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18
18.
他的聲音很輕,輕到彼此才能聽見。
淩羽自然說好,轉身讓助理遞來一塊簽名版,動筆之前問他,“你的名字?”
那人的喉結動了動,像是躊躇,又像是惶恐。
淩羽沒有繼續問下去,而是潇灑的留下了自己的名字,并在最後批注:送給不知名的粉絲,祝你天天開心。
他将簽名版遞過去的時候,那人接過的手在抖。
“謝、謝謝你……”或許是太過激動了,他連聲音都開始結巴,“也祝你……幸福。”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目光似乎越過了淩羽,去看他身後的肖萌萌。
淩羽敷衍的點點頭,熱身結束,他得繼續接下來的拍攝。人群随着他的離開而移動,百忙之中,淩羽半側過頭,用眼角的餘光掃向剛才的位置。
那個人依然站在原地,高大的身影微微弓起,他抱着那塊簽名版,像是抱着舉世無雙的珍寶。
沒由來的,他的心漏跳一拍,仿佛覺得自己錯過了什麽。
可肖萌萌的聲音響起在耳畔,提醒着淩羽這是在真人秀的拍攝現場,他沒有那麽多時間去想私事。
淩羽挂起标志性的笑容,将那股無端的心悸壓下,強迫着自己将投入工作中去。
不知道是不是他們運氣不好,還是導演故意為之……淩羽一組抽到的任務與任務之間的距離都相當遠,加上節目不允許搭乘專車的設定,光是地鐵來來回回都坐了幾個小時,整整一天的拍攝下來,等淩羽終于回到酒店的時候,已經累得說不出話。
至于那個讓他特別注意的粉絲,更是直接抛在了腦後,一覺睡醒後也就忘了。
直到第二天拍攝現場,淩羽再一次看到那個男人。
他換了身不那麽起眼的裝扮,帶着棒球帽和深色運動服,頭埋得很低,在人群中卻依然高的突兀。
中途轉場的時候,人潮湧動,那人慢吞吞的跟在隊伍的最後,又一步不停。
轉眼一天過去,散場的時候,淩羽笑着對粉絲們說謝謝,游移的目光掃過人群,卻沒再看見對方的身影,心中不知怎的有幾分失望。
接下來一周的時間裏,劇組跑遍了整個B市,不論在任何角落任何地點,淩羽都能感受到那股比烈陽還要熾熱的目光,轉頭去看,也能瞧見那高大的身影。
他的頻頻回頭引起了肖萌萌的注意,對方順勢開起玩笑說羽哥這是在找誰啊?淩羽對此笑笑,說:“我的夢中情人啊。”
他這話撩得現場一片尖叫,肖萌萌也佯裝吃醋的錘了錘他,淩羽一邊演着對手戲,等再次回頭的時候,那人卻已經不見了。
這是唯一一次提前退場——他有些在意,卻又好像沒那麽上心,等新的任務下來,也就沒時間去想了。
最後一次見到那個奇怪的粉絲是在淩羽離開B市的時候。
真人秀的拍攝圓滿結束,淩羽又滞留了幾天采景,沒有跟上劇組的大部隊,以至于走的時候身邊只剩下幾個臨時助理,顯得分外冷清。
穿過機場VIP通道的時候,淩羽在人群中看到了他。
依舊是那身可疑至極的裝備,高大的身影似乎更拘謹了些,像是恨不得縮在角落裏,卻又站在可以看見登機口的位置。
登上飛機的時候,淩羽最後一次回頭。
那個人站在靠窗的位置,雙手撐在透明的玻璃上,被四周拍照的粉絲擠來擠去。
他像是把墨鏡摘了,又像是沒有——距離太遠了,反光讓淩羽看不太清,只隐隐覺得自己似乎錯過了什麽。
是什麽呢?
