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這人有毛病
瞧見玉白的蝸牛趴在琉璃蠱裏乖乖的活蹦亂顫,鬼剎帝笑道,“白日裏一天都不見你這小東西,還當你被殿外養的金巧雀叼去了呢。”
于述垂眉低眼,心裏驚訝,陛下怎的這般喜歡這小東西呢,還沒想完,便聽主子喚他去泡了菩葉青端來。
于述颔首,行了禮退下,鬼剎帝捏了墨玉毫攤開公文批閱起來,過了會兒,不知道想到什麽,用墨汁沾了輕輕點了一下小蝸牛的後殼,小螺似白玉頓時凝上兩三滴晃悠悠的墨珠子,好似青梅雨過後時沁了氤氲的暖玉。
鬼剎帝眸子一閃,平白念起白日裏見的那人。
大約也是這般玉白無暇,披了自己的袍子,溫潤的眉眼染着幾分薄薄的愠怒,慢悠悠扯着極柔的調子,将聲音送進風中,送進他的耳朵,轉而化成一抹清泉涼涼融進心口。
他閉了眼,伸手按了按抽疼的額角。
極淡的調子,不緊不慢的語氣……
他在哪裏見過聽過?
憶不起,也記不得了。
雲隙無語的轉過觸角瞅了瞅自己背上的墨點,打個哈欠,使勁抖了抖軟軟的身子,墨滴被一晃,濺上琉璃蠱陶瓷般的蠱壁。
他慢吞吞捉摸着,這人看起來有毛病,吃完這頓,怕是要跑~~~~~的。
于述很快泡好了菩葉青,還貼心的裝了平口玉碟端了過來。
黃昏的斜陽映進碟中,一片橘色水光潋滟中浮着小月牙似的菩葉青,散發着淡淡的苦味兒。
鬼剎帝捏住雲隙的背殼,還算溫柔的将他放在玉碟邊緣,放好後,低頭盯着自己的手指看了起來。
雲隙嗅了嗅玉碟中的菩葉青,不滿意的抖了抖觸角,歪着兩條細嫩的觸角望向看着自己手指發呆的男人。
唔,果然是有毛病的。
鬼剎帝心裏苦笑,怎麽捏了下小蝸牛的背殼,也能想起那人呢。
想起他光滑勁瘦的腰窩,手掌輕輕一扶時的心底一撼。
像個姑娘般的身子,可真是……
于述踮着腳尖,覺得莫名,陛下怎的越來越不正常了,“陛下,可是掌上有異常?可須喚禦醫為陛下診治?”
鬼剎帝回過神,搖頭,掃到雲隙,這才發現小蝸牛圍着玉碟無聊的已經不知道轉了多少圈了,而水中的菩葉青倒是一口都沒啃。
“怎地,不吃?”
小蝸牛傲嬌的甩了甩嫩芽似的觸角。
不~吃~。
于述摸着下巴,“可需奴才為它取些院中的樹葉兒?”
鬼剎帝用手指輕輕碰了碰他的觸角,很是新奇,沒見過有蝸牛把自己的觸角用的這般活靈活現的。
“吃樹葉兒?”
雲隙繼續甩。
于述呵一聲,忍不住道,“陛下,這這這好像真的能聽懂人話!”
鬼剎帝撇他一眼,不經意間唇角帶了抹若有若無的笑意,“吃昨日的?”
小蝸牛兩只觸角對在一起。
是~噠~
于述納悶,眼中也湧起幾分新奇,原本只以為陛下尋了個新鮮玩意,大抵就和殿外挂的鳥雀般,卻沒料到倒真是個靈物。
鬼剎帝手指輕敲桌面,想了想,道,“今日的菩葉青茶可與昨日孤飲用的是一種?”
于述連忙道,“回陛下,是,絲毫不差,同為鑲金邊茶木筒子裏取的。”
“沒有任何不同?”
于述想了想,行禮道,“若說真不同的話,昨日為陛下沏茶的水采的是初春三月碧青葉兒上天色将明未明時染得露水,煮沸沏來的,而今日的則是用涼井中的活水。”
他心思一轉,“莫非是這水合了這靈物的胃口?”
