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反複試探,大日金烏

陸照旋的神情有一瞬間的凝滞。

趙雪鴻這話是什麽意思?她轉世是用了純元彌生符, 能有什麽蹊跷之處?

不知為何,趙雪鴻此言一出,陸照旋竟覺心頭一緊, 冥冥之間似觸及了什麽極度危險的領域,令她甚至不敢再去多想。

這警覺讓陸照旋的心一沉。

修士順天尋道, 修為愈高便愈能體察天機,涉及己身的大事有所預感是必然的,修為越高,這預感便越清晰。能讓她如此恐懼, 竟不敢稍加多想,這其中到底藏了什麽樣的隐秘?

“你別怕。”趙雪鴻柔聲道,“我不過是随口一說罷了。”

“請真君教我!”陸照旋半點不敢大意, 鄭重道。

“我有什麽可教你的?”趙雪鴻反問, “我不過蛻凡修為,壽元不過萬載,一生見不到兩次玄元之戰,自家轉世便罷了,安能指點你這等不沾因果的?”

“若要我提點, 倒是有兩句。”趙雪鴻和聲細語道,“第一句, 轉世只是轉世,莫妄以為重生。”

“第二句,紅塵俗世裏,人皆有因果。”

她說罷, 輕輕拂袖,聲音柔和若春日暖風,磅礴如靜海清波, “好了,該說的我都說了,你且去吧。”

陸照旋只覺身形一輕,轉瞬已立在天樞殿外了。

趙雪鴻的話語卻還在耳畔,“流洲有無上劍法,我鳳麟洲也有不二道術。你尚未凝嬰,我便送你三道法術在身,若遇上元嬰修士,權且自保吧。”

陸照旋立在天樞殿前拜謝,立直後,罕見猶疑地望了那宮室一眼,思忖片刻,這才化為靈光遠去。

趙雪鴻贈她的兩句話似乎十分莫名其妙。

第一句說轉世只是轉世,不是重生,這兩者之間有什麽确定的界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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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轉世于鳳麟洲,因果全消,一切重頭再來,為何不能稱之為重生?是因為她并未經過胎中轉輪嗎?

第二句,人皆有因果,這與她的先天不沾因果似乎有所沖突,是在告誡她身上仍有因果。然而陸照旋再三确認自家轉世後确實不帶因果,實在不解趙雪鴻之意。

而趙雪鴻忽然提及她的轉世,與之前所說的玄元之争、十洲五島又有什麽關系?

如果她沒理解錯趙雪鴻的意思的話,這十洲五島要麽全修元,要麽全修玄,由這洲傳道的問元大能的道統決定,而玄元之争正是這些問元大能一手主導的道統之争。

道統之争不是意氣之争,問元大能主導道統之争的原因不是陸照旋這個層次能理解的,但顯然并非你死我活,有玄門沒元門,故而并不需要門下弟子摩拳擦掌三萬年、刻意制造仇恨,甚至有意淡化這些。

這便是陸照旋兩世皆覺玄元并非對立的緣由了。

那麽,她這個轉世重修玄門的元門修士,到底為什麽會被趙雪鴻看重?她與這玄元之争又有什麽關系?

或者說,她的轉世與此又有什麽關系?

陸照旋百思不得其解,自知身處低處,不見山巅風景,差了太多隐秘,自然難窺全貌。飯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她現在想破腦袋也沒用,不如去辦當務之急。

比如,北海。

敖錫孟在自家宮裏跳腳,“敖正銘那狗東西,一天到晚跳跳跳,天天來說屁話,就是不把你的鱗甲還來,自家兒子都不顧了,什麽玩意!”

整整一個月以來,嘯平龍王敖正銘天天在瀚宮外與敖錫孟敘舊,一會兒兄弟情深,一會兒兒女親家,話裏話外的意思是讓敖錫孟把敖境成的鱗甲還來,敖信瑜的則繼續保留在嘯平龍宮。

敖錫孟怎麽可能理他發夢?

