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舟中閑話,祖洲往事

“你不必急, 我不會厚此薄彼,這句話不止還給你們,還會一個個還給你們秦家每個人。”

“冤冤相報何時了?”那二劫修士竟嘆息起來, “道友執迷前事,恐生心魔。”

“道友下一句多半就是‘我無意與道友為敵, 實是迫不得已,若道友願高擡貴手,必回秦氏代為分說,化幹戈為玉帛’, 是不是?”陸照旋長笑一聲,“我不執迷,也無心魔, 但我不會放下恩怨。”

“恨支撐我走了上千年, 如今發達了,雖覺往日妄念無趣,總得一一實踐,否則怎麽對得起我落魄時發狠的期待?”

“無論如今是否看開,我走投無路時發誓要滅秦氏, 那我就一定會做到。”

“不勞道友費心,只需把命留下就好。”

那孤光輕轉, 翻雲覆浪,朝兩人當頭湧去,兩人面露驚駭之極之色,遠遁欲逃, 卻被那光華當頭罩去,卷入其中。

一人當場消融在那孤光中,唯餘那二劫修士從中奮力掙出, 再不敢、也再無餘力動手,只能化作遁光不要命地遠遁。

陸照旋遠望那遁光,并不去追,只是擡手,白虹自她袖底飛出,轉瞬追上那遁光,當頭打去,那遁光便消散開去。

白虹輕輕一旋,便帶着此人的屍首與財寶一道回來了。

陸照旋一閃身,已落在那一棹歸江天的遠舟之上,微微一笑,“麻煩解決了,現在總可以好好聊聊了吧?”

漁夫以極為古怪的目光注視着她,似乎面前人忽地有了三頭六臂,“你用的不是破元劍典。”

“我用的就是破元劍典。”陸照旋淡淡道。

“我從小學的就是破元劍典,它到底什麽樣我比你更清楚。”漁夫冷笑,“你的劍法似脫胎于破元劍典,但又有其他傳承相摻,這是你在秭殊洞天得來的機緣?”

陸照旋集孤光手與破元劍典于一體,以自家千年領悟,別出機杼,自成一家,這是藏不住的。

“謝坦,”陸照旋忽地喚道,“你對我算不上恩情,別擺救命恩人的架子對我指手畫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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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坦一噎,冷哼一聲,“你更沒為我做過什麽,我憑什麽告訴你謝家的事?

“你先前曾對我說過,你們有個同盟,專門反抗三大世家,互相守望?”陸照旋沉吟片刻,問道。

她和謝坦其實不熟,唯一的聯系便是謝鏡憐。

這兩人俱是謝家天才弟子,卻因兄弟閻牆之禍,最終反成為謝家的敵人。

謝坦是謝鏡憐的族兄,與她差了幾百歲,未與謝氏反目成仇時,因長輩之誼對後者頗有照拂,沒想到數百年後,兩人竟走上了相同的命運。

謝鏡憐為異母弟算計而死,在此之前,她屢遭後者算計,卻始終顧念同族情誼,未對後者下殺手,誰知竟因此身死。

陸照旋還記得她死前握着自己的手,斷斷續續地說,“未聽勸誡,悔之晚矣”。

謝鏡憐就死在陸照旋面前。

如今回想,很難說當日心情,陸照旋早已不習慣那樣濃烈而毫無保留的情感,連回憶也覺陌生。她只記得那是不亞于被追殺時走投無路的絕望和痛恨。

陸照旋從來沒有朋友,她不信情誼。她見慣了今日情投意合,他日便能因蠅頭小利而反目成仇。

謝鏡憐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讓她願意相信的人。

有時陸照旋會覺得謝鏡憐傻,簡直在腦門上寫滿了“來坑我吧”,讓人覺得不坑她一把都虧得慌,反正沒有代價。

但她知道謝鏡憐其實不傻,她只是太好了。

謝鏡憐死的時候,陸照旋感到深切的悲哀和孤獨,這是她從未想到會因某人之死而産生的情緒。

她信大道獨行,是謝鏡憐讓她明白獨行未必無情。

謝鏡憐顧念同族情誼,但陸照旋不會。謝鏡憐的異母弟仗着謝鏡憐的寬和興風作浪,陸照旋只會給他一劍。

無論是給誰報仇,她殺了謝氏嫡系子,自然與謝氏結了仇。

畢竟,一介散修無論為了什麽理由都是不配殺高貴的謝氏子的。若人人皆可代謝氏族規而行,那謝家還有什麽威嚴可言?

