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零星往事,三度入夢
問花樓主人竟就是鬼世夜游圖的器靈。
“這是你化形後本來面目?”
薛瓊枝柔婉一笑, 風情無限迤逦,“正是。”
“為何叫鬼世夜游圖?”陸照旋打量一番,“我看叫愁雲萬裏圖、湖邊舞劍圖也無不可。”
薛瓊枝一怔, 心道這位看起來是嚴正的性子,豈料倒也風趣, 與之相處不必畏手畏腳,實是好事,“娘子說笑了,這鬼世夜游圖繪的便是萬鬼盛會, 此名豈非最佳?”
“我見了真仙舞劍,見了愁雲萬裏,可未見萬鬼盛會。”
“城中俱是鬼民, 如何不是萬鬼?劍舞引得圍觀, 如何不是盛會?”薛瓊枝笑問,“此中俱是虛妄,如何當不得一個鬼世?”
“本便是圖畫幻化所得,必為虛妄,若因此而稱鬼, 不過牽強附會。”陸照旋淡淡道。
“此言謬矣。”新主一再質疑,薛瓊枝不悅, “圖中景致全因人而異,娘子進來,見的是湖邊舞劍的薛瓊枝,他人進來, 也許見的是坐殿登堂的薛瓊枝、扶乩下臨的薛瓊枝。”
“心中有鬼,圖內方會有景,千般世界皆由心鬼而開, 如何當不得鬼世之稱?”薛瓊枝辯駁道,“況執畫為真,則既不可,若雲贗也,不已勝真乎?”
陸照旋輕笑,“有理。”
她如此輕易地應了,薛瓊枝倒覺有些不好意思,解釋道,“鬼世夜游圖方成時,确乎是萬鬼哀鳴、愁雲慘淡之景,然而數萬年來蘊養,已無定景,全由看畫者之心而定。”
話一圓緩,薛瓊枝便想到眼前人已煉化了三十六道禁制,鬼世夜游圖認主在所難免,而兩人方才初見,自家竟先頂撞了一番,實在不智,不由暗悔,殷勤道,“說來,瓊枝已有三千年不曾認主,多虧娘子帶我得窺天日,往後定當辛勤侍奉,一心追随。”
“三千年?”陸照旋挑眉,“我聽聞鬼世夜游圖已不見世數萬年了,你先前主人是何來歷?”
“娘子誤會了。”薛瓊枝見她似并不為先前頂撞而惱,不由也展顏,“我十二萬年未歸鬼府,但并非從不問世。我在祖洲有過數任主人。”
這鬼世夜游圖來歷頗大,這器靈卻似有幾分天真氣,陸照旋一眼便知她喜怒,沉吟道,“果然是在祖洲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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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繪成鬼世夜游圖的問元大能同時執掌鬼府與祖洲,鬼世夜游圖自鬼府失落,流傳到祖洲也是合乎情理。
“我不是鬼府中人,須帶你離開,你可願随我去陽世嗎?”
“瓊枝本就在陽世待了十二萬年,娘子去何處,瓊枝自然相随。”薛瓊枝表忠心。
“如此甚好。”陸照旋輕輕颔首,一揮手,萬千粉墨褪去,那鬼世夜游圖落在她掌中重歸卷軸,靈光收斂,似一卷凡畫。
“阿陸,這鬼世夜游圖共有一百零八道禁制,你竟一氣煉化了三十六道!”謝鏡憐見她收起圖卷,立刻湊上前來,“我本還怕這鬼世夜游圖位列靈寶,你目前無法收服,未料竟如此輕易。如此,你有此寶在手,蛻凡之下絕無敵手。”
靈寶乃是蛻凡修士趁手之寶,修為低些的修士得了去,也只能煉化一二道禁制,算不上認主收服。唯有似陸照旋這般煉化了數十道的,才堪稱上手,說一句收服方不算笑話。
謝鏡憐原想着陸照旋若能開十六道禁制,便能算初初上手,能稍加動用靈寶威力,未料陸照旋遠超她想象,竟一氣開了三十六道禁制。
她自忖若是自家動手,也不過能勉強湊個七七之數罷了。
她已是蛻凡,而陸照旋不過才元嬰二劫!
原本謝鏡憐便信陸照旋雖未蛻凡,卻必能助自家一臂之力,如今更是喜上眉梢,“這樣一來,我便不怕你在外兇險了。”
陸照旋輕輕拍了拍謝鏡憐的手,明明是她收服了靈寶,卻反比謝鏡憐平靜得多,“我方才收服鬼世夜游圖時感應阿鼻大地獄,感受到一股氣息與之緊密相連,論氣勢多半是蛻凡修士,約莫便是那平等王了。”
“什麽?”謝鏡憐後怕,“我原以為你煉化禁制不多,對阿鼻大地獄掌控不深,兩人雖隐有感應,終歸模模糊糊,未料你竟能一氣開三十六道禁制,直接收服鬼世夜游圖,這便與他對上了。”
“幸而我怕風劫過甚,将你帶到這秭殊洞天來,否則說不定平等王直接便找上門來了。”謝鏡憐蹙眉,“此處雖在虛空中,到底聯通陽世與鬼府,你與阿鼻大地獄聯系太強,終歸不安全,不如早日歸返陽世,縱平等王知道你在何處,也無法離開鬼府去尋你。”
從收下鬼世夜游圖時,與平等王對上便是必然的,已做下的決定不必再後怕。
陸照旋應下,“我這便回流洲。”
“若是你有事找我,可以沐浴焚香,上呼宋帝王,下喚我名字,我在你身上留了些靈光,能溯源尋到你。”謝鏡憐叮囑道,“不過,此法只能傳遞只言片語,且靈光有限,約莫三次便耗盡,需慎用。”
陸照旋記下,與謝鏡憐作別,重又潛入那莺聲鵲語,尋一段舊夢沉酣而眠。
夢裏,竟是熟悉方寸。
“裴某久仰謝道友大名。”有人眉眼依稀如故夢,恍惚似還在山巒疊翠間與弟子談笑。
這一次,坐在此人對面的,竟是謝鏡憐!