然而事情好似調了個個,本該着急的敖正銘悠哉游哉,本該悠哉游哉的敖錫孟卻不耐煩,見天跳腳。

“父王稍安勿躁。”敖信瑜早便習慣了敖錫孟這副模樣,神色平靜,仿佛鱗甲在別人手裏的不是她、婚約未退的不是她一般,“這敖正銘整日來宮外轉悠,卻絕口不提還鱗甲,想來不是為了挨罵的。”

敖正銘為人圓滑,不然也不可能哄得敖錫孟與其結為親家了,若他真有心忽悠敖錫孟,後者此時雖絕不至于眉開眼笑、前嫌盡釋,好歹也會消消火。

故而敖錫孟的跳腳多半是敖正銘有意為之。

“你這話的意思是,他故意惹怒我,是想試探什麽?”敖信瑜一提,敖錫孟便立刻反應過來。

“嘯平四處逢迎,必有所圖,多半有些什麽見不得人的隐秘。”敖信瑜揣測道,“恰逢那陸照旋出手,讓嘯平以為咱們搭上了洞冥派,急急慌慌來試探咱們到底知道他幾分老底。”

“那他日日前來挑釁卻是……”敖錫孟思索片刻,忽道,“不對!”

敖信瑜以目光相詢。

“這狗東西!”敖錫孟冷笑,“他是怕咱們借他那些見不得人的破事搭上的洞冥派,這是來試探洞冥派到底有幾分看重咱們,從而判斷咱們是否揭了他什麽重要的老底!”

在敖正銘看來,若這瀚宮父女真的向洞冥派透露了他的重要隐秘、搭上了洞冥派的大船,那洞冥派不說對他們有多看重,起碼會出頭把敖信瑜的婚給退了——洞冥派這等龐然大物,這點投桃報李的氣度還是有的。

敖正銘在此試探,倘若真有洞冥派元嬰出手,那不必再猜,必是朝家之事洩露了,他趕緊棄了西海逃命去要緊。

若沒有嘛……那他且還安穩。

敖信瑜聽罷,忡怔片刻,“這就麻煩了。”

到底有沒有搭上洞冥派,敖正銘不清楚,難道他們父女倆自家還能不清楚?

他們哪裏搭上了洞冥派?分明只是陸照旋一個化丹修士伸出了橄榄枝,這背後或許有郁聽然示意,可郁聽然沒有自己來,這便已是态度了。

他們到底去哪找個洞冥派的元嬰來?

“公主,上次那個洞冥派的女修求見。”

敖信瑜一喜,“快請進來。”

陸照旋一進瀚宮,便覺氣氛十分凝重,結合她一路聽說的傳聞,不由微微一笑,主動道,“在下今日是來履約的。”

“咳,小友,不瞞你,敖正銘那狗東西磨磨蹭蹭,到現在也不願換鱗甲。”敖錫孟尴尬地幹咳了一聲,頗覺顏面大失。

人家一個小輩,将将化丹便敢單槍匹馬赴西海,獨鬥十數同階,當着無數人的面将敖境成的鱗甲硬生生扒下來,送到他手裏。

他一個和敖正銘同階的元嬰二劫修士,手握敖境成的鱗甲,竟然還是對敖正銘那狗東西無計可施,白瞎了人家的膽氣手段。

“我來時也聽說敖正銘日日來瀚宮糾纏不休。”陸照旋輕輕颔首,并未露出什麽情緒,仿佛只是在說一句再尋常不過的話罷了。

敖錫孟見了她這副神情,不知為何竟松了一口氣。這人身上似乎有一種奇異的力量,讓人無端安心,信她必能妥善處理一切。

這特質與修為無關。即使陸照旋忽然修為盡失,成了凡人,她說能辦成的事情,也一定能辦成。

“陸道友,我們思來想去,這敖正銘大約是誤會了。”敖信瑜忙将自家父女倆的揣測同她提了。

陸照旋一聽,便知敖正銘到底在試探什麽,無非便是洞冥派是否知道嘯平龍宮與朝家之事罷了。

敖正銘也有些覺悟,知道自家與朝家勾搭上,洞冥派絕不容他,無非是何時收拾的問題罷了。

偏貪念與覺悟無關,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此時發覺自家有暴露的可能,又開始心驚膽戰了。

