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07

07.

張淮怔了怔。

“但是我對片酬有要求——想讓我給李珂當陪襯,只是一個男主可不夠。”

“表哥說……你提什麽條件他都答應。”

淩羽揉了揉鼻子,自嘲道:“那我可比他想象的貴多了。”

三天後,淩羽回國。

他的病還沒好利索,發着低燒,飛機上昏昏沉沉的睡了一路,下機時還有些發懵,以至于走路都有些晃悠。

小張半攙扶着人往外走,一路疏散聞聲而來的粉絲群,奈何人群擁擠,淩羽被擁在其中,難免氣血不暢,頓時有幾分眩暈。

下樓梯的時候他腳下一絆,整個人往前跌去……

然後就摔進了某個人的懷裏。

趙恒川帶着墨鏡,遮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緊繃的下巴表達出他此時的不悅,他召集人手疏散了人群,又半摟半抱的将淩羽帶到車上;後者實在暈的厲害,只得軟綿綿靠在他身上,跟着步伐往外走。

直到上了車關上門,外面的嘈雜隔絕一空,淩羽靠在柔軟的皮墊裏,胸口起伏,長長出了口氣。

一只微涼的手貼上他的額頭,愛憐似得撫摸着微燙的皮膚,趙恒川将墨鏡摘下丢到一邊,露出緊蹙的眉心,“怎麽把自己搞成這樣了?小張幹什麽吃的?”

淩羽眯着眼任憑對方動作,懶洋洋回道:“不管他的事,是我體質不好。”

“……我看你以後還是少接點這種活。”趙恒川像是真的氣了,冷哼一聲,動作卻愈發的輕柔。他伸手将窗戶的簾子拉上,又将淩羽摟在懷裏,低頭吻了吻對方的眼角,“休息一會吧,到地方了我叫你。”

“……”

淩羽沒有說話。

他承認他受到了謝知逸的影響,他已經不知道要用什麽樣的表情來面對趙恒川——面對這個用最溫柔的方式讓他傷透心的人,便只能在他眼前上演一場這輩子以來演得最撇腳的一出戲。

我不愛你。

淩羽在心中對自己說,一遍一遍,反複強調。

趙恒川的手蓋在他的臉上,修長的五指貼心的遮住了眼前的光線,感受着那從掌心傳來的溫度,帶着令人熟悉的古龍水的味道。

可這一切馬上要成為別人的了。

會有一位女士與他交換戒指,他們将在所有人的祝福之下熱情擁吻,結婚、生子……趙恒川的人生将徹底與他毫無幹系,化作一段年少時可有可無的回憶。

淩羽不甘心。

可他已經過了那個橫沖直撞的年紀,從巅峰跌下的滋味太難受了,他咬着牙熬過了受盡白眼的那段時光,可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夠承受趙恒川的一個拒絕。

——那種滋味,要比兩人第一次做愛之後,趙恒川接到的那通電話更讓人難堪。

他受不了。

淩羽清楚的明白,在這場以金錢肉體作為交易的關系裏,自己的那份感情顯得太過多餘。

最開始的時候他想着熬吧,熬到自己身心俱疲,熬到不愛那個人的時候,就解脫了。

可趙恒川沒能給他這個機會。

而淩羽的自尊心,也絕對不允許自己繼續待在一個有婦之夫身邊。

所以……是時候結束了。

他不愛他——這句謊話說上幾百上千遍,像是就能把自己騙過去了。

趙恒川将淩羽送回家裏,又安排了私人醫生開了點藥,親手喂他喝下後才被電話叫走。

走之前,趙恒川留下一份劇本,是之前說好的青春電影。淩羽吃了藥後反而精神了,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的睡不着,幹脆爬起來,撈過劇本翻了幾頁。

根據最初定下的角色,淩羽所演示的男一名叫林承安,與男二俞銘是一起長大的好哥們,兩人在高中時同時喜歡上了女主楊柳,最終導致兄弟決裂的俗套狗血故事。

男一林承安從小便是優等生,性格溫柔隐忍,善解人意,反倒是男二俞銘一直都是不良少年,逃課打架泡妞一樣不落,性格沖動張揚,在對楊柳一見鐘情後迅速告白,死纏爛打的将人追到了手,結果還沒甜蜜幾天,便意外出了車禍……