她溫和道,“裴道友之名亦是如雷貫耳,祖洲亡魂實多,少有不提及道友的。”
那人淡笑,“讓道友見笑了。”
謝鏡憐瞥了那人兩眼,問道,“不知道友今日前來,有何貴幹?我想,道友并非亡魂,煞費苦心潛入鬼府,不是來找在下閑聊的吧?”
“不巧,我來鬼府,确乎只是想見見道友。”那人說着,一拂手,遞過一幅卷軸,望着謝鏡憐道,“物歸原主。”
謝鏡憐似是不解,朝那卷軸望了一眼,忽地怔住,訝然,“鬼世夜游圖?這東西在你手上?”
“此物是我自祖洲世家得來的,大概是當初祖師隕落前留在祖洲,留傳至今。自我轉世後,此物已與我無緣,倒不如讓它回到它原本應在的地方。”那人把卷軸往謝鏡憐面前一推,“道友可自便。”
謝鏡憐蹙眉而望,“你将此物給我,不怕我拿去明敘涯面前邀功?”
“道友可以自便。”那人神色不變,重複道。
謝鏡憐神色變換,良久伸手按住那卷軸,卻不急着收,“我蛻凡不滿百年,而你轉世三千載,也不過剛回蛻凡,只是搭上聚窟洲那位,便已迫不及待了嗎?”
“閻君若能離開鬼府,還能安坐否?”那人淡淡道,“修行不在日久,閻君此言差矣。”
“我收下這鬼世夜游圖。”謝鏡憐肅容正色,“不過,我會為它另尋一個主人。”
“道友大可自便。”
沉夢方醒,陸照旋醒來,眼前是虛無死氣,身後是花團錦簇。
她并不急着前行,反停滞原地,細思起這段故夢來。
這與謝鏡憐相對而坐、送上鬼世夜游圖的人,也即是她來時故夢中與徒弟談論轉世、安撫弟子的人,若無意外,他便是祖洲那位打壓世家、一手創立了緣生宗的裴梓豐真君。
來時的那段故夢,不是陸照旋第一次見到他。
向上追溯,她第一次見此人是在數十年前、她首度進入秭殊洞天尋覓機緣的時候,在她第一次進入莺聲鵲語的故夢裏。
只不過,那一次,裴梓豐可遠沒有如此潇灑。
在那段故夢裏,他只是一個苦苦尋覓仙緣而不得的普通修士,資質不夠、福緣不足,磕磕絆絆,總有天不遂人願,勉強修至化丹,發現自己其實是大能轉世,還未來得及享受前世優勢,一轉頭便被元嬰殺了,重新去轉世。
光是在陸照旋所見的故夢中,裴梓豐便轉世了數十次,每次俱是艱難求仙,每次都是事與願違。
有時他能熬到化丹,有時甚至連仙緣都未得便得重新投胎,那大能靈性因多次轉世而消減得與凡人幾乎無異,唯一不變的是一顆堅定無比的求仙之心。
陸照旋一向以為自家已是慘淡無比,見了此人,才頗感安慰與慶幸,認為自家能修至元嬰已是福緣深厚,絕不該怨天尤人,而是一力奮進求仙。不過那時她并不知此人是誰,更不知裴梓豐是何方人物。
直到之前見了裴梓豐轉世前的故夢,她方将前後聯系起來,猜測此人多半是轉世後遭人算計,蹉跎了修行。
她未料裴梓豐與謝鏡憐竟見過面,甚至于如今她手中的鬼世夜游圖還是裴梓豐交予謝鏡憐的,然而這段故夢更應證了她的猜測。
謝鏡憐數百年前才身死,成就蛻凡不會超過兩百年,也就是說這段故夢距今不過百年。而裴梓豐三千年前便轉世,故夢中謝鏡憐卻說他剛蛻凡。
三千年對于普通人來說,蛻凡的邊都摸不到,可裴梓豐前世便是蛻凡真君,根本無需如此長時間,若非遭人暗算,早便重返前世修為了。
只是不知這暗算他的人,究竟是何人?是否就是明敘涯?
而她三度進入莺聲鵲語,三度都入了裴梓豐的故夢,這世上真有這麽巧的事嗎?
她正思索,卻忽地揮開昆吾,令劍光在沉沉死氣與花團錦簇間如紫電青霜般綻開,擋住劈面而來的靈光,一擡頭,有人望着她,神色複雜之極。
“陸照旋,你轉世重修不過數十載,竟已重凝元嬰,更進一步了!”
作者有話要說: 推一下《借劍》這本書,非常幼,但非常好看,禦井烹香在我心裏是質量的保證,這本才幾章,我已經覺得我一定會非常喜歡了,給大家分享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