“我知道此人到底在做什麽妖。”陸照旋語氣淡淡,卻極輕易地安撫了敖錫孟父女略顯焦躁的情緒,“我既已許諾為敖道友治好先天不足之症,自然會一管到底。”

敖錫孟父女情緒稍緩,疑慮卻不由又湧上心頭,“你打算怎麽做?”

陸照旋不過是個化丹修士,且早已出手過,敖正銘這種不見兔子不撒鷹的主絕不會見了她便被唬住。

“這便要請前輩為我聯系嘯平龍王,告訴他陸照旋請見。”陸照旋微微一笑。

她這話一出,敖錫孟險些以為自己聽錯了,不由問道,“什麽?”

他真的聽錯了吧?陸照旋說的是“請見”嗎?她當衆扒了人家兒子的龍鱗,威脅人家一片換一片,讓敖正銘顏面大失又擔驚受怕,還得天天跑到瀚宮試探加挨罵。

就這樣,陸照旋還主動請見敖正銘?

她不怕敖正銘一巴掌打死她解氣嗎?

“不過,在此之前,晚輩先要去西海一趟。”陸照旋知道敖錫孟這種元嬰修士不會耳背,絕對聽清了她的話,只是太過震驚罷了。她也不解釋,自顧自道,“待晚輩回轉再見不遲。”

敖錫孟不知她到底賣的什麽官司,只能拿狐疑的目光一遍又一遍地打量着她,“我什麽時候和那狗東西說?”

“來回約莫一月有餘,前輩只管在半月後同敖正銘說有洞冥派來客要見他,時間在半月之後便是。”這樣吊着敖正銘,既不會讓他覺得瀚宮其實沒有搭上洞冥派,也不會讓他覺得時間充裕,先回返西海。

敖錫孟應下,陸照旋便以碧麟羽一路向西海,到時先往瓊真觀去。

“道友怎麽來了?”洛書遙見了她,分外詫異。

陸照旋前兩個月才剛走,竟又回來了,難道不怕嘯平龍王發現她後下殺手嗎?

“是有事相求。”陸照旋開門見山。

“道友請講。”洛書遙一聽,正色道。雖說先前她為陸照旋往北海跑了一趟,可這與後者相助凝嬰的人情一比,根本不值一提,如今陸照旋再提請求,只要不是太過分,洛書遙必得應下。

“我想請道友同我去嘯平龍宮走一趟。”陸照旋一開口就是驚雷。

洛書遙給她這話震得呆住了。

怎麽的?先搗了人家兒子的洞府、把人家兒子扒了龍鱗還不夠,這回要直奔做老子的老巢,來一通翻江倒海嗎?

“此去頗為兇險,前輩不願也不妨。”陸照旋心平氣和道。

洛書遙怎麽能拒絕?

即使不論道義,壓在她頭上的人情債本身便是一樁負擔,是她修行路上的阻礙。

陸照旋如今不過化丹修為,已經有如此驚世駭俗的攪事功力,她要是凝嬰了,鬧出來的得是何等樣的麻煩?到那時候她若向洛書遙要求兌現人情,洛書遙可還兜得住嗎?

“去那嘯平龍宮倒不是什麽事。”洛書遙盡量鎮定,“只不過敖正銘已是元嬰二劫修士,我才剛凝嬰,他若動手,怕是攔不住。”

陸照旋靜靜道,“前輩不必擔心,敖正銘不在西海。”

洛書遙一怔,又覺難怪。在她與陸照旋短暫的接觸中,後者給她的印象是膽大包天下藏着無比缜密的心思,像正面挑釁元嬰二劫修士這種事,實在不像陸照旋會做的。

“敖正銘與朝家餘孽糾纏不休,宗門容不得他了。”陸照旋淡淡道。

洛書遙動作一頓。

“當年宗門未對朝家趕盡殺絕,是因為牽扯甚廣,然而如今已過去兩百年,再深的牽扯也淡了。朝家不知惜福,四下逢迎,只能自取滅亡。”陸照旋說到此處,擡眸直視洛書遙的眼睛,“前輩,凝嬰之後,有人來找過你了吧?”

