了個寒噤,他哈出一口白氣,發梢間盡是雪花。

當天晚上,淩羽回到酒店便發起了高燒,小張吓得直掉頭發,連忙跟着節目組一起将人送去醫院,才總算喘了口氣。

等安頓好淩羽挂上點滴之後,小張忙得天昏地暗,一邊不忘跟導演溝通,還要打電話回去給趙恒川彙報,在醫院的走道裏來回打轉,後來因為信號不好,不得不跑去大廳。

病房裏,淩羽昏昏沉沉的躺在床上,身體仿佛有千斤重,連掀起眼皮都艱難無比。

他低沉的喘息着,俊秀的臉上泛起病态的潮紅,嗓子裏更是幹得冒煙,仿佛呼吸都能燃起火星……

好渴。

他顫抖着幹燥的唇,發出無意識的喃喃。

想……喝水……

病房的門被悄悄打開了。

有誰走了進來——潛意識這樣告訴淩羽,他偏了偏沉重的腦袋,黑發散在白色的枕巾上,帶着幾分病态和脆弱。

手被牽起來了。

對方的手很涼,掌心被冷汗浸濕,可對于此時的淩羽來說,卻是再好不過的解藥;他近乎是本能的,抓住了那冰涼的手指。

那人像是吓了一跳,倒退一步撞上身後的床架,發出嘎吱聲響。

淩羽的手被他甩開,虛軟無力的指尖微微垂下,落在床邊空懸着。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能感覺到手再度被人牽起,對方輕輕抓着他的手指,按在某個物件之上……

淩羽皺了皺眉,卻沒有掙紮的力氣。

又是一陣窸窣聲響。

可他已經無力去管,只得任憑意識被黑暗淹沒。

……

由于淩羽這邊的突發狀況,以至于後面兩期的《究極挑戰》沒有他的身影,劇組無奈之下找了李珂過來替補,來完成最後收尾的拍攝。

“這是……這是表哥的意思,我有為羽哥你争取過,但是……表哥他說讓你好好休息。”

張淮站在病床前,滿臉愧疚,“對不起啊羽哥,我盡力了。”

淩羽穿着病號服靠在床上,手背還紮着輸液的針管,他剛喝下一碗粥,這會兒懶洋洋的眯着眼,打了個哈欠。

又過了幾秒鐘,他才道:“……你不用向我道歉,這本來就是我的失職,趙恒川那麽做,是出于情理之中。”

張淮有些憤憤,“可導演最後那一幕拍得也太久了,足足讓你躺了三四分鐘才讓起身……之前聽聞他與李珂私下走得較近,我看啊他們就是故意的!”

看着他義憤填膺的樣子,淩羽淡然道:“你這話在這裏說說也就算了,可千萬不能傳出去,不然到時候有夠受的。”

張淮張了張嘴,啞口無言。

淩羽見着小子蔫巴着垂下頭,心裏有幾分好笑,忍不住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至于後續工作就交給你了,我記得合同上有提到違約金這一項,就麻煩你跟趙恒川聊聊,這部分的損失由我一人承擔……”

話到最後,他表情未變,眼中卻有一閃而逝的黯然,“我不想再欠他什麽了。”

張淮連連點頭。

淩羽閉上眼,“接下來的工作安排是?”

“原定計劃是兩周拍攝完《究極挑戰》,然後就是電影《一瞬》的發布會以及宣傳周期,大概要飛五六個城市,去B市的時候順帶拍攝代言廣告,之後還有三個劇本試鏡,兩個電影一個電視劇……”他掰着指頭數了數,“大概過年前能全部結束,不過既然這邊因為生病空下來了,比計劃中提早回國,我去問問導演能不能提前試鏡。”

“……分別是什麽題材的?”

“兩部電影一個是現代諜戰,一個是未來特效冒險大片,電視劇是古裝武俠,風格迥異,主要還是看你喜歡。”張淮道:“我讓導演把劇本發過來了,待會收到之後轉發到你的郵箱裏,你看看有沒有想接的,等回國直接去試。”

“嗯。”

“還有……”張淮輕輕咳了一聲,“還有表哥說,他那裏還有個劇本,是青春校園題材的,拍攝方面相對會輕松很多,因為Staff關系票房也有保障,就問你願不願意接男一。”

淩羽像是想起了什麽,挑了挑眉梢。

“這麽有信心?主演都有誰?”

張淮語氣艱難,“女一肖萌萌,男二……李珂,這算是李珂的熒幕處女秀,對外的宣傳也是這麽說的,加上龍套陣容也請來了幾位大牌,票房方面應該不用太過擔心……”

他越說到後面聲音越小,眼神也跟着躲閃起來,心虛的像是要鑽進地裏。

可盡管如此,他也依然如實傳達了——估計是趙恒川下了命令。

淩羽心裏頭說不出是個什麽滋味,大病未愈的身體依然疲憊,他抽了口氣,感覺鼻腔被什麽堵住了,有些窒息。

到了最後也只憋出了一句有些變聲的回答。

“告訴他,這戲我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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