這個問題一直到飛機落地也沒有答案。
網絡上,肖萌萌和淩羽共同拍攝真人秀的片段流出,角度相當暧昧,再一次上了熱搜話題,連帶着《刺傷》的票房也一直再漲。
對于這種效果,淩羽還是相當滿意的,反正電影還有一周下映,在這之後,随着熱度遞減,等到沒人去關注這件事情的時候,他再以“朋友”相稱便好。
而現在,無論他說什麽,都只會是欲蓋彌彰,沉默才是最好的選擇。
算計着其中能夠到手的利益,再想想工作室需要的資金,淩羽的目标很明确,未來也很明朗……他的生活正逐漸走上預先設定好的軌道,那裏将會有他最想得到的東西。
——可又仿佛總是卻一點什麽,淩羽靠在自家的沙發裏,抱着剛從張淮那裏接回來的大狗。眼前的電視開着,正播放着不知哪個臺的綜藝節目,主持人的語速很快,噪音似的回蕩在耳邊久久不散,淩羽煩躁的按下關機鍵,房間內瞬間安靜下來。
安靜到他能聽見自己的心跳。
丢丢搖着尾巴,讨好的舔着他的臉,淩羽笑了兩聲,那笑聲回蕩在空蕩的客廳裏,許久未散。
就在他以為自己早已習慣了寂寞的時候,空虛感總是如約而至。
順了順大狗背上的毛發,淩羽吸了口氣,開始用新買的玩具逗它。
丢丢先是用爪子嫌棄的扒拉了一下,等淩羽作勢要拿走了,又張口去咬,争執之間,玩具上鈴铛聲響不斷,多少打破了冷清的氣氛。
就在一人一狗玩的正歡時,淩羽突然聽見了門鈴響起的聲音,他揉了揉狗狗的腦袋,走到門前從監控上看了一眼。
那是一個穿着西裝的男人,此時背對着鏡頭,正鼓搗着隔壁的門鎖,好像一不小心觸動了什麽開關,發出類似門鈴的聲音。
淩羽吓了一跳,想說是不是小偷,可又想起自己的對門似乎早就搬走了,房子一直空着,似乎也沒什麽好偷的。
“……請問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嗎?”
那人聽見他的聲音,驚慌的轉過身來,有些尴尬地笑道:“那個……我、我是這裏的新住戶……這鎖怎麽開啊……”
淩羽挑了挑眉,又看見對方手裏捏着鑰匙,“你有在物業那裏錄入指紋嗎?”
“呃……這個,應、應該是錄了的。”
“那就好辦了,你先用指紋解開第一道,再用鑰匙開第二道。”他一邊解釋着,往前走了幾步想做個示範,結果不知從哪刮來的一陣風,把自家的大門給吹上了。
淩羽:……
不巧的是,他可沒帶鑰匙。
場面頓時有些尴尬,兩人面面相觑了幾秒,淩羽輕咳兩聲,道:“那個……能借你們家電話一用嗎?我讓助理把鑰匙送過來。”
那人怔了怔,複又如夢初醒般點點頭,“好、好啊……”
匆忙将門打開,他抹了把臉,讓笑容看起來沒那麽僵硬,“請吧。”
等到電話打完,兩人在客廳裏坐下,淩羽環顧了室內的裝橫,笑了笑,“還挺好的,看起來比我家大了點兒。對了,請問怎麽稱呼你?”
“我叫方興。”
比起他随意的态度,方興卻是要緊張不少,一時之間倒是淩羽更像主人。
“我記得半個多月前就有新住戶入住了,沒想到就搬在隔壁,真是湊巧。”空氣中還殘留着裝修後油漆的味道,淩羽注意到窗戶全都開着,應該是在散味,“作為鄰居的話,以後還請多多指教了。”
方興的眼神亂飄,額頭上全都是汗,手指陷在柔軟的皮沙發裏,仿佛坐如針氈。
淩羽有些奇怪,嘴上卻看似不在意的扯起了家常,直到對方終于忍不住了,尴尬的表示自己接個電話之後轉身跑路,留下淩羽一個人在客廳裏哭笑不得。
其實他平時也沒有這麽熱情,現下純粹是有些寂寞了,想找個人聊聊天。
這個新的鄰居看樣子是有些怕生啊……淩羽想着,左等右等不見對方回來,便百無聊賴的在客廳裏閑逛。
所有的家具都是全新的,甚至連桌面上的塑料布都沒有撕,此時蒙上了一層薄灰。淩羽在客廳逛了幾圈,可以确認這裏的确沒有半點生活的氣息,更像是展示用的樣品房。
方興在陽臺打電話,隐約有聲音順着敞開的窗戶傳進來,淩羽聽得模糊,勉強辯出是在和上司通話。
也是,看方興的年紀和穿着打扮,不像是能在這裏買房的人……這房子應該是他老板的,幫忙打理一下而已。
