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攝政王要遣北狄三王子去往江北協助太子赈災的旨意很快傳了下去。
江北的情況已經人盡皆知, 讓質子此時前往江北, 不吝于将人往火坑裏推,足見大歷攝政王對待北狄三王子的輕視和慢待。
當夜,諸鶴便聽德莊傳報了邬玉在攝政王府外求見的消息。
諸鶴才沐浴完,身上只簡單披了身松松垮垮的披風,內裏一件薄衫, 坐沒坐樣的靠在躺椅上,露出大半細嫩的肩頸與纖細的腳踝。
屋內的火盆燒的滾燙, 他懶洋洋的拿了本自己也看不懂的書冊裝模作樣,揚了揚下颌, 讓人把邬玉放了進來。
諸鶴友情貢獻的一滴血看上去很有效果,對比之前, 邬玉的面色顯然好了不少,只是身上還帶着夜露微寒, 進門的時候便卷進來一股寒意。
諸鶴嫌棄的擰了下眉, 往披風裏縮了縮,趾高氣揚的道:“門給本王關好。”
邬玉換去了平日裏在大歷皇宮中的裝扮,将頭上的兜帽拉了下來,反手合上門, 似笑非笑的轉頭看向坐在躺椅上的人,幽聲道:“攝政王如此将我往深淵中推, 可依舊不肯給玉少許憐惜, 真是讓我難過。”
諸鶴被那陣風引得打了個噴嚏, 揉了兩下鼻尖:“本王向來只憐嬌花, 恐怕三王子長得和嬌花不太相似。”
邬玉:“……”
邬玉甚少被人堵嘴,難得啞然半晌,無奈的勾了勾唇:“攝政王這般說法……難道那乳臭未幹的小太子便像是朵嬌花?”
諸鶴:“……”
諸鶴許久沒見晏榕,都快忘了人長什麽樣了,回想了半天,才張口道:“本王深慕于他,此中感情與他如何并無幹系。”
邬玉道:“所以王爺才讓我去為您的小殿下鋪路,好讓小殿下走得一帆風順?”
諸鶴:“……”
那倒也不是。
就是想讓你們表演一個精彩的生同衾死同穴。
諸鶴總不好意思把自己的想法直說出來,只好委婉道:“朝中還有兩名官員與你同去,你不必太過憂心。”
邬玉:“那若是玉不幸死在江北呢?”
諸鶴:“……”
邬玉:“子母雙蠱,母蠱若死,子蠱必死無疑。攝政王當真就願意為了太子殿下棄自身于不顧,非要命我前往江北?”
諸鶴:“……”
傻孩子,那鶴鶴必然是知道自己不會死才讓你出去的。
還未等諸鶴回答。
邬玉便直直看了過來,眉尾一揚:“可既然如此,王爺為何不親自前往江北……是因為這段時間子蠱發作頻繁,您身體不好,無法遠行,玉猜的可對?”
“攝政王當時将太子身上的子蠱引入自己體中,後悔過麽?”
諸鶴:“……”
作為一只大妖,諸鶴原本從沒有将自己這段時間身體的變化往子蠱的方向想過,不過是人類做出的小玩意兒,能有什麽影響。
可今天邬玉這麽一提……
鶴鶴的後悔無處可說,只得強裝笑臉,非常滄桑的吐出一口氣,像朵白蓮花似的道:“本王為所愛之人,自然不會後悔。”
邬玉:“……”
邬玉怔了怔。
雖然大歷攝政王傾慕太子許久的消息早已經傳得人盡皆知,但在今天之前,邬玉從不認為諸鶴是真的将晏榕放在心上。
他玩過太多男男女女,也見過許多為自己傾心相候的人,自然明白愛一個人是怎樣的眼神。
可他從未在諸鶴的眼中看到過哪怕一絲多餘的神色。
在無人之時,攝政王的目光甚至不會在晏榕身上停留半刻。
這也算是愛麽?
旨意已下,攝政王向來獨斷專行,高高在上,明顯并不準備征求任何人的意見。
邬玉心知繼續挑撥必定無用,便搬出了最直接的目的:“我可以承諾替攝政王解決江北之患,保證太子殿下全身而返。但玉有一請求,還望王爺應允,玉才可全力以赴。”
諸鶴對于解決江北之患與讓晏榕全身而返都沒有太大興趣,懶洋洋的向椅中偎了偎:“什麽?”