鬼剎帝用筆杆輕輕碰了下小蝸牛的觸角,“小東西,問你呢。”說罷,就見雲隙滿意的抖了抖觸角。
就~要~那~個~水~兒~。
于述垂着手感慨,“這三春水可算難得,都是宮女為陛下收集而來,最好的三春水只在那兩三日春季時有。用寒冰存着,量并不多,但沏茶來有股特別的香味。”他笑道,“奴才先前聽聞,仙山有靈鳥,名曰鳳凰,此物非晨露不飲,非嫩竹不食,非千年梧桐不栖,嬌貴的很,都說靈物喜歡有靈氣珍貴的東西,想來這小東西倒也有幾分此感,見陛下周身華貴不凡,恩澤天下,才爬了陛下的書案,吃過三春水沏的菩葉青後便不肯離去了。”
鬼剎帝睨他一眼,“于述,你這口才最近大有長進。”
于述嘿嘿笑兩聲。
鬼剎帝道,“去取三春水,為這小東西沏茶,若是它吃了,你便下去自行領賞吧。”
“是,是!多謝陛下。”于述歡喜退了出去,半柱香後換了青瓷小碟端了過來。
兩人細盯着小蝸牛,只見它顫着觸角悠悠爬過去,嗅了嗅碟中茶水,滿意的晃了兩下,卟叽滑了進去,滿意的咬住一片月牙青葉啃了起來。
于述忍不住笑了起來,“陛下果真是真龍,連這靈物都都願意往您身邊來。”
鬼剎帝勾唇,幽黑的眸子暖了幾分,說,“今日那人手中揣的小刺猬你可見了?”
“陛下說的是千罪宮關着的公子?見了見了,遇見七王爺的驅魂銅時明顯怕得很,用爪爪捂着眼朝那人懷裏鑽,估摸也是有靈氣。”
鬼剎帝淡淡嗯了聲。
“陛下……真要将千罪宮的人讓七王爺來審問嗎?那叫雲隙的,怕是……”
鬼剎帝重新攤開公文,天已經黑了,于述挑亮八角漆金燭臺,欲言又止,見案前男人的淡漠,只得作罷,前去關了雕花欄窗。
“于述,這天下終究是隐兒的。”鬼剎帝筆尖如流水,在奏折上認真批注,淡聲說着,“孤為他打來了江山,卻不能替他守一輩子,他終究要學會禦門聽政,知人善任,那千罪宮的雲隙,今日單手持劍與宮內一十二名禁軍貼身侍衛對陣,仍游刃有餘,不可謂不是武功高強,而憑他的能力,想要逃出千罪宮,不過是出入于無人之地罷了。”
青瓷碟上的雲隙懶洋洋啃着菩葉青的葉兒,抖了抖背殼。
差~不~多~吧~~
于述心驚,“這般人陛下怎可留在宮內?着實危險!”
“于述,你且以為他像什麽人?”
于述琢磨,猶豫道,“不問世事的清修之人。”
鬼剎帝嗯了聲,“他進入宮中的目的暫且不知,但孤卻覺得此人武藝高強,頗有幾分靈氣仙道。”他的聲音放淡,“多年前,孤記得,皇爺爺也曾一心求道尋覓仙境。”
那時,漠魂城還不是漠魂城,那時,王宮也沒有這般陰冷孤寂。
先皇喜慕清修道人,曾多次派人尋覓道觀廟宇,莊重的将人請入宮中大講佛法道經,他還記得他坐在朱紅長毯上望着殿中白衣道袍的人,接住那道人灑下的冬青水,寓意澆去一生的噩運災難。
他用手撫了撫臉上冰涼的面具,想來,那佛前的冬青水也是沒有用的吧,否則,自己怎麽會從五歲起便成了人人可怖的鬼剎呢。
而皇爺爺也終究沒有尋到仙人,便作古化成一捧枯骨躺在文白山中了。
于述心裏跟着發疼,鬼剎帝道,“隐兒若真能降服那人,收入內幕做個奇人,也能在他日隐兒登基之日輔佐他左右,守得這祁沅國安寧祥和,孤泉下有知,也能阖眼,有顏去見父皇和皇爺爺了。”
于述低着頭,沒忍住,擦了擦酸澀的眼睛,啞聲道,“陛下——”
鬼剎帝看他一眼,笑了笑,“好了好了,還沒老,你便這般容易傷春感秋了。那人就交給隐兒,若他處置不來,孤再另擇他法,你派人暗中助他一臂,莫要讓隐兒吃了虧。”
雲隙原本正認認真真聽他說話,連嘴裏嚼的葉片兒都忘了,含在嘴裏默默心下思慮,卻聽他說到莫要那陰邪的少年吃虧時,怒了一怒,狠狠嚼~~了~~嚼口中的葉子。
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