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十洲五島,大道玄元
陸照旋神色淡淡,“想來如我洞冥淵淵勝明河之傳承、煌煌如天日之顯赫,此必有典籍之載。”
這就“我洞冥”了,簡直毫無自家才剛進宗門的自覺,一點不拿自己當外人。更難得、更稀奇的是,陸照旋到底是怎麽以這樣坦然潇灑的姿态,說出“淵淵”“煌煌”這等誇張吹捧的?
難道有些人天生自帶氣度,無論幹什麽都能一本正經嗎?
況且,陸照旋說的雖是再正确不過的答案,卻也是兩人心知肚明為謬的答案。若真是如此,趙雪鴻又何必多此一問?
最有意思的是陸照旋明明心裏門清,卻偏要一本正經地說個沒有意義的答案。
趙雪鴻覺其着實有趣,不由斂眸微笑,“若十洲五島向來不通,又何以各自相知呢?”
“請真君為我解惑。”陸照旋順勢道。
趙雪鴻卻未立即開口,先抿唇溫柔地笑了笑,仿佛和風拂過含露海棠,纖弱而動人。奇異的是,這纖弱的美麗半點也無令人惹人輕視之感,反而更映襯了她身上那股不言自明的篤定與從容,讓人更愛她、敬她。
“今日要同你說的,于這鳳麟洲中,知者不過二十人。”
陸照旋聽及此處,立刻意識到這二十人是如何算來的,大差不差便是鳳麟洲所有蛻凡真君人數了。
她不由訝然。
蛻凡之上是她前世今生都未曾見識過的風光,縱她數千載心心念念,到底未成。如今一切從頭來過,更不過是個化丹小修士,如此隐秘,趙雪鴻為何竟要說與她聽?
趙雪鴻見她露出訝色來,明知她的困惑,卻作無覺,輕笑了一聲,“所謂天宇分隔,乃是指十洲五島互不相通,無論從何處離開某一洲、如何向外探索,都只有兩個結果,隕落于弱水迷霧之上,或是無功而返。”
陸照旋輕輕颔首。
她前世年少時也曾向往流洲之外的世界,想象着是否有一個不問出身來歷、不問家世背景、不問資質因果的世外仙境,只需一片向道丹心,求道、問道,學神通、覓長生。
前世化丹之後,她甚至不畏兇險,親自踏入弱水迷霧數十次,妄圖找尋一片真正的問道淨土。數度瀕死,未見桃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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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人夢太容易破碎,太容易忘卻,也太容易醒。
自那以後陸照旋便明白了,這世上沒有什麽桃源夢景,只有遠方、他處和求不得。人只有自泥沼中掙紮至乘風破浪這一條出路。
于千載後陰差陽錯圓了少年時的夢,陸照旋卻早沒了從前的向往、從前再艱難也能滿懷期待的青春。她早已習慣冷酷,習慣親手去取她想要的一切,成為了一個年少時從未想過會成為的人。
而她對此坦然、認可、心滿意足。
就連外洲……也不是她想象中的世外桃源、求道聖地。遠方只是遠方,路永遠要她自己開辟,也只能由她自己走出來!
“你可知這是為何?”趙雪鴻把話抛了一半,卻不向下說了。
“弟子确實想過這個問題。”陸照旋思忖道,“若非是大能出手隔絕,便是天地本來如此。前者非弟子可置喙,後者卻可信口一猜。”
趙雪鴻以目光示意她盡可說下去。
陸照旋回想當初數涉弱水經歷,緩緩道,“莫非,十洲五島并非同處一界之中?”
趙雪鴻正托着茶盞,聽到此處,動作一頓,“雖不中,亦不遠矣。”
“十洲五島确同處一界,這是錯謬之處。”趙雪鴻放下茶盞,“然而猜測方向卻對了。天宇分隔确乎涉及虛空浩渺。”
陸照旋不解。
“單靠法力是絕無可能橫渡弱水、到達外洲的,因為洲域之隔乃是虛空之隔,除非精擅虛空之道。”
嚴謹地說,元嬰以下,只能說是求仙,凝嬰之後,才有資格稱問道。
元嬰初涉大道,能借天地之力為己用。
蛻凡之後,才算是真正對道有了清晰的了解,可以禦道悟道,對某一道有較為深刻的領悟。也就是說,唯有專精虛空大道的蛻凡真君才有可能去往外洲。
至于那高高在上的問元,陸照旋連見都沒見過,堪稱毫無了解。
“從虛空大道來看,十洲五島分明處在同一個位置,也就是咱們這一界的位置。而在這個位置上,十洲五島是交疊而存的,你我踏足的這片土地也許與流洲的某片區域重疊。”
陸照旋大約明白了趙雪鴻的意思。
也就是說,從普通人所能觀察的角度看,十洲五島互相平行、互無交集,但在精擅虛空大道者看來卻是互相交叉、處處重疊的,也許他們就站在洞冥派,一邁步便能跨進其他洲域。
十洲五島就好像一張紙的一面,背面便是其他洲域,只不過紙只有兩面,一界卻有十幾面罷了。
“虛空大道難成,能以此法橫渡者少之又少,玄元之分、十洲五島的概念能人盡皆知,卻是因為每隔三萬年便會出現衆多通道,連通十洲五島。”
陸照旋立刻想到朝家的元門傳承。
趙雪鴻似乎正是要她有此聯想,微笑道,“你去了西海,是否見了朝家人?”