邬玉道:“父王病重,玉想請攝政王降旨,江北事畢之後,允我回去北狄。”
諸鶴:“!”
這不就是鶴鶴期待已久的劇情!?北狄三王子與大歷太子共歷艱險,而後各自為王,強強聯合,共創輝煌。
就是恐怕要炮灰了沈慕之。
諸鶴極不走心的為大美人心疼一秒,果斷的答應了邬玉的請求:“可以,本王現在下旨,明日你就出發。”
邬玉愣了一下:“攝政王答應了?”
“答應了。”
諸鶴眼皮一擡,“怎麽,難不成你還有別的要求?本王勸你可別貪心不足蛇吞象啊。”
邬玉:“……”
放質子回歸本就是極為危險的事,邬玉一時間竟猜不透面前的人究竟是蠢還是過于自信。
也或許,他真的……愛極了晏榕。
邬玉垂下眼,視線中的諸鶴正專心致志的将手中的書冊撥了一頁,長長的鴉羽在眼下帶出一小片陰影,顯得分外好看。
他頓了頓,開口道:“沒有了,謝攝政王成全。”
諸鶴擺了擺手:“那行,沒事就退下吧。”
邬玉按照大歷之禮向諸鶴拜了一禮,轉身而去。
走到門口,卻又停下腳步,遙遙看向燈火之處的那個人。
“太子榕生性端雅,行事周正,恐不會做出格之事。”
邬玉微側過身,向諸鶴望去,刻意壓低的聲音中似有引誘,“而你我體內子母雙蠱本是一對,子蠱依存母蠱,母蠱護佑子蠱。”
諸鶴聞聲擡頭,皺着眉看了過來。
“若晏榕讓您不滿,不如考慮考慮我”
邬玉唇角一挑,“北狄男兒一諾千金,攝政王,玉在北狄等你。”
諸鶴:“……”
“還有。”
邬玉輕輕推開了寝門,臨出門前,回過頭來:“王爺,你手中那本書冊上是北狄語……您拿反了。”
諸鶴:“!!!”
諸鶴深吸一口氣,死要面子的頑強道:“本王樂意。怎麽着吧?”
“不怎麽樣。”
邬玉低低一笑,“攝政王喜歡,玉……也喜歡。”
跟着邬玉一并前往江北的,除了朝中刑部與戶部兩名官員,還有燕都城內由諸鶴掌握的禦林軍。
攝政王到達江北的第一道旨意,便是命邬玉攜諸鶴親賜的佩劍立斬江北總督首級。
趁夜,禦林軍将江北總督府團團圍住,劍芒森寒。
被拖在江北總督府近半月的晏榕親眼看着北狄三王子笑盈盈的沖自己打了聲招呼,緊接着,江北總督周成的腦袋便滾到了他的腳下。
那顆頭顱的表情似乎還帶着生前的驚懼,大抵是沒想到邬玉竟然如此幹脆利落,連一絲搬救兵的功夫都沒有留出,立即殒命。
邬玉手中的長劍劍柄中嵌着一顆吐蕃進貢的祖母綠寶石,劍鞘更是精致的無可匹敵,連浮雕紋路都精心雕琢——那是諸鶴的佩劍。
陰狠毒辣,也是諸鶴一貫的風格。
漂亮而冷厲。
晏榕看着那柄劍,又低頭看了看自己腳下的頭顱,一時間突然想起了那個人,不知為何愣了片刻。
“怎麽?害怕啊?”
高大的北狄男子從馬上一躍而下,直直朝這邊走來。
邬玉将森寒的劍刃收入鞘中,将佩劍向晏榕抛了過去,“接着,你皇叔給你的。”
晏榕下意識揚手抓住了劍柄,頓了頓,看向邬玉。
江北的氣候陰冷潮濕,與北狄極不相同。
邬玉皺着眉,看看面前的晏榕,又看了眼站在晏榕身後的沈慕之,啧了一聲:“太子榕,怪不得你皇叔不放心你,派我前來。你出來近三月,就在江北總督府中打發日子?”
