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2

12.

“趙總……趙總你慢點,門在這邊……”助理馱着路都走不穩的趙恒川搖搖晃晃來到了公寓門口,“您小心些,有臺階……”

好不容易把這尊大神扶到沙發上躺平了,他抹了抹額頭的汗,轉身倒了杯水。

“趙總……趙總,先起來喝點吧。你們家有醒酒藥嗎?沒有的話我出去買……”

小助理叽叽喳喳地聒噪個沒完,被酒精麻痹的大腦卻辨不清他到底在說什麽,趙恒川只覺得煩躁極了,揮手将湊到嘴邊的水揮開,玻璃杯子摔在地上,發出一聲脆響。

世界頓時安靜了。

趙恒川滿意的閉上眼,卻又聽那個聲音結結巴巴的開口,“趙總您……要、要不我把李哥叫來照顧您?”

這小助理是新來的,這會兒被老總的起床氣吓破了膽,恨不得當場奪門而出。趙恒川被他煩的夠嗆,加上被這麽大喇喇的丢在客廳,冷風一吹,倒是酒醒了不少。

他黑着臉扶着沙發邊緣緩緩坐起身來,瞥了眼頭不敢擡只顧着收拾碎片的助理,心情更是差到了極點。

“……把李彥給我叫過來。”

“好……”小助理瑟瑟發抖的捧着玻璃碎,一路跌跌撞撞的走到門口,剛松下一口氣,就聽客廳那人又道:“等一下。”

“怎、怎麽……”

趙恒川的聲音有瞬間停頓,“現在……幾點了。”

小助理眯起眼睛,好半天才看清表盤上的指針,“剛、剛過十二點……”他吞了吞口水,一動不動的站在玄關處,等待下一個指令。

可他終究也沒有等到,只有愈發粗重的喘息聲隐隐從客廳傳來,小助理猶豫了一下,卻也沒有膽子面對老板的怒火,只好輕手輕腳的出了門,給李彥去了個電話。

趙恒川仰頭靠在沙發上,頭頂的白熾燈晃得他眼疼,幹脆閉上。

眼前是一片不見底的黑暗,只能聽見胸腔內器官跳動的聲音,一下一下,響若擂鼓。

他像是在等待着什麽,又仿佛生怕驚擾了什麽——于是便一直保持着那樣的姿勢半點沒動。直到玄關傳來開門的聲音,趙恒川猛然睜眼,帶着希翼的目光在接觸到李彥那張熟悉的臉時,瞬間碎了個幹淨。

心口傳來陣陣的抽痛,連帶着胃部翻滾,酒氣上湧,嗆得他弓起腰腹,不斷幹嘔。

這可吓壞了李彥,忙不疊替人拍背順氣,“趙總您沒事吧?”

趙恒川一連咳了幾下才緩過勁來,眼睛裏盡是通紅的血絲。“……沒事。”他喉結滾動,聲音更是啞到了極致,身體帶着輕微的顫抖。

李彥見他這樣,也是被吓到了,一時半會兒不敢出氣,只是老老實實的扶着人坐回沙發上,轉身燒上一壺熱水,打算煮個解酒湯。

聽着廚房傳來的動靜,趙恒川突然就想起幾天前,淩羽替自己煮的那一鍋粥。

明明是最樸素不過的白粥而已,入口時的感覺,怎麽就那麽甜呢?

可那樣甜的粥,他怕是再難以吃到了吧。

這樣想着,好不容易緩過來的勁兒又上來了,趙恒川狠狠揉着酸脹的眼,像是要把什麽即将流出來的東西揉回去。

到後來他頭暈眼花,酒精泡發的四肢提不起半點力氣,更別說精心打扮過的服裝和發型,早早便亂做一團,就連那剪裁得體的名貴西裝,此時也不過鹹菜似的堆在身下。

都說生日許願便能心想事成,可為什麽直到午夜的鐘聲響起,那個人卻還未回來?