郁聽然指點她去西海,果然有趙雪鴻的意思。
“我聽說朝家于兩百年前妄圖奪下本宗,最終覆滅。”陸照旋颔首,“但又有朝家覆滅是因其元門傳承的緣故。說法各不相同,難辨真假。”
“朝家得了元門傳承是真,妄圖奪下本宗也是真。”趙雪鴻緩緩道,“若說覆滅原由,則既非前者,也非後者。千不該萬不該,朝家不該妄圖改洞冥為元門。他們犯了忌諱,朱樓頃刻倒盡也是應有之理。”
“忌諱?”
“你前世生于流洲,今生又生于鳳麟洲,前者不見玄門蹤跡,後者卻是玄門獨大。如此天差地別,好似泾渭分明,不覺奇怪嗎?”趙雪鴻反問道。
“真君的意思是,這是有誰刻意為之?”
“每當通道開啓,也就到了亂時。”趙雪鴻淡淡道,“每隔三萬年,必有一場玄元之戰。”
陸照旋吃了一驚。
她從未聽說過什麽玄元之戰!
況且,流洲并未敵視玄門,鳳麟洲也不痛恨元門,若真有這三萬年一戰之說,那互相之間應當抱有敵意、早早戒備才是啊?
“三萬年。”趙雪鴻哂笑,“蛻凡修士壽元不過一萬載,元嬰更是活不過三千年,什麽樣的仇恨能記挂三萬年?一代故去,已是煙消雲散了。”
但前事不忘後事之師,居安思危是智者必備的素質,縱使仇恨淡化,危機意識總該有吧?
“你知道為什麽是玄元之戰,而不叫十洲之戰嗎?”趙雪鴻溫和地道,“為什麽道統不勝數,大道唯有玄元?”
趙雪鴻上一次這麽問,是問她為什麽流洲、鳳麟洲各有玄元獨大。
莫非……這也是有誰刻意安排?
趙雪鴻給她兩個問題,卻不給她答案了,轉而說起朝家,“總之,別家也就算了,這鳳麟洲上三宗是絕不許改道統、只能向玄的。朝家得了元門傳承,便要被打壓,他們自然不甘心,便生了妄念,打算奪下本宗,一齊向元。”
“自然,鳳麟洲容不下他們。”
趙雪鴻說得含含糊糊,半點不解釋為什麽洞冥派若随朝家修了元門,鳳麟洲竟就容不下了。
陸照旋卻從中聽出玄機——鳳麟洲,乃是指鳳麟洲玄門。再與那“玄元泾渭分明”之問、“上三宗只能問玄”之語聯系在一起,所謂“鳳麟洲”分明是指傳下玄門道法、一手扶持三上宗的問元大能!
只有問元大能才能操縱一洲道統,也只有問元大能能隐于所有的窺視和揣測外,高高在上、不為人知。
鳳麟洲玄門,竟出自同源。那流洲元門之後,必隐藏着一位元門問元道君,而流洲衆世家傳承想必也同出其源。
陸照旋在流洲生長千餘載,從不知道這等事。
“當年朝家實在勢大,又牽扯甚廣,本宗雖然刮骨去毒,卻并未趕盡殺絕,元嬰以上自然盡數斬殺,元嬰之下卻留了些,任他們去了。”
趙雪鴻不再提這些,“這些人得了一命,本該好自為之,偏不甘心,後來又為人引誘,四處勾結,也就有了你西海之行。”
“真君的意思是,是朝家主動聯系嘯平,而非反過來?”
“你與虞靖婵一同歸宗,是否想過鄭明铎為何如此重要?為何世家一脈非要殺了他?他究竟牽扯了什麽?”趙雪鴻反問。
陸照旋恍然。
趙雪鴻的意思是,洞冥派之所以沒對朝家斬草除根,是因為世家一脈還與其藕斷絲連、一力堅持。而鄭明铎之事,則是這藕斷絲連的延伸。
“之前任他們去,是因為無傷大雅,且我師徒一脈羽翼未豐,如今不容他們,卻是因為有人別有用心接近,他們倒還真願為王前驅。”趙雪鴻笑意漸冷,那如有輕煙籠月的雙眸漸透出如月夜青霜般的寒光,“三萬年将盡,通道已漸漸開啓,當初朝家便是通過開啓的一處得了元門傳承。”
“玄元之戰,差不多只有八百年了。”趙雪鴻說到此處,話鋒一轉,“這些隐秘同你說了,你想必十分不安,不知緣由。”
她正說中陸照旋心事,後者索性坦然颔首。
“與你說這些,自然是因為你身份不同。”趙雪鴻定定地望着她,每一個字都仿佛敲打在陸照旋的心頭,“你的轉世——不覺得蹊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