他的聲音裏滿是蔑視和不屑。
縱是月色低垂,晏榕依舊看到了邬玉眼中的輕視,像是成年的大人對待稚子幼童那般的低看。
沈慕之這幾月都随着晏榕度過,自然看不得邬玉這般說話,忍不住道:“三王子此話未免太過,江北總督早有準備,一來便将我們圍困于此。這幾日微臣與太子已想出辦法,正待施行……”
“嗤——”
邬玉笑了一聲,随口道,“沈大學士,你倒是挺會替庸才說話。不過無妨,今日我依攝政王之命助你與太子兩人一臂之力,如今困局已破,玉所承諾之事已經做到,後續你們如何自然與我無關。”
晏榕眼神陡然一冷:“你說誰庸才?!”
“太子殿下,你不必這個态度。攝政王命玉前來之時便賜了旨意,只要替你解決了江北之禍,便讓玉回歸北狄。”
邬玉走到近前,命禦林軍将此行所帶的東西全數丢在太子面前,轉身上馬,回身挑眉道,“這是攝政王送來的羽絨枕,鵝絨被……太子孤身在外,攝政王想必很不放心。”
堆在地上的東西大包小包,晏榕只看了兩眼,便氣得渾身發抖:“孤不需要這些!”
“需不需要與我無關。念在你只有十六歲的份上,給你一句忠告——成大事者必心狠手辣,太子榕,只靠君子之風可坐不了天下。”
邬玉的衣袍在晚風中高高揚起,打馬揚鞭,風流倜傥,“我與其他兩位官員還有事要忙,後日便會趕回北狄。太子殿下,就此別過。”
晏榕既無法阻攔邬玉回歸北狄,更無法改變攝政王的旨意。
而最令他不能接受的是——當初是自己執意來的江北,而最終收拾了這一堆殘破爛攤子的人卻是邬玉。
北狄三王子并非傳聞中的纨绔不堪,毫無所長,而是出乎意料的殺伐果斷,做事利落。
在他們徹夜商談如何解決水患,安置災民,分發糧食,解決饑荒的時候,晏榕發現自己竟然許多都插不上話。
就連沈慕之也比自己要更加洞悉民情,提出建議。
而他……
徒徒名滿天下,卻連這件事都做得落花流水。
遠在燕都的攝政王很快選定了新一任的江北總督,不出兩月時間,江北初定,雖然還是一片流離之景,卻再無漫野的哀嚎之聲。
邬玉即将獲返北狄,晏榕與沈慕之則很快要啓行燕都。
臨行之夜。
晏榕親自去了邬玉的房間,待門開後,微微躬身,行了一禮。
邬玉着實看不太上大歷這位太子,原本在宮中尚不察覺,這段時間下來愈加覺得生澀稚嫩:“殿下可是來找我算之前罵你的賬?”
那句庸才二字深深刻進了晏榕腦海裏,令他輾轉不眠,令他羞憤不堪,令他這段時間幾乎每一個日日夜夜……都在将白日裏收獲的一切反複記憶。
令他開始成長,令他明白——并非一味溫雅,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欲成大事者,必心狠手辣。
晏榕聲音溫和:“三王子明日回程,孤特來送一送。”
邬玉:“……”
邬玉覺得這小太子腦子恐怕真的不太好用:“我不是為你來的江北,也不必太子相送。”
晏榕表情溫和,笑意朗然:“孤明白,雖是皇叔之命,但這段時間三王子日日辛苦,孤送一送也是應該。”
邬玉:“……”
邬玉窒息了半晌,終于搖了搖頭,大抵連廢物都懶得罵了,伸手便要關門。
晏榕卻不緊不慢的伸手攔住了門棂,溫聲道:“三王子不是因為孤前來江北,更不會因為江北百姓前來,難不成……是為了攝政王前來?”
邬玉神色一斂:“玉為自由而來。”
晏榕輕輕一笑:“那為何三王子突然對孤如此敵意?”
邬玉:“你想說什麽?”
“沒有什麽。”
晏榕眉目間一片和風朔月的安然,“只是覺得三王子對孤的惱怒來的莫名其妙,爆發點又似乎都在攝政王身上,覺得奇怪罷了。”
邬玉頓了頓,突然間明白了晏榕此來的目的。
他挑出一個笑來:“敢問太子殿下奇怪什麽?”
晏榕看向他。
邬玉:“是奇怪我為何會聽攝政王的旨意 ,還是奇怪攝政王為何肯放我回去?”