這時因為與發小喜歡上同一個人而隐忍着沒有告白的林承安看着楊柳痛苦的表情,終于忍不住安慰對方,并且悉心照料因疲倦而累倒的楊柳,後來醫院宣布俞銘成了植物人,傷心欲絕的楊柳去酒吧買醉,在差點被小混混強暴的時候,林承安出現了。

他叫來警察趕跑了混混,而楊柳的意志終于崩潰,她趴在林承安的懷裏大哭出聲。

從那以後,兩人的相處再一步親密起來,可又隐隐隔着什麽東西——林承安的好是有度的,至始至終也未能跨出那條線,可又說暧昧,也的确難免,到了後來甚至是楊柳主動告白,可被他拒絕了。

就這樣糾纏不清的過了兩年,俞銘蘇醒了。

林承安很高興——甚至是高興地有些過了頭,至少淩羽是這麽想的。

他看着劇本中,林承安趴俞銘的床頭流淚,這段長達三分多鐘的哭戲幾乎沒有臺詞,只是緊緊的握住了俞銘的手。

而最終的結局,便是楊柳找到俞銘說明自己移情別戀,然後醉酒的俞銘來到林承安家裏,用刀子刺傷了他。

林承安倒在血泊裏的時候,臉上還滿是震驚的表情,細細一看,盡是悲痛欲絕。

俞銘踉跄着跨過他奄奄一息的身體,往房裏去。

然後他看見了,林承安的房間裏,擺滿了他們曾經的照片……

結局的最後一個鏡頭定格在俞銘跪在地上,失聲痛哭。

電影的名字叫《刺傷》,由于全篇是從林承安的角度講述,所以淩羽的戲份最多,人物也最為立體……雖然劇情方面的槽點無數,但既然答應下來,自然要将其認真完整的演繹出來。

淩羽把劇本過了兩邊之後,翻出自己慣用的筆記本,開始寫人物分析。

根據劇情發展和人設來看,加上他自己的理解,林承安的感情其實特別模糊,片中一直沒有點名他真正在意的到底是誰,是暗戀的女孩還是一同長大的發小,又或是兩者皆有……淩羽咬着筆頭,慢吞吞的寫下了“心軟”兩個字。

他是那種很容易心軟的性格,溫柔到寧願讓自己受傷,哪怕看清楚了一切,卻依然還會被感情影響,身不由心,心不由己。

還有些優柔寡斷。

……

将角色的種種特性從臺本中一個一個挑出來,淩羽閉上眼睛,躺在柔軟的床鋪裏,腦海中浮現出零碎的片段。

有時候只是一句話,一個動作,又或是只有一個眼神……他要林承安先在他身體裏“活”過來,從白紙黑字的形容到成為一個有血有肉的人。

這個過程很奇妙,淩羽無法用語言去描述,但他知道那種感覺,那種……仿佛與生俱來的直覺,他能很快與角色共情,甚至将自己變成那個人。

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淩羽的眼神變了。

像是與生俱來的傲慢和尖銳被瞬間撫平,他的神情柔和起來,因生病而微微泛紅的桃花眼彎起,帶着點兒溫吞,又是柔軟到了骨子裏。

淩羽輕輕的吐出一口氣,目光放向空氣中的某一點,像是在凝視着某個人。

林承安喜歡上一個人的時候,他會傾盡自己的所有,去愛護包容那個人的一切。

——可如果那個人是他不能喜歡的呢?

那麽他會隐忍不發,将所有的喜怒哀樂藏在心裏,然後表現出最平常也溫柔的一面,但是絕不越線。

——可他又是那樣一個敏感且細膩的人,他會為此痛苦,難過,然後自以為藏得很好。

淩羽眨了眨眼,眼神裏透出幾分哀傷,但又很快被垂下的睫毛遮掩。

微不可見的,他顫抖了一下。

有那麽短暫的一瞬間,淩羽感受到了林承安的心情,那份可稱得上是卑微的感情被他小心翼翼的藏了起來,取而代之的是更深層次的僞裝,像是黑暗中拼死捂住光源的人,确依然有光線從指間的縫隙漏出來。

——可他一定是想光明正大的喜歡一個人的吧?

