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
10.
趙恒川咕哝了一聲,不安分的翻了個身,将臉埋在枕巾裏。
他似乎熱的難受,兩條手臂從被窩裏伸出來,淩羽沒辦法,只好将毛巾用冷水打濕,一下下給他擦拭着,之前沒能睡醒的困意也基本消散了,清醒倒是清醒得很,就是倦得慌。
淩羽坐在床邊上,看着趙恒川虛弱到有些脆弱的模樣,說不清是種什麽感覺,他曾也以為過他是恨這個人的,可現在看來,愛要比恨多得多。
胡思亂想到了最後,手上一熱,卻是趙恒川在昏睡中本能的抓住了他的手,掌心濕漉漉的全是汗,淩羽掙了掙,卻又被抓得更緊。
他吸了口氣,認命的閉上了眼。
等助理帶着醫生匆忙趕來,試了一下溫度又開了幾服藥,等到天亮的時候燒已經退了些,只是人還沒醒,依舊沉沉的睡着。
助理抹了抹額頭上急出的汗,想到白天将要面對的一大堆工作又有些頭疼,但老板已經累成這樣了,他也不好多說什麽,心想等對方醒來多要點加班工資了。
趙恒川一直睡到中午才緩緩轉醒,只覺得渾身酸痛,胸口更像是壓了塊巨大的石頭,難受的喘不上氣來。
他睜着迷瞪的眼,好一會兒才想起自己睡着前的一幕,可再看窗簾縫隙中瀉出的點點陽光,時間已是不知過了多久。
那麽……淩羽呢?
空蕩的房間裏,連每一口呼吸都是冰涼,趙恒川突然有種不安感,那比病痛要更讓人焦灼萬分。于是他艱難地翻了個身,想要去夠床頭的手機,不想躺了一天的身子使不上力,一個不小心竟然從床上翻了下來。
腦袋磕到了床頭櫃上,頭暈眼花之間,他聽見一個焦急的聲音響起在耳畔,後腦被一只微涼的手托住了,連帶着一股淡淡的香氣萦繞四周,趙恒川想起來了,那是淩羽身上沐浴露的味道,比他聞過的任何香水都要好聞。
于是他本能的、發自內心的抱緊了對方,像是瀕死之人抓緊了最後一根稻草那般,恨不得将其融進骨子裏。
淩羽被對方激烈的動作驚到了,猶豫了一下,還是在他的背部輕輕拍了拍。
“是我。”
“……”
趙恒川沒有說話,只是用力的将人抱得更緊了,後腦磕到的地方隐隐作痛,他的世界一片眩暈,唯有那個人說話的聲音,清晰可聞。
恍惚之間,仿佛回到了許多年前,他還是那個一心向往淩羽的少年,因為對方的一句話而不知所措,一個笑容而害羞至極……
那時候的他愛的太卑微了,卑微得直到被傷得鮮血淋漓之後,才明白原來這就是愛。
心髒有瞬間的顫栗,像是靈魂深處最柔軟也藏得最深的地方被傷病觸碰了,趙恒川将那一閃而過的脆弱壓下,他垂下眼睛,悄悄吐了口氣。
又是一陣兩相無言的沉默,仿佛生怕打破這難得的氣氛,因為這樣真情流露的擁抱,他們已經太久、太久不曾有過。
但心知肚明的是,他們都明白,眼前的這一刻無法成為永恒。
淩羽率先掙脫了趙恒川的懷抱,“粥還鍋上呢,我去盛點給你吃。”
他笑的有幾分無奈,語氣中帶着無法拒絕的體貼,趙恒川只覺得懷裏一空,取而代之的是微涼的空氣,怔忪過後,難免有幾分失落。
但那句挽留在口中來回咀嚼,直到房門被輕輕關上,才徹底吞進肚子裏。
米粥在鐵鍋中咕嚕冒泡,香氣徐徐傳來,讓人胃口大開。淩羽挽起衣袖用鐵勺攪動幾下,确定徹底熟透後,才關上火,盛出一碗在旁待涼。