晏榕顯然沒想到邬玉會反駁:“他是大歷攝政王,你是北狄王子……”
“我愛慕于他。”
邬玉打斷了他的話,慢慢道,“我十分愛慕攝政王,不願看他在燕都憂心,又怕他前來江北危險,所以我替他來了,很奇怪麽?”
晏榕怔了下,幾乎是下意識便脫口而出:“他不愛你。”
“是嗎?太子殿下如此急着反駁,不過是因為攝政王心悅于你”
邬玉笑了笑,“可攝政王是怎樣的性格你我都十分清楚,喜惡遷移,随心所欲。殿下難道就能保證,他會一直喜歡你嗎?”
“等有一天他不再愛你了,太子殿下,你身上還有任何價值——值得他多看你一眼麽?”
晏榕不記得自己是如何回到屋中的。
他在椅子上坐了下來,靜靜坐了許久,突然狠狠砸了下桌面,生來便沒沾過陽春水的五指擦在粗粝的木板上,滲出一絲絲的血痕來。
他不明白自己的焦躁究竟從何而來,甚至他突然有些搞不明白自己今天明明是想去拉進邬玉那方的關系,方便日後奪權之備……可最終卻成了這幅樣子。
邬玉離開前說的最後一句話瘋狂在晏榕腦中回旋。
直到他快要臨近崩潰的時候,屋門從外輕輕敲了敲,沈慕之的聲音響了起來:“殿下,睡了麽?”
晏榕深吸一口氣,斂好神色,将受傷的手藏進袖袍裏,起身開門。
貼身太監來喜才從外頭回來,見門開了,便随沈慕之一并進來,手腳麻利的為兩人呈好茶,從懷中摸出一封信遞給晏榕:“殿下,這是攝政王在南疆的全部行蹤,探子剛剛飛鴿傳書過來。”
晏榕點了下頭,來喜便機敏的退了出去。
沈慕之瞥了眼那信封,有些疑惑:“殿下,這信……”
“無礙,只是孤一些私事。”
不過數月,晏榕面上原本屬于少年的稚嫩便褪了下去,顯得深邃而幽靜。
他将手中的信放在一邊,對沈慕之道,“北狄王病重,此次邬玉應該是為奪嫡而去。”
沈慕之颔首,輕聲一嘆:“攝政王此舉不妥。邬玉此人心計極深,又擅巫蠱之術,時間一長,必有禍患。”
晏榕眼中的情緒一閃而過:“你我出巡數月,燕都只餘攝政王與邬玉二人,孤擔心……”
“不會。攝政王不喜……”
沈慕之話說到一半猛然停了下來。
晏榕:“不喜什麽?”
沈慕之硬生生将後半句話吞了回去:“攝政王恐不喜邬玉的性情。”
晏榕微微垂眸,也不知信了還是沒信,半晌後才低道:“……孤與邬玉,的确區別頗多。”
沈慕之:“……”
燭火跳躍之中,少年面上并不十分自信,咬着唇,顯出一點固執的頑強。
沈慕之終究沒能忍心将那晚諸鶴說與自己聽的話講出來,只好換了個角度:“殿下近來是否對攝政王思慮太多,如此下去,恐怕并不益大計。”
晏榕強迫自己收回心思,重新道,“孤明白。”
沈慕之道:“前幾日殿下讓微臣去探訪的事已有結果,雖然相錦那件事時間久遠,很多人已經說不清楚,但微臣找到了一個曾經從宮中出去的老嬷嬷,此人正在江北。”
晏榕:“如何?”
沈慕之:“相錦雖自稱出家人,頭上卻無戒疤,先帝起初并不信他,但後來,他所算的每一件事都準了,且發生的時間從無錯漏。”
晏榕:“那他究竟所為何事被關?”
沈慕之搖了搖頭:“先帝曾将具體知道的宮人全數屠殺。老嬷嬷說的也只比傳聞中略微詳細一些,但她提到了一點——是跟攝政王有關的。”
晏榕一愣:“什麽?”