趙恒川迷迷糊糊的想着,只覺得胸口壓着一塊巨大的石頭,他喘不上氣來,便如溺水之人,死死抓住觸手可及的稻草。

李彥的手腕被捏的生疼,他連忙放下還熱乎的湯碗,“趙總……”

只這一聲,趙恒川的手就松開了,虛脫似的耷拉下來,垂在沙發邊緣。

他的淩羽不會回來了。

這個認知如刀刻一般印在腦內,趙恒川只覺得太陽穴一抽一抽的疼,連帶着額角的青筋暴起。

他的淩羽走了,不要他了……是他傷透了他,是他利用那人的真心作為報複,是他看着那人眼裏的光芒一點點破碎,還為此沾沾自喜。

他那麽恨他,卻也那麽愛他。

可是這份愛,帶來更多的則是傷害。

如果他再決斷一點,便不會和淩羽成為情人的關系;如果他再無恥一點,淩羽這輩子都無法在娛樂圈擡頭。

可是他沒有,他只是吊着對方,一邊舍不得那人愛慕的眼神,一邊又想看他飽受冷落受人唾罵的慘狀,從而滿足自己卑微的自尊心。

多幼稚啊,也多自私。

是他一廂情願動了心,也是他受不了打擊為此懷恨,他在淩羽最落魄的時候伸出援手,用虛僞的笑容騙得那人的感情,再轉身随手摔了個粉碎,直至如今,他居然還擺出一副受害者的姿态,像是自己才是被抛棄的那個……

太無恥了啊趙恒川,你簡直就是個人渣。

這樣的你,又怎麽能配得上那人……淩羽有野心,有實力,他不是你養在鳥籠子裏的、乖巧的金絲雀,他是一直傲慢又強大的鷹。

是你傾慕他鋒利的羽翼,便費盡心思的折下,試圖馴化,到頭來卻又嫌棄乖順,從而開始在別人身上,尋找他年輕的影子。

但那些人終究不是他,也沒有人能替代他……淩羽只有一個,他的心也只有一顆,早在選擇報複的那個瞬間開始,你便失去了擁有的資格。

真心換真心,這叫等價交換。

只是如今的淩羽,還看得上他這顆……污濁不堪的心嗎?

趙恒川不知道,也不敢想。

僅僅一個晚上,他便嘗到了淩羽這些年來的痛。

原來無指望的等待是這麽的痛,像是一把鈍了的刀子在心口最柔軟的地方一點一點的磨,磨到鐵鏽融進血肉,化作無法愈合的傷痕。

繃緊的心弦終于到了極限,趙恒川捏緊了蒼白的拳,高大的身體縮在窄小的沙發內,抽噎似的顫抖。

眼中有液體淌下,燙得像是血。

他終于哭了。

渾渾噩噩的過了一晚,等趙恒川頭痛欲裂得從沙發上爬起來時,已日上三竿。

客廳裏靜悄悄的,李彥不知幾點走的,走前還不忘替他收拾了房間,又買了早餐放在微波爐裏,貼心的附上紙條。

趙恒川深深吐了口氣,扶着牆壁,搖搖晃晃走進洗漱間。

只見鏡子裏的人穿着皺得不成樣子的西裝,松散的領口透出一層薄汗,淩亂的發垂在憔悴的臉側,挂着一圈烏青的眼裏血絲泛濫,還有些腫。

趙恒川摸了摸下巴,隐約摸到了冒出的胡茬,露出一個苦笑。

真的是好多年都沒有這樣狼狽過了。

趁着洗漱的時候收拾了一下心情,趙恒川披着浴袍出來時,氣色已經好了不少——除去那雙微有些紅腫的雙眼之外。

他還不能停下。

李彥接到電話的時候難免有些忐忑,畢竟自己看到了那樣失态的一幕,生怕老板要滅他口……結果趙恒川壓根沒提那事,只是一本正經的談起了工作,多少讓他松了口氣。

趙恒川目前最大的危機便是遺産糾紛,他到底是個私生子,身份背景上不了臺面,得不到本家的支持,光靠精明的商業頭腦和為數不多的股份,遲早被人瓜分幹淨。

所以他不得不借助外來的勢力——聯姻。

李彥是這樣建議的:“之前于總那邊發話了,只要您盡快定下婚期,之後的事情他會伸手相助,有了于家這麽一個強大的靠山,有利您穩固現在的地位不說,還能從那幾個老不死手裏榨出一些股份……”

總而言之,便是百利而無一害——以于家的身份,能看上趙恒川本就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更何況于老爺子如此器重,願意将愛女下嫁,這已經不是餡餅了,是掉金子。

可趙恒川遲遲沒有發話,他沉默着,握着電話的手指用力到骨節發白,發出咯吱輕響。

李彥等不到回答,敏銳的感覺到氣氛不對,悄悄放低了音調:“我看于小姐對您也抱有好感,不如先處一下試試?哪怕先不結婚,只是将你們恩愛的消息放出去,趙家的人多少也會有些忌憚……”

這話說的可以是退而求次了,趙恒川心裏清楚,事到如今,自己完全沒有拒絕的理由,可那一個好字卻如鲠在喉,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這件事……先放一放吧,于老爺子那邊由我去周旋。”趙恒川抽了口氣,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更平穩些,“剩下的手續辦的怎麽樣了?”

