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北海瀚宮,得寸進尺

靈船悠悠,一日飛渡大江南北,千山萬水只在旦夕間。自桃葉渡出海,兜兜轉轉月餘,陸照旋便已至北海。

北海共有五脈傳承,來歷各不相同,為鄰千載相安無事。這其中唯一的妖修傳承便是陸照旋欲尋的瀚宮。

在北海下了靈船,陸照旋并不急着上門,反而在北海附近人煙繁盛處四下溜達。多年的散修經歷讓她養成了無論做什麽都要心裏有個底的習慣,只憑郁聽然一句話,是不可能讓陸照旋毫不猶豫地相信的。

事實上,年歲越長,陸照旋越明白一個道理,重要的不是你信不信任對方,而是無論你有多信任一個人,都得有自己的判斷。

更何況,郁聽然的指點裏,明明白白帶着玄機,讓她自己去琢磨。倘若陸照旋匆匆忙忙一頭撞進瀚宮求丹池,必然會錯過什麽。師傅領進門,修行靠個人,學仙求道時總講究一個悟性,若你沒悟出來,那便是你天資驽鈍,不必再學了。

郁聽然指點她來北海,又指點她去西海,拿一句“想争真傳弟子底蘊還不夠”來吊着她,看似東拉西扯漫無邊際,實則一定別有聯系。

欲争真傳弟子,想來無非背景、威望與手段了。

背景上,她雖然不是世家出身,卻有郁聽然趙雪鴻。

手段上,她自家清楚自家事,放在元嬰裏或許比不上那等有真傳上法的修士,面對一群化丹修士總歸綽綽有餘——她并不是什麽摻水元嬰,前世也是一路殺上去的,只差在背景與機緣上罷了。

而她如今拜入了洞冥派,等化丹之後,便可去學那洞冥派的真傳之法,日後更不愁手段不如人。

故此,唯一需要籌謀的,只有那威望了。

于洞冥派來說,陸照旋初來乍到,在門內無甚威望可言,而在洞冥派之外,她更是初初重生,只有仇家,沒有助力的。

洞冥派內部威望倒也好辦——師徒一脈天然是她的助力,待她展露手段、顯露本事後,自然會有人來依附,領上兩個難辦卻重要的任務,把它們辦圓滿了,威望自然也就水漲船高了。

可洞冥派外的威望卻有些難辦了。起碼得有三五派外同道守望、一二元嬰前輩鼎力,否則難免勢單力孤。

郁聽然的提點,多半就落在這上面了。

陸照旋倒沒有對郁聽然言聽計從的打算,但她剛重生,沒有郁聽然對鳳麟洲來得了解,他的建議,姑妄聽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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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瀚宮龍王竟與那西海嘯平龍王是親家?”茶樓裏,陸照旋自斟一杯春茗,露出幾分詫異來。

“可不是?那嘯平太子從小與瀚宮公主訂了親,不過是老龍王想多留留女兒,這才一直沒完婚。”

陸照旋不由一陣詫異。

她這一路上先是借着要買元璃珠的旗號,不動聲色地探去西海無數傳聞,又是在船上旁敲側擊,探聽西海之事,滿耳朵不知道聽了多少嘯平太子的風流韻事,卻從未聽說這敖境成還有個未婚妻。

瀚宮龍王與那嘯平龍王俱是元嬰修士,兩家也算門當戶對,不存在誰巴結誰。若真疼愛女兒,又怎能容忍女兒受這奇恥大辱?

陸照旋思忖片刻,笑道,“嘯平太子風流天下皆知,瀚宮龍王與公主竟不以為意嗎?”

“要是瀚宮公主也是正經修士,那老龍王說什麽都要把婚事給退了。可這位公主先天不足,修行上難破明光,配給那嘯平太子,也沒什麽好挑的。”

茶樓外,有高車驷馬、華蓋珠簾靜伫。

“公主,屬下這就去把這嚼舌根的……”

纖手輕揮,将這未竟之語按下。

茶樓裏還隐有人聲。

“這位瀚宮公主,是個什麽樣的人物?”

“這位道友若想了解我敖信瑜,何不親自找我一敘?何必去問那不相幹的人呢?”曼語透過珠簾,聲量不大,卻如雨打芭蕉,清清楚楚地傳入茶樓。

茶樓陷入長久的靜默。

有人從窗邊探出頭來,倚樓而笑,“原是公主當面,背後說人,實在對不住。”

高車驷馬中,敖信瑜透過珠簾望去,不覺一怔。

那倚樓而笑者,是個榮光勝绮錦、姿儀似風月的女修,貌美如斯已是世間少有,更難得的是她那清淡微笑後渺渺如滄海的氣度。饒是敖信瑜這樣見慣世面的,也不由在心中贊一句好風儀!

敖信瑜本以為樓上是哪個嘴碎的閑客,出聲震懾一句罷了。此時見了面,卻知這絕不是那等吃飽了沒事幹的,“道友何不來輿車中一敘?”