一邊胡亂猜想着,淩羽來到了客廳的一角,那裏擺放着足足一人多高的展示櫃,又用絨布蓋住了,黑漆漆的一塊,很難不引人注目。
淩羽難免有些好奇,不由得駐足幾秒,最終還是沒有選擇一窺究竟。
十分鐘後,張淮帶着鑰匙趕到,淩羽去給方興道了個謝,看着對方露出松了口氣的表情,挑了挑眉。
不知道為什麽,他總覺得哪裏有些奇怪。
卻又說不出所以然。
很快,這場小小的風波就被接踵而至的工作埋沒——在《刺傷》下映後,淩羽很快又接到一部武俠劇,他扮演的是魔教的男三,戲份不是特別多,但大多亮眼,只不過包涵大量的打戲,比較讓人頭疼。
按照淩羽一向以來不用替身的原則,所有的動作都跟武術指導一次次确認練習後才敢上鏡,以至于進度要比預料中稍稍慢些。加上天氣轉暖,他們穿着厚重的服裝與頭套,不一會兒便是一身熱汗,十分難耐。
或許是知道他的辛苦,每天都有不少粉絲過來探班,禮物在倉庫裏堆成了小山。有天晚上拍攝到很晚,淩羽有些餓了,便問張淮有沒有什麽吃的東西。
張淮恰好整理倉庫,看到其中有一盒包裝精美的巧克力,翻過來一看,是淩羽最喜歡的牌子,而且由于手工限量的原因,還不太好買。
淩羽拆掉精致的包裝,剝了一顆塞進嘴裏,發出幸福的喟嘆,随口道:“送這個的粉絲叫什麽名字?”
張淮将包裝盒裏附帶的小卡片遞過去,上面只是用印刷體寫了一句祝福的話,除此之外沒有任何署名。
接下來一連幾天,淩羽都會收到各式各樣符合他心意的東西,有時候是零食、又或是一束花,甚至是一些名貴的小裝飾,每一樣禮物都仔細打包好了,再放入一張印刷出來無署名的祝福卡,讓他不想在意都難。
喜歡他的人很多,狂熱的粉絲淩羽也見過不少,但不論如何,他們都希望在偶像心裏留下某種印象,哪怕只是一個名字。
這讓他聯想起在B市的經歷。
在第八次接到禮物的時候,淩羽對張淮說:“你讓幫忙收禮物的人注意一下,這個是誰送的。”
張淮點頭說好。
淩羽今天的戲只有半天,就是打鬥的動作有些複雜,其中有一段需要在水面上“淩波微步”。他吊着威亞,搖搖晃晃的調整姿勢,腳底擦過水面時依然有些不穩,就這麽反反複複卡了好幾遍,轉眼過去了一個上午。
等到終于拍攝完畢,淩羽換回日常的服裝,頓時覺得輕松了許多,看了看時間,還可以勉強休上半天的假。
于是他難得提前的回了家,想借此機會補個眠什麽的,腦袋才沾到枕頭上,就被手機的鈴聲鬧醒了。
淩羽半閉着眼把電話放到耳邊,剛說出一個喂字,就被李彥粗暴的打斷,“我這裏有趙恒川的消息……你想不想知道?”
這話像是一道驚雷橫空劈下,淩羽的困意一掃而光。
他握着手機的手指捏緊了,有些話卡在喉嚨裏不上不下,淩羽咬着唇,面上盡是躊躇。
而劇烈跳動的心髒告訴了他真正的答案。
就在那個“想”字還未出口,對方卻已經失了耐心,冷笑一聲,“你都陪着那個女明星挑房子了,都不知道流川地産其實就是他的?”
“……什麽?”
“……放棄繼承權後,他在A市待不下去,就去了鄰市。”李彥解釋着,語氣裏忍不住的暴躁,“我也是最近才聯系上的……雖然在那場風波裏他是最大的輸家,但變賣股權的存款也足以讓他重新創業,加上在B市有老朋友照應,他就過去發展了,跟人家合夥創業……這才一年多,雖然比不上趙氏傳媒的規模,但說聲天才也不為過。”
話到最後,不難聽出幾分感慨。
李彥是真心佩服趙恒川的,淩羽知道,所以始終保持沉默。
畢竟他想追問的話都已經得到了答案——那個人現在過得很好,并且把失去的都重新得到。
而他也過得很好——除了有時候寂寞了些,他能忍耐,用工作壓的自己分不出精力,可到了夢裏,卻還是忍不住去想。
想那個人,那個人的好和壞,想那牽牽纏纏糾葛不斷的時光。
或許分開才是最好的選擇,至少現在,他們過得比以前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