李彥還想追問,對方卻已經換了個話題,無奈之下只得接道:“沒問題了,晚點我帶過來給您簽字。”

“嗯。”又吩咐了些公司裏的事情,趙恒川就挂了電話,聽着耳邊傳來的嘟嘟忙音,他靠在沙發裏,不自覺出了一身熱汗,像是累極。

手機攥在掌心來回把弄,不經意間瞥到了許久不用的微博,趙恒川猶豫了一下,将其點開。

登陸頁面上是一個沒有頭像和id的小號,原創微博為0,關注人1。

趙恒川點開首頁,滿滿都是淩羽的動态,他一條一條點開來看,又将所有的圖片放大保存,轉眼一個多小時過去,竟還是樂此不疲。

直到最後刷新一次刷新出來了十分鐘前的動态,是一張從酒店內部往外拍攝的照片,巨大的落地窗外大雪紛飛,配字卻是:“上戰場!”

趙恒川的手指在屏幕上摩挲着,過了好一會兒,終于忍不住撥通了一個電話。

張淮這會兒正在片場,手裏抱着大衣和熱水袋,打算等導演一喊卡就走過去替淩羽披上,手機響的時候,他還手忙腳亂的掏了半天。

“喂、喂……?”

“……是我。”趙恒川輕咳一聲,“你那邊什麽情況,給我彙報一下。”

張淮一聽是他,本能朝着淩羽的方向瞥了一眼,壓低聲音道:“挺好的……就是羽哥昨天拍戲的時候把手凍傷了,所以在下一場戲裏被迫戴上了手套。”

他本就是有幾分抱怨的意思,趙恒川一聽便皺起眉頭,“怎麽會凍傷的?不是要你好好伺候他麽,怎麽這麽不小心。”

張淮遭了一頓罵,難免有些委屈,辯解道:“當時羽哥演的投入,手都插進了雪地裏,結果李珂卡西,王導又一直沒喊停,才……”他話到一半猛然回神,悄悄看了看四周,發現無人注意才松了口氣。

趙恒川沉默了。

當他再想說些什麽的時候,張淮卻說中場休息要去伺候淩羽,匆匆忙挂了電話,留下一地忙音,将他想說的話堵在喉嚨裏。

“……”

趙恒川抹了把臉。

突然的,他有些羨慕自己這個年紀輕輕的表弟,至少他還能毫無顧慮的留在那人身邊……

這個想法一閃而逝,又很快被響起的電話鈴聲打斷。

“……喂?”

“趙總,出、出事了……!”

……

淩羽裹着大衣抱着姜茶,他的臉被冷風吹得有些僵了,這會兒縮在暖氣邊上緩氣。

經過了昨天的教訓,李珂也有在嘗試跟上他的步調,雖然緩慢,也算有所進步;可就算如此,一遍戲還是有斷斷續續的卡,從下午一直拍到天黑,總算将今天的戲份收工。

王導招呼着大家出去吃飯,因為天氣實在太冷,又專門點了兩瓶小酒。

“來來來,我先敬羽哥一杯,這些天多多擔待了。”李珂搶過話頭,将透明的酒杯遙遙一舉,仰頭幹了。

他這動作有幾分急躁,不免帶了些挑釁的意思,淩羽本就心情不佳,如今再受刺激,當即一挑眉,跟他對灌了起來。

李珂畢竟年輕,之前在酒場上又有人護着,三巡過後便兩眼泛紅,四肢發軟,話都說不太清。助理在他邊上一直跟淩羽賠笑,又不冷不熱的說了幾句,場面頓時有些尴尬。

這個劇組本就是趙恒川為捧李珂搭建起來的,哪怕淩羽才是明面上的男一——這一點,大家都心知肚明,于是便連王落舟都過來勸話,讓淩羽放寬心,不要跟後輩計較。

淩羽沒接話,只是恰到好處的微笑着,仰頭飲盡。

火辣的液體刀子一般,從喉嚨燒進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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