洛書遙呼吸一滞,旋即露出苦笑,“瞞不過你,不錯,朝家人來找過我。”

“如果我所料不差的話,這些人在前輩凝嬰之前也曾找過你。”

洛書遙颔首,“沒有如今這麽殷勤。”

“前輩打算認祖歸宗?”

她這話仿佛一道驚雷一般在洛書遙心上炸開,讓後者當即激烈否認,“怎麽可能?”

陸照旋也不說話,只是凝視着她。

“我不會和朝家扯上關系的。”洛書遙稍稍平複心緒,緩聲道,“朝寒生只是我的生父,卻更像是個陌生人。我沒有享受過朝家一天的好處,更不可能和一群喪家之犬攪在一起。相琨瑤也是。”

“前輩是否想過,朝家在西海頻頻動作,而作為有着朝家血脈的你和相琨瑤前輩長年居于西海,在宗門眼裏是個什麽立場?”陸照旋問道。

洛書遙不語。

“我信前輩不願與朝家有關系。”陸照旋輕輕點點頭,“然而旁人怎麽想就是另一回事了。”

洛書遙微微蹙眉。

“我上次問前輩為何不歸宗,其實是為我一點私心。”陸照旋坦然道,“九年後便是本宗真傳弟子輪換之期,我雖有師尊做靠山,到底根基淺,想請前輩助我一把。”

“我知道前輩怕自家出身在洞冥派受排擠,然而留在此處卻更兇險。若前輩願意助我,我自然也會為前輩作保。”

這是互惠互利之舉。

倒不是說洛書遙留在西海就一定會被洞冥派當成暗通款曲朝家,但到時便全看話事人的心意了。似洛書遙這等能修至元嬰者,又怎會将命運懸于人手?

“那相師姐?”洛書遙沉默良久。

“今日同去,他日自當同歸。”陸照旋靜靜道。

***

西海是散修聖地。三上宗的手輕易不朝此處伸,似乎不約而同地為散修留一個喘息之所。

此處是混亂之地——無數不為三上宗所容者逃至此處隐姓埋名。

此處是繁華之地——無秩序造就百花齊放,混亂成就繁華。

新來西海的修士往茶樓一坐,立刻能聽久居之人頭頭是道。

若論西海最繁盛處,也許要數前不久被那洞冥派天才弟子陸照旋幾劍砍得稀巴爛的嘯平太子洞府。然而若論西海最衆望所歸之處,那必然是嘯平龍宮無疑。

“那陸照旋敢把嘯平太子的賞花會攪得亂七八糟,她敢去捋嘯平龍王的虎須嗎?那可是元嬰二劫修士!”酒肆裏,有不得志者拟把疏狂圖一醉,指點江山,“這些大派弟子啊,也就那樣!”

聞者或附和或一笑,沒誰把這話當一回事。

醉醺醺的自顧自暢言,“她若是真有膽氣,那就上龍宮擺她的天才譜……”

“洞冥派陸照旋,得敖正銘前輩之托,請見敖境成道友。”似有天音卷潮來,一瞬覆蓋半片海域,泠泠而響,如玉珠落碎冰,沉靜中帶着不含傲慢的冷淡,讓人一聽便被引去注意。

半片西海寂然無聲。

“你這小輩又來挑什麽事?”嘯平龍宮外,有人被這響徹西海的請見逼了出來。

這是敖正銘招攬的三個元嬰門客之一。以敖正銘元嬰二劫的修為,也只能招攬些未渡劫的元嬰,與洛、相兩人伯仲之間。

陸照旋神色不變,“誠意拜訪,請見敖道友。”

鬼才信她的話!敖正銘會拜托她來見敖境成?她怎麽不說敖正銘請她送敖境成歸西呢?