沈慕之道:“她說,相錦當年就想偷偷從先帝身邊帶還是孩童攝政王離開,先帝大怒,這才将相錦關了起來。”
所有知情人死的死亡的亡,當年的真相便和先帝與攝政王的關系一般,成為了只有當事人才知道的秘密。
沈慕之離開之後,晏榕終于繃不住面上的表情,連最後一絲笑意都蕩然無存。
他停了許久,才将來喜送來的那封信拿出來,拆開漆印。
信中的內容十分簡略,無非是講攝政王如何在“蒼鷹”軍中作妖,如何霸占大帥主帳,如何欺淩弱小,好逸惡勞,奢侈放縱。
是他記憶中的諸鶴。
晏榕不經彎唇無奈的笑了一下,待回過神來,連自己都愣了愣。
一封信很快便到末尾,晏榕正要将信放下,卻看見了最後一行字。
【大暑夜,月奴奸細佯誘樓蒼将軍出兵,後陷囹圄。攝政王夜行而出,于兩兵陣前殺月奴國主,救樓蒼于危難,後回燕都。】
唇邊本就單薄的笑意僵在了原處,晏榕身形一頓,突然間生出一股莫名的焦躁。
那焦躁像是引燃的火,洶湧的燒灼,很快便燒進了晏榕的胸口,燒得他有些不安。
來喜打好水進來伺候自家主子更衣沐浴。
剛拿起毛巾,就聽晏榕問道:“樓蒼現在何處?還在南疆?”
來喜一時間險些沒反應過來,呆了呆才道:“沒有,殿下。您往江北來的時候,樓将軍返回燕都的軍令才送到攝政王那兒,您忘了嗎?”
晏榕神情一變:“他不是五年未回燕都了,為何突然回來?”
來喜;“……”
來喜吓了跳,總算回過味來今日太子殿下的情緒似乎非常不好,說話越發小心幾分:“這……奴才聽旁人說,樓将軍回來的時候正逢年節,大概是回來過年。”
晏榕無比俊朗的臉正在燭火半掩處,越發顯得昏暗不明。
他沉默許久,輕聲道:“你出去吧,讓孤一個人安靜想想。”
一年将末,十二月隆冬已至,江北還未酷寒,燕都就已降了一場大雪。
幾乎同一時間,“蒼鷹”神軍從無敗績的将士與戰馬在清晨時分終于從南疆踏上了燕都的土地。
時辰尚早,平日裏熙攘的街道還未開始擁擠,漫天的白雪上只有齊齊的馬蹄足印。
攝政王自然不會像歷代帝王那般積極親自出城迎接,只是用僅存的那麽一丁點良心派出一枚親信,站在寒風中等候大歷戰神的到來。
千裏神駒在燕都內城城門駐足,寬肩窄腰的男子身上玄甲未染絲毫雪沫,一片銀輝生冷堅硬。
他一躍下馬,朗聲而笑:“辛苦小兄弟了,攝政王可是還沒起?”
德莊趕忙朝樓蒼回了禮,一臉苦哈哈的道:“将軍自然了解我家王爺作息的……離起還早呢。倒是将軍回來的這般早。”
“他催得急,怕他憂心。”
樓蒼一拉馬缰,笑道,“無妨,讓他先睡。我先回府洗漱整理,待中午下朝後再去宮中尋他。”
德莊松了口氣,趕忙應了,接着又回攝政王府将諸鶴從床上挖出來,穿戴整齊,送去上朝。
今日是小朝。
攝政王在朝中例行左耳進右耳出一番,不到一個時辰便結束工作,之後突發奇想,突然要去禦花園一邊看雪一邊吟詩。
德莊:“……”
很快,禦花園內便搭起了暖帳,手爐與火盆一應俱全。
諸鶴身上又多加了一件貂襖,暖融融的褐色皮毛襯得他臉越發小了幾分,看上去無害極了。
“梅花頌……這邊一枝梅,那邊一枝梅,地下一片梅……”
諸鶴凍得打了個哆嗦,吟詩的興致頓時少了一半。
他不太爽的踩了兩腳雪,不經意一擡眼,就看到樓蒼從不遠處走了過來。
侍衛早知樓将軍要來,沒有阻攔。
樓蒼徑自走到了諸鶴身旁,正要開口,便見諸鶴微微踮了下腳,從略高些的一支梅花梢上摘了朵花。
蔥白的手指将那朵開得極豔的臘梅送到樓蒼面前。
諸鶴眉眼一彎:“最美的花送給本王最厲害的大将軍,歡迎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