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玄門散修,有形無形
“我聽說過你。”呂姓女修朝她微微颔首, 神情嚴肅,“你和謝家有仇,就是我的朋友。”
陸照旋不把這話當回事, 她見過太多人話鬼話混說的,也不需要有共同仇人的朋友。仇怨這種東西, 是不能共享的。
“我聽說道友曾去過秭殊洞天,不知可否介紹一二?必有重謝。”
有時陸照旋忍不住去想人們客客氣氣下的真實情緒,如果她不實力超拔,他們到底又會作何反應。這是經歷過狼狽不堪到聲名顯赫的本能。
這不是什麽好習慣, 因為沒有如果。她的過往、她的實力構成了她這個人。
然而,盡管不願承認,但事實就是她在流洲有種如魚得水的快感, 而在鳳麟洲沒有, 哪怕前者仇家勢大,後者則有靠山可依。
陸照旋想,也許她天生不甘安逸。
“我發現好似全天下都知道我去過。”陸照旋的漫不經心隐含着無言的銳利,仿佛雄獅小憩,“寧正陽說我死了, 謝道友又說我得了絕世機緣。”
其實謝坦所知也是陸照旋死在秭殊洞天了,但消息真假難辨, 人都好好地站在面前了,實力不退反進,還有什麽好說的?
“你們到底都是怎麽知道我去過的?消息還五花八門的。”睜眼說瞎話是陸照旋多年散修經歷裏最熟練的手段,明明她就是死了一回, 卻完全可以當作笑話看。
“去秭殊洞天的人說道友得了至寶,被趙家的趙咎同追上了,恐怕兇多吉少。”
呂姓女修見她有心談笑, 也願賣好,陸照旋的名聲太大了,許多元嬰三劫的修士都沒有她名號響亮。
人的名樹的影,縱是元嬰修士也難免俗。
陸照旋不予置評,“我确實去過,不過秭殊洞天一直在分化,幾十年便能換一番天地,空口而談反誤道友。”
不等兩人說什麽,她徑自道,“我倒有個主意,不知二位是否願聽。”
兩人難道能拒絕?
Advertisement
“不瞞二位,我自秭殊洞天中确乎得了一番機緣。人心不足,還想再去,不妨結伴而行。”
此言一出,道侶倆尚未如何,謝坦倒先露出驚異之色來,以為陸照旋出了什麽問題。
以謝坦的了解,陸照旋斷不輕信他人。謝坦自知兩人不熟,沒這麽大面子。
如此,這提議便耐人尋味了。
三人驚疑不定,陸照旋只是微笑不語。
“道友有些為難人了。”甄姓男修首度開口,“大家素昧平生,還未到過命交情吧?”
陸照旋忽地朝二人分頭傳音卷去,不顧謝坦就在一旁,或者說,她就是要謝坦看到她傳音,“法力飄渺無定,似吞實吐,道友,隐藏來歷不容易啊。”
傳音剛去,兩人俱是瞳孔一縮,縱極力掩飾,也不由露出驚駭之色來,那男修甚至險些要朝她動手。
謝坦安能不知她在傳音?他見那道侶倆如臨大敵,除了一頭霧水還是一頭霧水。
他一向知道陸照旋奸猾似鬼,并不去管那對道侶,微微蹙眉,朝陸照旋望去。
陸照旋一時頂着三人的注視,泰然自若,沒帶往謝坦那瞥一眼。
“有道友相伴,自是好事。”呂姓女修凝視着她,唇角勾起,不含半點笑意。
謝坦便見這三人沒事人似的朝他招呼一聲,化為遁光走了。他雖本就只是牽線搭橋,但直接被甩開,還是有被利用個徹底之感。
那三人中,兩人無暇去想這許多,陸照旋卻是根本不想。有時她行為張狂無禮,有時又溫文有禮,全看是對誰。似謝坦這等軟硬不吃、輕易不動手的,怎麽舒服怎麽來。
多年散修經歷帶給她的不止謹小慎微,也不止難于信任,還有張狂恣意。對于世家子來說,她是不折不扣的亡命之徒,太膽大、太激進,似乎全沒想過後果。
一如提劍殺遍一百零八峰,常人縱也能想到恩怨由己、陳家無據、師徒一脈撐腰,也不敢來這一出。若料錯了,下場無比凄慘。
虞靖婵曾覺陸照旋是藏有火山的靜海,若她此時在場,便會明白回了流洲的陸照旋已掀開滄海洪波。
或說,她一直都是岩流熾烈。
“道友方才何意?”自春江遠去,再無扁舟一葉,那對道侶收了笑容,呈前後夾擊式,似一言不合便動手。
“我勸二位冷靜些。”陸照旋神情比二人更冷淡,“玄門還不至于在流洲喊打喊殺,不必歸己于過街老鼠。”
“說得輕巧……”甄姓男修忍不住開口,卻被道侶打斷。
“道友還見過其他玄門傳承?”呂姓女修緊緊地盯着陸照旋。
看這反應,果然是流洲本土的玄門修士,流洲果然也是有玄門傳承的。這與趙雪鴻所說“每三萬年玄元一戰”正相對應。縱是有人刻意掃除玄門痕跡,也沒法盡數掃清。
陸照旋輕描淡寫,“你們沒見過,不代表不存在。我只是覺得大家坦誠些更安心。”
安心的只有她自己吧!
