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連哄帶騙,龍女愈疾
不知為何, 在她堪稱冷淡的注視裏,敖正銘心頭一緊,強笑, “何意?”
“我看龍王也不是沒遠見的,為何偏要與些喪家之犬攪在一起?”陸照旋凝視着敖正銘, 露出些惋惜之色來,似真心擔憂敖正銘前程。
敖正銘不知這是否陸照旋故意為之,抑或他實在心懷鬼胎、太過憂慮,在這注視中, 他竟覺有一只手輕輕攫住了他的心,“喪家之犬”之語一出時,他呼吸都為之一滞。
“前輩還要心存僥幸?”陸照旋平淡地問道。
敖正銘幹笑一聲, 正要否認, 陸照旋卻好似等不及他自家覺悟了一般,冷不丁叱道,“朝家當年何等鼎盛,對上我洞冥,轉眼便成過眼煙雲。龍王有幾條命, 敢與朝家比氣數?”
她于平淡中忽地厲聲一斥,恰似平地一聲驚雷, 爆發出與修為無關、卻有勝于修為的懾人氣勢。
敖正銘只覺心下猛地一沉,望着陸照旋那雙無論何時皆嫌冷淡的眼睛,忽覺一陣難以言喻、近乎本能的驚懼,以一種全然不符自家閱歷和修為的姿态, 無端驚慌失措。
洞冥派知道了。
洞冥派到底還是知道了!
他多年來戰戰兢兢、不敢稍有洩露的秘密,到底還是為洞冥派所知了。
當年朝家威勢赫赫,蛻凡真君坐鎮, 號稱鳳麟洲第一世家,誰知不過十年,已朱樓倒盡、灰飛煙滅。他不過元嬰二劫,在散修中稱一聲大能,放在洞冥派面前又算得了什麽?
早知道,當年朝家人來找他時,直接翻臉擒下,還能順手送上洞冥派,做個投名狀,也不必落到如今這般田地,豈不爽快?
陸照旋見敖正銘在她呵斥下竟露出些灰敗之色來,僵在那裏話也不說,便知其心态已有破綻,當即趁熱打鐵,逼問道,“龍宮中四個朝家餘孽,是龍王從那個犄角旮旯裏扒拉出來的?”
敖正銘眉心一跳——陸照旋是如何知道龍宮中有四個朝家修士的?莫非是洞冥派早已摸清了他嘯平龍宮的情況,似看笑話般看他上蹿下跳近百年?
他只覺心頭一陣寒意,急急忙忙,辯解脫口而出。
哪是他主動去找?朝家覆滅後,有那麽一兩個幸存的,個個如喪家之犬,他是活膩歪了才主動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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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明是他們來游說他,又以他當年渡劫借了朝家人情之事相脅,雙方這才走到一起。主動與被動,這可是天壤之別!
“原來是那朝家餘孽來引誘龍王的?”陸照旋聽他急急慌慌解釋,神色稍顯和緩。
“自然,我不是那沒眼力見的東西,怎會上趕着與他們牽扯?”敖正銘見她似乎信了,不由微松一口氣,忽而又有悔意浮上心頭,他這些天來日日擔憂,心弦緊繃,這才在陸照旋一聲逼問下慌了神,他本該再行試探的!
陸照旋冷眼旁觀。她可謂見慣人事,豈會猜不到敖正銘的心緒?知其有悔,只作不覺,緩聲道,“龍王可知我為何會來北海,又為何會去西海?”
敖正銘惶恐莫名,“你是說……”
陸照旋這話裏話外的意思,豈不是說有人示意她?能指使陸照旋這等前途無量的化丹修士的,除了師徒一脈大能還能有誰?
殊為奇異的,這一切并在一起,清楚地指出了他這近百年來如跳梁小醜的事實,而敖正銘本該惶恐。
但當這一切真的降臨時,他竟莫名其妙地安定了下來,仿佛心頭巨石終于落了地,褪去了所有驚惶。
幾乎只是一瞬間的事,敖正銘卸去惶恐,淡淡道,“無論你背後站着誰,我只見了你,自然只管你有什麽圖謀。”
敖正銘是個聰明人。他自知沒法從陸照旋這般精明且強勢之人口中探出背後隐秘,洞冥派的水又太深,他千般算計也是徒勞,索性不去費那個工夫。
左右一切算計都着落在陸照旋身上,他不去管背後那彎彎繞繞,與她見招拆招便是。
“我不知朝家人當初同龍王說了什麽、許諾了什麽,只問一句,”陸照旋對敖正銘的戰戰兢兢乘勝追擊,見他恢複平靜也神色不改,“龍王可是不想在鳳麟洲過日子了?”
