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秭殊洞天,莺聲鵲語
“什麽意思?”道侶二人尚驚魂未定, 聽她此言,不由蹙眉。
“此處在虛空之中,四下死氣俱是‘無’, 若想安度,便要化解這虛無。”
陸照旋并無刁難或羞辱二人的意思, 她只是一試二人的應變與反應,權作試探。
散修修行不易,少有那日日打機鋒的條件,對道法相生轉換更不算敏感, 聽不懂她話中玄機很正常。
方才境遇兇險,若陸照旋不出手,這二人便真要隕落在虛空海之中了, 縱是兩人再狠得下心來騙她, 也不會把性命交付他人之手,可見是真沒反應過來。
如此看,兩人的散修身份應當沒有作假。
“我說玄門在此更占勝場,是因玄門更擅化無為有。”陸照旋試探之意已達成,不再刁難, “元門修命,玄門修性, 命修是由虛入實,性修卻是以有歸無。元嬰還沒到相反相成的境界,元門修士還在修無,玄門修士還在修有。”
由虛入實的還沒到“入實”的地步, 由實入虛的還留在“實”,此處要化無為有,元門修士尚且力不從心, 反是玄門占了便宜。
這一切都是陸照旋上次來秭殊洞天得到的經驗,她并不藏私,與二人分享,自家并不當一回事,卻叫後者震驚不已。
陸照旋随口幾句,已是對玄元道統高屋建瓴的理解,縱使那家藏萬卷經綸的也未必能說出,蓋因于道法上人人皆有感悟,所述五花八門,如盲人摸象,不知全貌。
能概述玄元區別,非極精道法、傳承極廣博而不能。
陸照旋雖然在流洲聲名顯赫,但到底是散修,随口一言,竟顯露出如此功底,如何不令人心驚?
況且,流洲元門獨大,玄門隐匿無蹤,這道侶倆多年遍尋不得,而所見修士中更少有了解玄門傳承的。論起來,陸照旋這随口一言,竟好似比他們二人這正兒八經的玄門修士更了解玄門!
莫非……
兩人狐疑地望了陸照旋一眼,忽然懷疑起她來歷根底。
陸照旋知其心思,卻不道破,只作無覺,“将法力放出,感應虛無,與之相融,總能化無為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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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照旋實力拔群、聲名顯隆,本就有些超然,此後又是道破兩人跟腳,又是顯露道法領悟,更讓兩人畏懼,不自覺便聽她指示,将法力盡數排開,散入虛空浩渺之中。
一如陸照旋指示,玄門法力自那虛空而入,竟仿佛水流入幹涸之地,将一切排開,漸漸化無為有,死氣消逝,生機漸複。
但凡二人行動間有所疏漏之處,兩人尚未察覺,陸照旋便已出手,為二人補上,化危機于未成。
若只是一次兩次便罷,兩人甚至還未來得及反應,然而次數多了,便知其眼光何其毒辣,又是如何敏銳,之前隐約有在秭殊洞天中将她除去之心,才在虛空海走了一遭,已消散了大半,唯餘驚疑于敬畏。
若能不與她為敵,那就再好不過了。
陸照旋一路指使兩人動手,自己只需查缺補漏,堪稱無比悠閑。比之前進入虛空海輕松了何止十倍百倍?
陸照旋第一次進入虛空海是獨身一人。她沒有信得過的朋友,能夠在大機緣與大兇險之地結伴同行,或許曾經是有的,但故人已逝,不必再提。
初入虛空海時,她只覺四下死氣沉沉,一時間未反應過來有無虛實之理,在其中掙紮沉浮,很久才反應過來到底該作何解。
她算是反應得快的,于虛實相生相反之道上也頗多浸淫,即使如此也頗費了一番心力才從虛空海中安度。
她離了虛空海之後,遇見其他結伴同行的世家修士,這才知道人家早有家中長輩備下的法寶符箓化解兇厄,而她無甚準備的這等散修,竟能越過虛空海,簡直是奇跡中的奇跡。
陸照旋雖是散修,卻在道法上深有領悟,這不是沒有緣由的。
一來她有嘉禮之術這種偏門的法子,常能從世家弟子口中得到很多典籍所載,雖說都不是真傳正法,好歹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二來,她與謝鏡憐相交甚篤,而謝鏡憐出身謝氏嫡系,又從不是藏私的性格,常教她些典籍經論,為她指點迷津。
三來,便是謝鏡憐死後,陸照旋得了破元劍典,仇家遍天下,自身又有元神舊傷,難度雷劫。她一心再進,便想着是否能從其他地方補回來,一心鑽研道法,還算有所收獲。
她本就是悟性遠超常人的存在,又有這些機緣,故此,她兩手空空進了虛空海,仍能全手全腳地出來。
然而,能活着出來,與游刃有餘地出來并非一個概念。陸照旋上次吃了不少苦頭,這次可謂有備而來。
若無這對道侶,她有玄門功法傍身,也能輕松度過。不過兩人既已撞上門了,她沒道理拒絕無償苦力。
就這麽悠哉游哉,她支使着兩人過了虛空海,眼前是一片繁花似錦。
“這裏又是何處?”甄姓男修微微蹙眉。
剛還是生機全無、死氣沉沉,一轉眼便是錦繡繁華,滿眼如織,光怪陸離有、富貴堂皇有、生機盎然有,若有不知者誤入,怕會以為自己進了仙界天宮。
這洞天之中,何以有如此大的差別?