“道友要阻我?”陸照旋不動聲色。

被一個化丹小輩叫“道友”,可能是這元嬰修士平生頭一遭,他幹脆不去搭理,轉而朝洛書遙二人問道,“二位道友也跟着這小輩發瘋?”

“推三阻四。”不等兩人答話,陸照旋神色一冷。

那元嬰修士見她作此情态,一瞬間竟有兩種截然不同的感受。

一種是好笑。一個化丹小輩,得了洞冥派的真傳上法,便自以為能跨越境界差距了嗎?若真有那等事,大家還修什麽仙?一個個都去投胎得了!她竟還敢對元嬰修士擺譜,實在不知天高地厚。

另一種,是恐懼。

而一切讓他明白,後者才最合适。

一道耀眼到極致的光芒自陸照旋身上猝然升起,一瞬間遍灑海上,似有金烏落入西海,在這青天白日裏,全然奪走一切光輝。

那一刻,他看見四輪太陽!

天上有一輪、眼前有一輪,還有水裏有兩輪!

這四輪太陽交相輝映,只需一眼,便讓人自覺渺小如微塵,在這極致的璀璨下有如輕煙。

然後,他就真的緩緩化為了輕煙。

光芒散去,他只剩下絲絲縷縷,袅袅娜娜地向上升起。

海上有一瞬間的沉默。

相琨瑤震驚地神色都扭曲了,頻頻望向自家妹妹,仿佛希望後者能為她分擔幾分難以置信。

洛書遙則怔怔地望着那化為輕煙的修士——他剛才還是個高高在上的、會被無數修士視為奮鬥目标的元嬰真人。

下一瞬,自那龍宮中驀地升起兩道靈光,淵淵浩浩,一瞬遁走,消失在天際。

這氣息……敖正銘剩下的兩個元嬰門客竟連面也沒露,一齊逃了!

這不是陸照旋的本事。

所有人都可以肯定。沒有任何化丹修士能如此輕易地殺死一位元嬰真人。

那麽,這只可能是洞冥派大能賜予陸照旋防身的保命法術。

大宗門為保自家天才弟子安危,給其點保命之法是很常見的事,這不足為奇,實在不足為奇……

才怪!

這得是什麽修為的大能才能随手賜予弟子一道法術,瞬間讓一位元嬰修士無聲無息地化為輕煙啊?

這陸照旋在洞冥派到底是個什麽來歷?為何竟能引得如此大能相護?這樣的法術,她身上到底還有幾道?

最離譜的是,這樣的法術,陸照旋怎麽說用就用了?這修士只是不讓她們進嘯平龍宮,還沒動手呢!萬一多說兩句便說通了呢?

她怎麽一點不知道心疼的?