他抹了把額前的汗,又抖了抖寬松的領口,直到一身熱汗散的差不多了,粥也涼了,才端着碗,慢吞吞的往回走。
進門時趙恒川正靠在床頭,膝上放着平板,戴着耳機,正在開電話會議。
淩羽看着他的側臉盯了幾秒,上前将碗放在床頭,本能的還想叮囑幾句,卻見那人雙眼死死鎖着屏幕,連一分餘光也不曾給他,怕是說了也聽不進去。
小心翼翼的關上門,淩羽退回到走廊上,低頭望着還留有白粥餘溫掌心,收攏了手指。
卻是什麽也沒能留住。
晚上的時候,趙恒川稍稍恢複了些,便從床上起了身。
說不清是逃避還是別的什麽——他不太想直接面對淩羽,于是便一腦門子紮在公事之上,等終于穩定局面了,他又覺得乏了、累了,才想起喝掉那碗已經冷了的粥。
太陽穴突突的跳,趙恒川半倚在門框上,眯眼看着明亮的走道,突然就有些想念那個人的溫度……于是他叫了一聲。
大病未愈的嗓音太過沙啞、中氣不足,這一聲并沒有多麽響亮,更別說在這偌大的公寓裏,轉眼便散了。
等趙恒川再想開口的時候,卻突然沒了剛才的勇氣……就像之前那句沒能出口的挽留一樣。他吞了吞口水,拖着疲憊而沉重的身體緩緩走下樓去。
淩羽不在客廳。
廚房的燈還開着,竈臺上擺着半鍋白粥,趙恒川走上前去,用勺子攪動了一下;米湯已經有點粘稠了,在表面凝出一層薄膜,他又加了些水,将火重新打開。
房間裏安靜極了,只有火舌燒灼着鍋底發出嘶嘶聲響,趙恒川盯了一會兒,只覺得眼睛發酸,胸口堵着一股郁氣,不太舒坦。
這時候玄關傳來開門的聲音,淩羽帶着墨鏡口罩,手裏頭提着些蔬菜水果。他一眼看見了杵在廚房門口的趙恒川,怔了一瞬,又很快笑道:“忙完了?”
後者沒吱聲,只是直直地看着他,過了許久才緩緩眨了眨眼。
趙恒川動了動嘴唇,“過來。”
淩羽笑容依舊,卻好似充耳不聞,“病好些了沒,藥我放在茶幾上了,等會吃完飯再吃……”
言語之間關懷不減,卻總帶着些許疏離,可再對上那雙微彎的笑眼,又仿佛只是錯覺一般。
竈臺上的粥煮開了,咕嘟咕嘟的冒着熱氣。
客廳中氣氛卻愈發僵硬,倒是淩羽司空見慣一般越過趙恒川,徑直往裏走去。
他買了些熟菜,稍稍處理了一下便端盤上桌,幾種鹵味配上清粥小菜,倒也不失為一頓晚餐。淩羽洗淨碗筷分發擺好,還不忘招呼趙恒川過來,“餓了吧,先吃點東西。”
趙恒川在桌前坐下,看着眼前不算豐盛的菜肴,不知怎的竟然有些餓了。
或許是發燒中還不忘堅持工作的關系,他此時的思維很慢,就連反應也有些遲鈍,淩羽看得出來,也不去催他,自顧自的看起了手機。
又是一場漫長的沉默,只是這一次,誰也不願意率先開口。
——連之前的溫存都變成了無法言說的尴尬,只是慌忙逃避着彼此的反應,他們早早便陷入了這個僵局,就連打破也不知如何開口。
趙恒川端着碗,碗中還盛着溫熱的白粥,他低頭抿了一口,不知怎的想起那涼透的味道,心下一慌,筷子掉到地上,發出一聲輕響。
淩羽從手機後擡起頭來,眼神中露出幾分驚訝,當他正想着說些什麽的時候,趙恒川卻突然起身,不顧三七二十一的将他擁進懷裏。
淩羽措手不及,粥撒了一桌,還有不少粘在兩人的衣服上,黏糊糊的一大塊。
趙恒川抱了幾秒,突然問:“身子怎麽這麽涼?”