敖正銘一怔。
陸照旋說得一本正經,似乎不是在威脅他,說出的話卻絕絕對對是威脅之語。
“朝家背玄入元、欺師滅祖,只這兩條,鳳麟洲便容不得他們。”
背玄入元、欺師滅祖,不是一條,是兩條?不是洞冥派容不下朝家,而是鳳麟洲容不下朝家?
敖正銘驚疑不定,只陸照旋這一句話,便能往深裏想了。
“三萬年前,龍王是否出生?”陸照旋又問。
“三萬年前?我當年也不過是個稚童,能記得什麽?”敖正銘說着,神色卻愈見驚疑,顯然三萬年前的光景對他來說并非逝水,如今回想仍印象深刻。
陸照旋微微一笑,點到為止,轉而笑道,“總而言之,我實在為龍王惋惜,數萬年苦修、元嬰二劫修為,轉眼也要随朝家一般,化為雲煙。”
敖正銘指尖輕輕顫了顫,“你是說,如今洞冥派已容不得朝家餘孽再蹦跶了?”
“龍王心中有數,為何非要多此一問呢?”
“你到底有什麽打算,且一齊說出來,不必再拐着彎掉我的胃口了!”敖正銘不悅道。
“我想先請前輩看幾樣東西。”陸照旋不答,一拂袖,兩人中間的案上便驀地出現了四個人頭,整整齊齊排成一列。
敖正銘一望,正是那四個居于嘯平龍宮的朝家修士!
他不語,半晌道,“小友兩月前在犬子府上好一出大顯身手,莫非這回直奔嘯平龍宮翻江倒海了嗎?”
“道友怎知,我是小友呢?”陸照旋幽幽反問。
敖正銘一頓,錯愕無比,反反複複打量起陸照旋來,靈光清蘊、玄機深藏,氣度是一等一的氣度、修為也是一等一的修為,就連資質……
這一看之下,敖正銘不由大吃一驚!
之前不曾細細打量,而陸照旋也已有化丹氣息掩蓋,他竟未發覺陸照旋有副一等一、堪稱修道之人夢寐以求的好資質。
這樣的資質一千年也難得一副,倘若給那等邪修見了,說不得要煞費苦心拿她練功,即使有洞冥派的名號鎮場子,怕也難擋邪修前赴後繼。
這樣好的資質,從來不是沒有來由的。
“你……”敖正銘猶疑地打量着她,越看越覺其不像化丹修士。
哪有化丹修士有陸照旋這般氣度、修為、底蘊的?又哪有化丹修士有陸照旋這般膽氣底氣,與他這個元嬰二劫修士對坐閑談,氣勢占盡上風?
先前他不曾想到這茬,陸照旋這麽一提,敖正銘頓覺恍然大悟,一切本該如此,陸照旋不是什麽年輕有為的天才,而是轉世重修的大能!
結合陸照旋方才話語,敖正銘大膽猜測,她甚至可能是三萬年前洞冥派某位大能的轉世,這才能以化丹修為,知道如此多內情與隐秘,才可能為洞冥派賦予如此大的信任和責任,讓她來處理朝家之事!
“原來是陸道友,在下失敬了。”敖正銘自覺了悟一切,朝她輕輕颔首。
“前塵已歸過往,只看眼下。”陸照旋誘導他如此揣測,此時也不動聲色,說着雲裏霧裏的話,“說來,我與龍有緣,故而也不忍見道友萬年修行空負。道友若信我,可聽我一聲勸。”
“道友請講!”同樣的話,化丹修士陸照旋說,與轉世大能陸照旋所說,是截然不同的分量,敖正銘微微前傾,誠心實意道。
“道友回了西海,別再出門了,更別去搭理朝家,這四人我是當衆殺死的,朝家也不會再信你了。”陸照旋慢條斯理,“首鼠兩端是什麽結果,道友應是清楚的。”
“這是自然。”敖正銘忙應道,“只是,在下之前被那朝家蠱惑了去,如今悔恨不已,卻怕無從補救……”
“道友且放心,有我在,不會讓道友被問責的。”陸照旋擔保,“道友本就是被蠱惑的,是受害者,我自然會與宗門分辨清楚。”
只是這樣一來,西海就要成為洞冥派的附庸了。
敖正銘咬牙道,“一切全憑道友吩咐!”