但如果這樣做的話,他一定會失去什麽很重要的東西……比如十多年來的友情,亦或是……尊嚴。

人們總有那麽一兩件不想失去的東西,被稱作底線。

林承安的底線便是與俞銘的交集,無論這種交集是以什麽樣的形式,對于他來說,都是不可失去的。

……淩羽撇了撇嘴,柔軟溫吞的神情消失殆盡。

他将劇本放回床頭,拽起柔軟的被褥蓋過頭頂,閉上眼睡去了。

感冒藥終于沒是白吃,淩羽一覺睡到太陽落山,睜眼時只覺得神清氣爽。

他打了個哈欠爬起床,準備下樓倒騰點吃得的時候接到了趙恒川的電話,對方一聽他醒了,立刻讓人送飯過來,還安慰說今晚他有應酬回不去,讓他多休息一下。

淩羽敷衍着挂了電話,百無聊賴的逛了一圈,從茶幾下面翻出一包薯片窩在沙發上,将電視打開了。

結果這不開還不要緊,一開就見李珂那張年輕氣盛的俊臉,眉角飛揚,意氣風發。

淩羽只覺得被什麽刺了一下,皺了皺眉,有些不舒服。

可就在他準備換臺的時候,鏡頭一轉,挪到身後的那人——趙恒川的身上,他穿着一套白色的西裝,剪裁恰當的布料襯得他身材修長,俊美的臉龐加上得體的微笑,真真不比李珂遜色幾分。

……是啊,畢竟他才二十六歲,還是那麽的……年輕。

淩羽的眼神有幾分恍惚,他突然想到,如果當年的趙恒川遇到的不是自己這麽個傲慢又苛刻的前輩,那麽他現在應該早就出道了吧。

畢竟娛樂圈可不是光憑實力就能出頭的地方,雖然趙恒川的演技極差,但只要有顏,多得是機會,也不至于在片場當了一年的後勤。

淩羽咬了咬唇,臉色發白。

這些陳年過往他不是沒有想過,但任憑誰都不願主動提起自己腦殘的過去,雖然放到眼下都能用年少輕狂一筆勾銷,但仔細一想,趙恒川恨他并非沒有道理。

那個還是少年的他是那樣崇拜自己,可卻只是換來了無盡的諷刺與奚落。

淩羽隐約記得,自己說趙恒川這輩子也做不成演員的時候,那個一向溫和有禮的男孩頭一次紅了眼,嘴唇跟過電般打着顫,吞吐着說不出一句話來。

而他?他還因為噎到了對方而沾沾自喜,盡可能的诋毀着對方的夢想。

現下看來,真是惡毒的要命。

趙恒川最單純天真的時候淩羽嫌棄,等把人刺激跑了,又覺着可惜。但趙恒川那時就跟消失了一樣,無論淩羽怎麽打聽都毫無音訊,加上那事務繁多,就這麽耽擱下來。

再見又是最落魄的時候,因為醜聞而像個過街老鼠的淩羽去酒吧買醉,被一群混混堵在巷子裏。

那時候淩羽想都這樣了,幹脆破罐子破摔,沖上去放倒了三個,結果被另外兩個揍得鼻青臉腫,縮在角落裏抱着腦袋,狼狽至極。

然後趙恒川如天神降臨一般出現在他的眼前——穿着與屏幕中類似的白色西裝,帶着一幹保镖,風光極了。

淩羽愣是沒認出眼前這人就是當年獻殷勤的窮小子,直到後來才發現,這小子投了個好胎,居然是趙家的私生子……

而且趙恒川真的放棄了演戲,轉而從商。

淩羽說不清自己那時的話到底造成了多大的傷害,但趙恒川的改變,絕對有他的原因。

那個人說記仇,是應該的——

所以他也沒再期待過什麽。

就像林承安與楊柳糾纏不清的時候開始,就從沒指望過俞銘能原諒他。

因為有愧,所以忍耐……

其實他們是一樣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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