淩羽閉了閉眼,沒答話。
于是趙恒川便問不下去了,他松開手,搬正淩羽的臉,狠狠吻住那漂亮的唇。
那是一個沖動的吻,或許連他自己都不曾做好接吻的準備,嘴唇磕在牙齒上滲出了血,淡淡的鐵鏽味彌漫在兩人間,甚至有幾分慘烈。
可淩羽甚至是冷靜地承受着這個突如其來的吻,他看不懂這是趙恒川心血來潮的示好,還是真情流露的爆發……他已經無力去猜。
趙恒川得不到回應,仿佛有刺梗在喉頭,遲鈍的大腦仿佛已經失去了組織語言的能力,他只有将那人壓倒在餐桌上,吻到那雙漂亮的眼睛裏盛滿淚花,才氣喘籲籲的松手。
“……你……。”
他小小聲說了什麽,像是犯了錯的孩子,将臉埋在淩羽起伏的胸口。
淩羽并未聽清,只是迷迷糊糊的答了聲好。
反正只要是這個人的要求,他極少拒絕。
……
趙恒川這病來得快去的也快,第二天就急急忙忙的往公司去了,淩羽的通告安排在下午,他睡得稍晚醒來時,屋子裏已經空無一人。
淩羽看着房間裏被鋪放整齊的被褥,迷迷糊糊的覺得昨天的一切都是幻覺……
于是他揉揉眼睛,頓時清醒了不少。
三天後,《刺傷》正式宣布開機,淩羽的生活随之忙碌起來,也就沒了思來想去的精力。王落舟對演員要求嚴格,并且喜歡自然取景,而不是後期綠幕。所以除去那些可以在室內拍攝的戲份,劇組開始各處采景,演員們自然也要跟着東奔西跑,就連李珂也不得不推掉一些不太重要的應酬,将大部分的時間都留在劇組。
雖然是沒有經驗的年輕人,但李珂不是傻子,他明白這部電影對于自己的重要性,也有認真聽從導演的安排。王落舟對此勉強滿意,但依然在大部分時候将人罵的狗血淋頭,比起最初的木納卻也好上了不少,臺詞方面雖依然有些尴尬,只能在後期彌補。
女主楊柳的飾演者肖萌萌是當下正紅的清純派女神,年齡與李珂相仿,卻是正兒八經的影視學院出來的,去年還拿過獎項,再加上早年出名的淩羽,李珂的壓力其實也大,自然就得收斂下少爺脾氣,行為處事也低調不少。
他的成長超乎所有人的意料,包括淩羽在內,他原來覺得李珂像極了年輕時的自己,如今看來,卻是錯的離譜——這小子可比他上道多了。
怪不得趙恒川會喜歡。
這麽想着,居然也沒有非常難過……淩羽笑了笑,竟是有幾分輕松。
傍晚時夕陽正好,有一幕戲是在籃球場上,楊柳看着林承安和俞銘打球。肖萌萌穿着一身清甜的碎花裙,踩着帆布鞋,乖巧的坐在操場的一角,手邊上還放着兩瓶礦泉水。
淩羽穿上了籃球服,額發上凝着汗水,臉色因運動而微微泛紅,眼神明亮,唇角挂笑。
鏡頭裏的他仿佛重回了許多年前,那個意氣風發的張揚少年,馳騁在青春的操場上放肆大笑。
林承宇性格內斂,但畢竟是少年人,難免有幾分真情流露,淩羽對此把握的恰到好處,既不會顯得太過浮誇,又确實演出了少年意氣,王落舟對此相當滿意,還特地拍了好幾個特寫。
鏡頭中的林承宇一個跨步,帶球過人的躍向籃筐,惹得楊柳在旁拍手叫好,俞銘見狀,自是有些吃醋,趁着林承宇落地沒站穩腳跟便在他肩膀上大力一拍,林承宇沒能站穩,跌倒在地。
兩人嘻嘻哈哈的滾作一團,秋風卷起的葉子飄進嘴裏,又呸呸吐了去。
于是楊柳上前,将備好的兩瓶礦泉水分發給二人,火紅的夕陽将她的碎花裙染成了橘紅,配上少女溫柔清純的笑,簡直是大多少年男性夢裏幻想的場景——直到王落舟滿意地喊了卡,這個被定格的美好瞬間才終于消散。
淩羽抹了把臉上的汗,又接過張淮遞來的外套披上,搓了搓手臂上被冷風吹起的雞皮疙瘩。
“來,羽哥,喝點姜茶暖暖身體……”
“嗯。”
這姜茶是特地找人煮的,喝進胃裏像是一股暖流,熱烘烘的。淩羽抱着水杯在一邊慢吞吞的抿着,還不忘眯眼關注不遠處正在說話地王導。又過了一會兒,王落舟把人召集起來,說是過兩天飛去外地,拍雪景。
南方的冬天因不降雪而顯得單薄,就算偶爾有,也是細碎的小雪,積不起來,就沒有了冬天最直觀的感覺。可後期的一幕戲需要用雪景來襯托氣氛,王導嫌棄人工造雪太假,便帶着全劇組外出采景。
兩天後,具體的行程發布下來,張淮忙着調整通告,打了一個多小時電話回過頭,發現淩羽拿着日期表,愣愣的不知看些什麽。
“怎麽了?時間有什麽問題嗎?”
“……沒什麽。”
淩羽将表格紙折起來,收進文件夾裏。
只不過他離開的那天,恰好是趙恒川的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