“此處名為莺聲鵲語。”陸照旋答道,“此處是三千世界之蜃景,取無限繁華為一隅,每一樁都是故夢舊影,無一為真。倘若執迷于過眼煙雲,便會墜入無窮深淵。”
“故夢舊影?”呂姓女修詫異,“俱為往昔之事嗎?”
陸照旋颔首,“萬千世界舊影為洞天所捕,彙成這莺聲鵲語,此處俱往矣。”
她話音未落,便見有繁花錦繡化為泡影,露出無限殺機來,通往虛空。
倘若有誰就在周圍,便立時為虛空所吞噬,任你道法精深、手段無窮也是無用。
這虛空與方才虛空海截然不同。虛空海乃是半開未開洞天所成,在有無之間,虛空卻是真正的虛無,以元嬰修為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安度的。
那殺機四起不過一瞬,轉眼織錦榮華便簇擁而上,将其擁在其中,又是一片生機繁華。
只不過,目睹這一幕後,這對道侶再無法安然直視這滿眼盛景了。
“此處雖兇險之極,卻盡顯三千世界,風光如是。天地之大,令人向往。”陸照旋輕嘆一聲,言語間有些許淺淡的感慨,隐含向往。
若在那泡影成空之前聽她此言,道侶二人深以為然,然而見了那殺機死氣,只覺遍地都是要命的,哪還能去安然欣賞這繁華,更不要提去向往虛空外的三千世界了。
故此,兩人只得尴尬一笑。
陸照旋并不需要任何人應和。她很清楚自己與他人所求不同。正如她不理解旁人為何會止步于某個境界、自覺安逸一樣,旁人也不會理解她的志若鴻鹄、無盡向往,只會覺得她是癡人說夢。
“想度過這莺聲鵲語,便要去尋這無盡繁華裏的一點‘真’。有些故夢依傍本方世界而存,雖也是過眼雲煙,卻比其他蜃景真得多。”
她說到這裏,于蜃景中拈一葉為舟,飄飄渺渺,似從無盡繁華裏蕩波而行。而她半躺在一葉輕舟中,雙目微攏,好似陷入沉酣香夢,不願醒來。
那兩道侶一頭霧水,既不信陸照旋會對二人毫不設防,又無措于陸照旋話只說一半,接下來該如何是好。
二人将神識朝陸照旋試探去,忽地大驚失色。
陸照旋竟好似這滿眼花團錦簇一般,虛無缥缈、不着痕跡,仿佛不存于世間,也是故夢舊影一般!別說攻擊她,稍一恍惚,便是想尋到她蹤跡都不可能!
兩人立時了悟何謂依托無盡繁華裏的一點“真”,原是要找尋一樁依傍本方世界的故夢進入其中,變為虛渺。
然而知道解法是一回事,真正去解卻是另一回事,兩人對着滿眼雲煙,不由茫然。
而陸照旋則已陷入無窮故夢。
山巒疊翠。
“師尊,就不能另尋他法,非得轉世重修嗎?”有三五人簇擁在一起,憂心忡忡。
“是啊,師尊,弟子再想想辦法,定能為您解除舊患。轉世重修實在過于兇險,您樹大招風,仇敵不少,弟子深為惶恐。”
被簇擁者只是微笑,輕輕擡手,眼前幾人便俱收了聲,滿是疑慮。
陸照旋看清了他的容貌,似乎有些熟悉,不由愣了一下。
他眉目英朗,風姿灑然,不言時如岳峙淵渟,含笑時如春山凝翠,氣度沉凝,令人心折。
“車轱辘話不必來回說,就這樣吧。”他平靜道,“不過是從頭再來罷了,難道這點困難還能難住我?你們擔心我,我都明白,但人各有路,不必強求。”
“況且,”他灑然而笑,“少則五百載,多則千餘年,我便能重回祖洲,都是求仙之人,何必拘泥于朝夕旦暮?”
“師尊……”
“去吧。”他輕聲道,“緣生宗交給你們,我很放心。”
千般幻夢如泡影。
“阿陸。”
她睜開眼,有人朝她溫柔而笑。
陸照旋似還在那泡影故夢之中,卻又好似忽然沉入靜水,唯有靜靜地望着眼前人,“謝鏡憐。”
她語氣平淡,毫無波瀾,仿佛兩人不是相隔生死、相隔數百年光陰,更像是朝夕相處,只道尋常。
但謝鏡憐知道她平靜下的波瀾。
有的人會把自己掩藏起來,而旁人只能看見靜海。
謝鏡憐似乎想要說些什麽敘舊,開口卻變了,“你現在很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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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系+修仙+靈異志怪:《茍在詭秘修仙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