他鄭重道,“道友雖是轉世重修,到底修為尚未恢複,總有些事需要旁人去辦。洞冥派演化數萬年,與道友前世時早已不同,他們世家師徒糾糾纏纏,到處掣肘,還不如用些洞冥派外的人來順手……”
敖正銘言語铿锵有力,字字回響,“在下不才,願為馬前卒!”
照他想來,陸照旋雖做了些承諾,到底只是口頭上的,轉眼便可翻臉不認,到時他可謂叫天天不應、應地地不靈。
承諾終究沒有利益來得牢固。
反正他若能保下性命,也難免成為洞冥派的附庸,還是無所依傍的那種,倒不如趁機與這轉世的大能搭上關系,反倒是因禍得福。
而以洞冥派內部錯綜複雜的關系,即使是前輩祖師轉世,也難振臂一呼齊聲響應,畢竟一代自由一代天,天降一個老祖過來分好處算什麽呢?
無論陸照旋前世是什麽身份,在她凝嬰渡劫之前,總歸是需要元嬰修士相助的,這便是他的機會!
一位元嬰二劫修士,鄭重其事地向一個化丹修士說願為馬前卒,這無論放在何處,都是會引人目瞪口呆、難以置信之事。
然而陸照旋連眼皮也沒多擡一下,只是瞥了他一眼,不置可否,“你先回了西海再說。”
她越是這副姿态,敖正銘便越信她來歷不凡。
唯有見慣了強者,認為元嬰二劫修士沒什麽大不了的大能,才會如此淡然處之,甚至還要多番考量是否收下他!
敖正銘打定主意,務必要抓住這個機會,言辭愈發恭謹,“在下明白,這就回西海靜候。”
“走之前,別忘了你來西海的目的。”而陸照旋只是悠悠。
***
北海,瀚宮。
“陸道友為我之事四下奔波、屢涉險境,對我恩重如山,信瑜銘記在心,定當相報。”敖信瑜鄭重謝道。
“既然得了瀚宮機緣,兌現諾言便是應有之理。”陸照旋說到此處,忽地朝一旁望去,笑道,“敖前輩到底要拿着古怪的目光打量我多久?我是否忽然有了三頭六臂?”
自她與敖正銘單獨見面、安然回轉,直接取出敖信瑜初褪的鱗甲奉上,道一句“幸不辱命”之後,敖錫孟便以一種奇異古怪的目光望着她,似乎她忽然變成了什麽稀奇的怪物,超出了他的認知範圍一般。
“三頭六臂有什麽稀奇?”敖錫孟被她說得面子挂不住,這才收回目光,“天下神通無數,這三頭六臂雖難找,總也能尋得五六門。可似你這等稀奇的化丹修士,整個鳳麟洲怕是找不到第二個。”
“我怎麽就獨步鳳麟洲了?”陸照旋失笑。
“你別小瞧敖正銘那個狗東西,他雖然不是東西,人卻是精明得很,最會哄人騙人,誰也占不得他一點便宜。似你先前扒下敖境成鱗甲,要他一片換一片,在他眼裏絕對是天大的賠本買賣,否則也不會推推阻阻就是不還了。”
敖錫孟嗤笑道,“按常理說,他沒把你扒下一層皮來已是轉了性,更毋論乖乖奉上瑜兒鱗甲了。你若是元嬰三劫修士,甚至于蛻凡真君也罷了,偏你只是個化丹修士……我可真是奇了怪了,你到底用了什麽手段才做到的?”
陸照旋微笑不語。
事關朝家與玄元,不知道的也就不必牽扯,如非必要,陸照旋不會與外人說。
敖錫孟見她如此作态,便知問不出什麽,轉而問道,“無論如何,你總歸是扒了敖境成的鱗甲,去見人家老子,不怕敖正銘一見面就一巴掌打死你嗎?”