那女修一點也沒有背後說人被正主撞見了的尴尬,敖信瑜相請,竟也就一笑,無限從容,“固所願也,不敢請耳。”

她說罷,化為清風,瞬息落在敖信瑜輿車前,卻不上輿臺。

敖信瑜見了,更有幾分詫異。似這般禮儀備至的修士,如何會在背後打探他人的姻緣呢?若非別有所圖,定不至此!她一邊想着,一邊親手去攏那珠簾,以免失了自己主人家的風度。

“在下瀚宮敖信瑜,不知道友仙山何處?”

“敖道友,洞冥派陸照旋有禮了。”那女修朝她輕輕點頭。

離得近了,這女修身上那浩渺的氣度、空冥的意态越發明顯,敖信瑜站在她面前,竟有高山仰止之感,不由暗自心驚——這樣的氣度,豈是一介玄感修士能有的?敖信瑜每每立于自家生父面前,也就是這種感覺了!

“原來道友是洞冥派高徒。”敖信瑜邀陸照旋進輿車內坐下,“不知道友為何來北海?”

“此事說來,與公主倒也有幾分關系。”陸照旋望了敖信瑜一眼,微微一笑。

敖信瑜面若桃花,說不盡的绮麗美豔,兩頰盈盈然似海棠初綻,更為她添了旁人難具的姝色,然而以陸照旋的眼力,一眼便能看出這是先天元神過甚、與肉身不匹所致,那茶樓裏的人雖多半都是信口開河,但那句“敖信瑜先天不足”卻是沒打折扣的。

“哦?與我有關?”敖信瑜詫異。

“在下遠赴北海,是為求見令尊瀚宮龍王一面,家師郁真人有書信一封,遣在下拜上。”陸照旋開門見山。

“道友竟是郁真人高徒?”敖信瑜望向陸照旋的眼神變了一變。

“僥幸。”

“既然如此,正巧在下也要回府,道友便與在下一道吧。”

陸照旋與敖信瑜有一搭沒一搭,閑扯了一路,稍稍窺見此人一二性情,分明是生殺予奪、淩厲霸道的性子,若非礙于先天不足、修為難以增長,如今聲名未必在那敖境成之下。

這樣的人,怎麽可能甘心去做敖境成風流韻事下不起眼的背景板?

陸照旋思忖着,敖信瑜的輿車卻已一路順暢,歸于瀚宮水府。

這水府建在海中,敖信瑜的輿車來時,海浪紛紛排開,為她讓出一條路來,那輿車便盈盈然自海浪中一路下潛。

淵宮開棟宇,水路息波瀾。

陸照旋自是贊不絕口,與敖信瑜一路往那瀚宮中去。托了敖信瑜的福,她不必在此耽擱,直接見了瀚宮龍王敖錫孟,奉上郁聽然的書信。

“郁道友信裏說,小友是想借我這瀚宮丹池化丹?”敖錫孟沉吟片刻。

陸照旋坦然,“正是,還請前輩垂憐。”

敖錫孟眉頭微蹙。這洞冥派勢大,郁聽然又是個四海皆知的難纏人,不知道怎麽的竟給他得知了瀚宮有極品丹池,這就派弟子前來打秋風了。

好在那洞冥派到底是鳳麟洲上三宗,名門氣度還是有的,不如便允了這小輩,算是賣郁聽然一個好。

敖錫孟想到此處,正要開口應下,卻聽得陸照旋又笑道,“都道金丹一成別仙凡,這金丹九品,實則每一品都是一重仙凡之隔,晚輩有前輩這丹池,卻缺了些助我化丹的靈材,早聞龍宮頗多至寶,不知前輩可能接濟晚輩些個?”

敖錫孟聽了這話,饒是以他元嬰城府,也不由把眼睛瞪大了些,驚愕萬分地望着陸照旋——這小女修,怎麽能這麽笑盈盈、無比自然地提出這種無恥的非份之請的?

洞冥派的弟子、郁聽然的徒弟,竟是如此沒有分寸的嗎?

“前輩莫怪晚輩得寸進尺,若前輩予晚輩這樁方便,晚輩也能為前輩去一樁心事。”陸照旋見敖錫孟臉色不好,自家神情卻毫無變化,反倒露出個恬然的笑容來。

敖錫孟笑,“我有什麽心事,自家沒法解決,竟要你一個小輩來解憂?”

他說到這裏,卻不由心下微動,似有所悟。敖錫孟眉頭緊蹙,鄭重打量了陸照旋一會兒,若這小輩真是意指那樁事……那倒真是他沒法親自解決的。

問題只在于,這小輩所想的到底是不是他想的那樁?

敖錫孟有心求證,卻又怕自家所想與陸照旋所說的不是同一件,反倒洩了自家私事,沉吟片刻,心道,若這小輩到時滿口胡言,他只管把這些東西記在郁聽然頭上便是。他也不虧!

敖錫孟打定主意,朝陸照旋微微颔首,“罷,好人當到底,既是有緣,我便送你這樁機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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