“恭敬不如從命。”呂姓女修竟不再多言,含笑應下。
陸照旋心知這人什麽打算,并不點破,三人結伴同行,一路朝秭殊洞天而去,陸照旋倒是于途中獲得了不少有關自家的小道消息。
“趙咎同?必殺之而後快。”
“轉世至寶?去問趙咎同。”
她睜眼說瞎話是一把好手,随便敷衍而去,半真半假的,這對道侶也看不出她到底說的是真是假,直到進了秭殊洞天也毫無所獲。
秭殊洞天是尚未開化的洞天。洞天俱是天地生長、鐘靈毓秀的存在,連通虛空中無數世界,常有不見世的天材異寶或傳承在其中。
洞天分化涉及虛空,過程漫長,時常有數千年未成的,兇險之極,實非人境。似秭殊洞天便是半開未開,機緣與兇險并存。
陸照旋是膽大包天的亡命之徒,卻不是沒事就把命懸在刀尖的傻子,她看似比誰都狂妄大膽,實則比誰都謹小慎微。
她會主動進入秭殊洞天,實是走投無路了。
陸照旋一生有兩樁大機緣,每一樁都後患無窮。
第一樁是謝鏡憐,兩人化丹時結識,一人尚為謝氏嫡系子,一人尚是落魄竄逃散修,本是雲泥之別,卻因謝鏡憐的溫柔以待而最終成為摯友。
謝鏡憐是陸照旋千年苦修裏頭一遭天降機緣,雖然方式不是她想要的。謝鏡憐死前将謝家的嫡傳道法破元劍典教給她,這門道術讓陸照旋聲名鵲起,以一己之力抗謝、寧、秦三家追殺,甚至去席家盜取極品昆吾全身而退。
但風光都是有代價的。
破元劍典是最純正的元門正法,對修習者的元神要求極高,唯有元神強橫至極且從無舊傷者方可習練。
陸照旋不是這等幸運兒。
剛入道時寧家人便說她資質差,不僅僅是因為她的根骨,還因為她的元神。元門功法講究肉身反哺元神,自是以元神為重,陸照旋不僅根骨差,天生元神也不強,基本算是仙途無望。
她自家明白自家事,卻從未認命,同時蘊養元神與根骨,最終還是磕磕絆絆走了下去。
若她生于世家嫡系,也許還有好命可以慢慢蘊養,但她不僅是個散修,還是個很能結仇的散修,被追殺了上千年,早已暗傷無數。
秦飛臻以存元萬生術讓她三十六度死去活來,也許反而成就了她,讓她的根骨在一次次複生中有所提升。但對她元神的損傷卻是不可逆轉的。
元門修行就着落在元神之上,可以說,秦飛臻毀了她大半道途。
自此之後,陸照旋想盡辦法修補損傷,卻終究無果,平日裏動手自如,唯有晉升時才知究竟。
以她這樣的狀态,顯然是不能學破元劍典的,但她當時已走投無路。不學,則元嬰無望,學,則還有一線凝嬰的可能。
陸照旋是寧為而死,絕不坐以待斃的,她選擇學。
縱是飲鸩止渴,她也甘之若饴。
借助破元劍典,她勉強凝嬰,但元神受損過甚,而元嬰三劫俱起自心海,她已不可能再進。
她所面臨的困境是永不止息、一山更比一山高的,化丹時她疲于奔命,元嬰後也危機四伏,她若不想辦法早日更進一步,便會隕落在追殺之下。
因此,她主動進秭殊洞天求一線生機。
“秭殊洞天尚未分化完全,雖然幾十年又有變故,但外圍虛空海卻是不會變的。”陸照旋主動道,“虛空一如弱水,本質是無,一無形一有形。”
道侶聽她說這些,不由一怔。他們已篤定陸照旋威脅他們同進秭殊洞天乃是不懷好意,此時卻覺她竟有幾分傳道授業之感?
世家個個號稱藏有道經千卷萬卷,有大道經論傳承方是底蘊之家。
對于散修來說,道便虛無缥缈、欲求而無方了,常有誤入歧途、回頭無路。陸照旋現在卻對他們講起這些來,到底是為什麽?
“以後還要仰仗二位,不必心急。”陸照旋仿佛知道他們在想什麽,淡淡道,“進秭殊洞天,玄門比元門更如魚得水。”
二人正要再問,卻忽覺四面死氣,滿心只有“逃”,然而不知為何一身法力俱成空,什麽也做不了。
兩人甚至不知發生了什麽,只能絕望地待那在背之芒降臨。
忽地,一道生機磅礴而至,将二人卷入,如春風開冰原,一瞬死氣全消!
兩人驚魂未定,一切有如夢中,竟不辨真假。
唯有一道聲音渺渺而來,“我說虛空是無、玄門如魚得水,你們竟不明白。”
作者有話要說: 晚上九點還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