“他不會。”陸照旋篤定道。
“如何見得?”敖錫孟不信。
“敖正銘此人,志大才疏,多謀少決,故而實力跟不上野心,手段跟不上貪念。”陸照旋淡淡道,“既恐懼我洞冥權勢,又無法克制自家野心,敢做卻兜不住,只能一面僥幸,一面惴惴。”
“似他這般人,所思無非就是渾水摸魚,日日期盼水無清時,倘若水真的清了,他保準是第一個惶恐悔恨的。他既然恐懼我洞冥派,懷疑咱們與他見不得光的事有牽扯,便愈不敢對我動手。”
“莫說殺我,就算是出手傷我也不可能。”
陸照旋微微一笑,“若說此人精明奸猾,确乎無差。然于大道之上,不過冢中枯骨罷了。”
她說得雲淡風輕,絲毫不把敖正銘一個元嬰二劫大能放在眼裏,口氣簡直大過天,然而其中氣魄,與她所作所為相映襯,反顯出她不言自明的鴻鹄之志。
這是何等野望?
這又是何等自信?何等自負?
她還說人家敖正銘野心過盛,她自家野心豈不是比敖正銘更盛過十倍?
敖錫孟父女唯有咂舌吸氣,無言以對。
陸照旋并不覺自家說了什麽了不得的話,更不會因為自家前世都沒有敖正銘來得修為高而自覺不配說這話,她早已習慣這世上成功者不僅不是好人,還很有可能沒有能力。
“如今公主初褪鱗甲也已到手,當日承諾便可兌現了。”她朝敖信瑜招招手,示意後者上前。
“不需要我準備靜室靈藥嗎?就在這裏?”敖信瑜沒說話,敖錫孟先急巴巴開口。
陸照旋笑道,“何須如此麻煩?”
她說罷,也不待再與敖錫孟分說,伸手便朝敖信瑜一指點出。
敖信瑜眼見她伸出手,姿态似輕拂細柳,從容如撥弄薔薇,似乎慢悠悠地連凡人也能輕易躲開,偏那一指既出,她便覺退無可退、躲無可躲!
敖信瑜自知兩者修為差距過大,幹脆不做掙紮,坦然任那一指點來——
龍吟于海。
似有冥冥相喚一般,潮來潮去的北海忽地卷起無限波瀾,最終堆起滔天巨浪,無風而動,層層疊疊,朝瀚宮湧去。
無數人被這無風之浪驚動,在洶湧靈潮中駭然而望,然後不約而同地露出無比錯愕之色,“怎麽又是瀚宮?”
而浪潮之巅,龍吟之後,早已沒了什麽豔冶佳人,取而代之的是一條身姿略顯纖弱,卻不因身姿而稍失氣勢,如淵宇相峙的神龍!
陸照旋立于這神龍身前,身形顯得格外渺小,然而任何人一眼望去,先注意到的絕不是那條龍,而是她。
是氣勢磅礴、如煌煌天日的她。
在灼灼天光裏,她朝真龍點去,聲音不大,卻似震蕩北海——
“性命之修,形神俱妙,與道合真!”
話音方落,晴空萬裏,似有驚雷出九天。
在這雷音隐隐中,真龍長嘯一聲,搖身而振,自陸照旋手中鱗甲脫手而飛,一瞬如有數丈,似一面錦繡羅裳,明鏡瑩瑩,朝那真龍飛去。
真龍一擺尾,正迎上那鱗甲光芒,兩者一瞬而觸,再不可分!
真龍仰天長吟三聲,似有無限靈光閃過,最終化為一道青光,分光日月,流轉天際,最終重又落下,化為一個豔冶美人,盈盈一笑,朝陸照旋輕輕吹出一口氣。
那清光轉瞬飛至陸照旋身前,後者向前踏出一步,在這清光裏搖身而動,輕嘯一聲——
三竅齊開!
青空碧海之間,兩人隔空而望,忽地俱是微笑了。
而幽幽碧海之外,陸照旋這名字伴着化丹修士所未有的聲勢傳徹鳳麟洲。
——若無某參合派元嬰當衆稱之“吾妻”,許還不至此。
作者有話要說: 咳,晚了……一點點。
本章同樣評論即得紅包,明天那章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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