此後數百年,追殺她的勢力名單上又多了個謝家。

但她無悔。

謝坦打量了她一會兒,似有猶疑,最終卻定了主意,“不錯,當年你實力低微,我覺得你只能是拖累,如今你已用實力證明了資格,我自然該邀你加入。”

他早知陸照旋有其不凡之處,否則也不可能頂着寧家、秦家、謝家的追殺一路走到如今。但他與陸照旋因謝鏡憐之死而結識,那時她才化丹期。

化丹再怎麽強、再怎麽擊殺同境界修士,戰績再輝煌,對于元嬰修士來說也不過是小孩子過家家,沒有實感。

直到方才,陸照旋獨鬥三元嬰,全殲對手,還能全身而退,這手段即使是謝坦這等謝氏天才弟子見了也心驚不已,知其專門在他面前殺人,就是為了震懾他,讓他莫要輕視她。

她的目的達到了。

“我們這同盟,喚作天光會。”謝坦沉吟了一會兒,“取自天光初霁之意,是想自流洲開一片天光無晦,不受世家紛擾。”

陸照旋輕輕颔首。

謝坦見她神色平淡,似絲毫不為所動,不由有些不悅。

他自覺自家天光會豪情萬丈,有普渡衆生之意,敢于流洲萬年格局中更辟新天,乃是一等本事、一等壯志、一等膽氣,落在陸照旋這等飽受世家欺壓的散修眼裏,縱不是當場折服,總該動容不已。

豈料,陸照旋竟無動于衷。

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謝坦自覺無趣,不由懶懶道,“我們有此意向,倒也不是憑空發夢。流洲雖無成例,放眼十洲五島,卻是有人成功的。”

陸照旋挑眉,“十洲五島?”

“不錯。”謝坦見果然吊起她胃口,不由滿意一笑,他不知陸照旋轉世鳳麟洲之事,只道她被流洲以外的消息震撼到,自得道,“我們與其他洲島有聯系。”

看來流洲與其他洲島的通道也逐漸開啓了。

陸照旋一邊思忖着,一邊罕見地朝謝坦露了個笑臉,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天光會之立,便來源于祖洲的先例緣生宗。”謝坦講起緣生宗來,眉飛色舞,“這緣生宗的開山祖師裴梓豐是位極了不得的大能。他不忿祖洲世家獨大,壟斷傳承與道途,便創立了緣生宗。”

“緣生宗講究有教無類、人人皆可得道。最初緣生宗為祖洲世家瘋狂打壓,但裴祖師頂着壓力,屢屢化險為夷,最終成為蛻凡真君,緣生宗也壓下諸多世家,成為祖洲第一宗門。”

陸照旋挑眉,微感驚奇,不由問道,“全洲上下,有教無類?”

“不錯。”謝坦見她終于動容,自覺驕傲,“祖洲世家再無霸道之機!”

“那這位裴梓豐前輩真是了不起。”陸照旋真心實意感嘆道。

“可惜天妒英傑,裴真君結仇太多,雖力壓諸世家,到底留了暗傷,轉世去了。”謝坦嘆息,“不過緣生宗已然勢大,不必裴真君坐鎮,也能鎮住祖洲。”

他話音一轉,“我們天光會效法緣生宗,願相互守望,不受三大世家霸道壓迫。”

陸照旋聽謝坦滔滔不絕,神色不變。

任謝坦怎麽硬扯,緣生宗與天光會都不是一回事。

前者矛頭對準的是所有世家,反對“生而高貴”,抵制血緣壟斷仙途傳承,認為所有人都有資格問道求仙。

後者卻只是想于世家獨大的流洲抱團取暖,得一喘息之地,若世家不針對他們了,便絕不會主動相向,本質便是茍延殘喘罷了。

陸照旋覺後者無可鄙薄,卻也無可贊嘆,倒是前者……

能成是蓋世英豪,不能成也是一代人傑,敢于萬年格局中換新天,本就是大膽氣、大毅力、大神通。

“我想請你加入天光會。”謝坦不知她所想,鄭重邀請。

陸照旋不置可否,“我若進了天光會,需要做什麽?”

“不需要你做什麽,大家守望相助,共抗三大世家便是。”謝坦笑道,“若你有什麽需要大家一起搭把手的,也能有個伴。”

“說來,之前聽說你去秭殊洞天,最近我們天光會也有道友欲去覓機緣,不知可否稍稍指點他們一二?不會白拿你的經驗,自然有酬勞。”

“他們倒是好膽氣,敢進秭殊洞天。”陸照旋挑眉。

“咱們散修若想再進,不搏命還能如何呢?”謝坦嘆息。

陸照旋瞥了他一眼。當初她還是化丹修士時,謝坦已與謝家反目成仇,見了她仍把世家出身的架子擺得高高的,似乎若非謝鏡憐,她這樣的散修便是他眼裏不值一提的塵埃。

“你且把他們叫來。”她淡淡道,“我看合不合眼緣。”

謝坦取出一面玉牌,化為靈光飛去了。

不出半個時辰,便見遠天遁光于煙水中潛來,繞江天而轉,落于舟頭,化作一男一女,面帶警惕之色,朝陸照旋望了一眼,朝謝坦颔首。

“這二位是甄道友、呂道友,他們是道侶。”謝坦他們互相介紹,“這位是陸道友。”

尚未互信時,謝坦并不直接報上姓名,然而那對道侶中,呂姓女修打量了陸照旋一會兒,冷不丁問道,“陸照旋?”

謝坦笑容淡去。

陸照旋惹仇的本事大,名聲也水漲船高,散修、姓陸,足以讓人猜到她的身份。

但這人若是有眼力,就不該一口道破。

被人叫破身份了,她沒有否認的必要。

“我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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