唯有陸照旋平心靜氣。

這是趙雪鴻贈予她的三道法術之一,大日金烏,也是洞冥派十九門道術之一。以趙雪鴻蛻凡修為所賜法術,別說一個未渡劫的元嬰,就是元嬰一劫遇上了,也免不了身死道消。

陸照旋從來不會把自家的事、自家的性命懸于人手,叫上相琨瑤和洛書遙只不過是遞去橄榄枝。即使這二人不願卷入這樁麻煩,她一個人來也無差別。

真正讓她敢闖嘯平龍宮而不懼敖正銘的門客的,正是這三道法術。

不同于郁聽然賜下的保命之法,那乃是逃生之法,趙雪鴻賜予她的法術便霸道得多,每一道都是威力強橫到極致、一力破萬法之術。

這三道法術俱是洞冥派道術,陸照旋窺其涵意,趙雪鴻是借機展示一下這三門道術的威力,暗示她這三門道術傳承可能會賜予她,想引得她心動,辦事時便更殷勤賣力些。

不得不說,趙雪鴻這陽謀奏效了。

大日金烏一出,陸照旋立刻心動了。

她心裏評估着這門道術,頗感躍躍欲試,面上卻仍是冷淡至極,仿佛自家只是打死了一只蒼蠅,冷着臉一言不發,飛身而入龍宮。

洛書遙神色變幻,最終還是一壓遁光,緊随其後。

陸照旋沒去管這二人,元嬰一去,這嘯平龍宮和她剛剛大殺特殺的一百零八峰沒有任何區別——或許還是有的,畢竟前者沒那麽多人要殺。

“我聽敖正銘前輩說,這龍宮裏共有四個朝家修士。”她進了龍宮,先頓了身形,神識一掃,幽幽道。

人群裏,朝昊藏在袖中的手不由一顫。

不多不少,陸照旋一開口,便正說中了此處朝家人數!

敖正銘那個老狐貍,莫不是真就見勢不妙、倒戈洞冥派了吧?

這兩個月來,不僅嘯平龍王父子坐立不安于洞冥派是否知曉朝家與其的牽扯,其實朝家在此的修士也在懷疑。

只不過,他們懷疑的是敖正銘會不會把他們賣了。

之前這四個朝家修士聚在一起讨論此事,是朝昊據理力争,認為陸照旋之事很可能只是一個巧合,若因此便一路懷疑到敖正銘的背叛,未免有些草木皆兵了。

他們朝家與嘯平龍宮來往也有上百年了,向來小心翼翼,沒道理安穩了一百年忽然被一窩端。若是匆匆忙忙就走,以後發現事情不是想得那樣,回來再見敖正銘豈不尴尬?

敖正銘多日未回西海,朝昊沒有懷疑他。陸照旋在龍宮外號稱受敖正銘所托前來,朝昊也不懷疑他。

然而此時此刻,當陸照旋一口叫破此處朝家人數時,懷疑終于好似春生野草一般,瞬間爬滿朝昊心間,在他心上投下陰影。

敖正銘是否真的朝洞冥派倒戈了?

否則,陸照旋沒理由如此篤定。

首先,她無法通過氣息找出他們。元門道法與玄門大有不同,但朝家鑽研百年,已有方法收斂氣息,在外人看來,他們與普通玄門修士無異。

其次,她無法通過面目找出他們。朝家覆滅時兩百年的事情,那時陸照旋甚至還沒出生,更不可能認得他們。

除了有知情者事先告知,別無可能。

怒火自朝昊心間騰起——敖正銘這老匹夫,背信棄義!他忘了當初死活不敢應對第二重天劫時,巴巴地跑到朝家像條狗一樣乞求垂憐的樣子!

要不是他們朝家,敖正銘早就隕落于第二重天劫之下了,哪還有什麽嘯平龍王威風滿西海?

“我來看看。”陸照旋目光一掃,忽地伸出食指,朝某個方向輕輕點了一下。

也不見她有什麽動作,也不見靈光閃動,就好似她只是随手指點了一下,遠處便是一聲大喊,半途又戛然而止。

朝昊心裏猛地一沉。

那是與他一起來西海的三人之一的聲音。

“第一個。”陸照旋淡淡道。

滿場無聲。

她再次伸出手。

又是一聲慘叫。

沒有人理解她為什麽要用這樣殘忍的方式,親手碾碎這些人的僥幸。

洛書遙在她身後微微蹙眉,不太信她性格如此惡劣。

陸照旋目光在每個人臉上掃過。

她剛才那一道法術瞬殺元嬰修士,實在太過讓人震撼,身後又跟着兩個元嬰,自身又是能獨鬥十數化丹修士,四下縱橫揚長而去的強悍人物,如此居高臨下的姿态,此處竟無一人敢不滿!

“第三個。”陸照旋目光掃過一圈,似乎是确認了什麽,又是一指點出。

朝昊在慘叫聲裏緊緊地閉上了眼睛。

他不願見,如果可以,也不願聽。直至此刻,他才真正信了自己的揣測,真正确信敖正銘居然真的倒戈了!

如果可以,他恨不得回到半個月前打死那個堅持信任敖正銘的自己,拖也要拖着其他三個人離開西海。

朝昊毅然睜開眼。

他才剛化丹,論起修為和手段必然無法勝過陸照旋,更遑論她身後的兩名元嬰、身上可能的法術。

但無論如何都是一死,起碼他要死個明白!

陸照旋心念一動,朝他瞥去,恰見一道靈光自人群中呼嘯而來。

那靈光似乎與任何一個玄門修士的靈光并無差別,似乎平平無奇。

但陸照旋知道,它不是。

久違的、無比熟悉的氣息。

正是憑借這股氣息,她能于人群中清楚地辨識出這四個朝家修士,而不是因為那胡扯的“敖正銘所言”。

以自家千年修行的經驗,去碾壓這些修習元門傳承不過百年的修士,沒有第二種可能。

她平淡地伸出手,以對付其他三個修士一樣的姿态和手段,朝朝昊點去。

沒有靈光氤氲,沒有真氣呼嘯,沒有光華照彩。

朝昊只看見她冷淡到極致的神情,和一道磅礴而熟悉的波動、迥異于玄門的氣息!

他終于知道陸照旋到底使了什麽手段!

他想問為什麽,想問怎麽可能,想問她到底是誰。

但一切煙消雲散。

靜寂無聲。

“敖正銘前輩不日便會歸來,不會一去不返。我只管殺朝家餘孽,至于你們是去是留,皆由心意吧。”陸照旋朝其他人輕輕點點頭,一招手,那四具堪稱完好無損的屍體便被她收入儲物囊中。

她朝洛書遙和相琨瑤輕輕點點頭,化為靈光遁遠了。

“她是怎麽做到的?”相琨瑤低聲道,“那是什麽手段?”

洛書遙沉默了很久,輕輕搖搖頭,“我不知道。”

她只知道,此事之後,一道法術瞬殺元嬰修士、單槍匹馬掀翻龍宮之類誇張到極致、誇張到讓人難以相信的傳聞,又要伴着“陸照旋”這個名字傳遍鳳麟洲了。

***

陸照旋急着回北海。

一位忐忑等待洞冥派來客的元嬰二劫修士成功迎來了他認為會決定自家未來命運的貴客。

而敖正銘感覺自己可能被耍了。

但與此同時,他又忽覺松了一口氣——可見瀚宮那對父女并沒有探出他什麽見不得光的隐秘,也沒有借此搭上洞冥派,只是認識了一個扯虎皮當大旗的化丹小修士。

朝家之事沒有暴露,他盡可守着西海繼續逍遙!

“我與龍王神交已久。”化丹小修士卻一本正經,似乎大家真的能進行平等交流。

敖正銘緊繃了兩個月的心神此時已松懈了大半,望着這個親手扒下兒子鱗甲的修士,竟也不覺生氣,“是嗎?小友扒下我那不成器的兒子的鱗甲時,是否也是這麽想的?”

他雖不怒,也是有怨氣的。

他等着陸照旋惶恐。

正常人都會惶恐,畢竟他是元嬰,而陸照旋只是個化丹修士。

但陸照旋不。

她忽地笑了。

“你笑什麽?”不知為何,敖正銘心裏毛毛的。

“我笑龍王還在心疼兒子那能換回來的鱗甲,卻不知道愛惜自己。”陸照旋收了笑,語氣仍是淡淡的,卻染上了星星點點的惋惜。

“什麽意思?”敖正銘蹙眉。

陸照旋微微前傾,一字一頓,“龍王,大禍臨頭了!”

作者有話要說:  字數差了一點,這是我的鍋,我臨時起意,感覺這個斷章點實在太好了,舍不得錯過(沉痛)

明天更個5k的補上吧,時間還是00:30

本章評論發紅包,明天那章也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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