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雲寒清将薛長櫻放在床上,替他蓋好薄被,

薛長櫻的頸間挂着一塊雲紋長命鎖,雲寒清細細摩挲會,将他的長命鎖塞入裏衣貼身放好,又看了一會他恬淡的睡顏,轉了身提起劍推門而出。

他腹中提氣,足下發力,轉眼間已奔出幾裏地,突然停了下來,捂住胸口,上身往前吐出一口血來,待淤血吐出後,他又原地盤膝打坐。

九轉化陽功他已經練到了第八層,每每到了要突破下一層關口的緊要關頭,全身真氣都會四處奔走,若是控制不當,嚴重則會走火入魔,這也是他不願将薛長櫻帶在身邊的原因,他怕進入下一層功力時會誤傷到薛長櫻。

天空泛起魚肚白。

雲寒清吐出一口濁氣,已經平複了體內奔騰的真氣,他美麗的眸子看了一眼禦劍山莊的方向,轉了身提劍往金陵走。

且說這邊薛長櫻一覺睡到自然醒,摸了摸身邊,一片涼意,知道雲寒清定是趁着夜色獨自一人踏上了去百花樓的路。

叩叩

雲寒流推門而入,看到床上坐着的薛長櫻微微一笑。

“昨晚睡得好嗎?”

雲寒流與雲寒清雖然是同胞兄弟,但是長得卻一點也不相似,雲寒流英氣逼人,若是只憑外貌來看,似乎雲寒流更像兄長。

薛長櫻點點頭,道:

“寒流,我要去找寒清。”

“大哥馬上就回來了,你別擔心,在這安心養傷。”

薛長櫻已經下了床,穿戴好衣服,正色道:

“寒流,你沒感覺到寒清很累嗎。你讓我去吧,寒清需要我。”

他說這句話的神情又是一副真誠至極的模樣,臉上帶着與年齡不符的冷靜沉着,雲寒流不知為何看着他的眼睛竟然說不出反駁的話來。

“這麽多年,他都是一個人獨自上路。我想要陪着他。寒流,請你讓我去。”

雲寒流雖然很想說只是一個百花樓,雲寒清根本沒有放在心上,但不知道怎麽的,脫口而出的卻是一句:“路途遙遠,你自己小心。”

薛長櫻微微一笑,眉眼彎彎,“謝謝你,寒流。”

他婉拒了雲寒流要送給他的家仆,自己選了一匹千裏馬,絕塵而去。

雲寒流站在莊外目送薛長櫻離去,他淡黃的額帶飄飄,最終消失不見。

十日後,百花樓。

雲寒清自踏入百花樓那刻起,就是衆人矚目的焦點,周圍驚豔的,貪婪的,恐懼的目光交疊在一起。

“稀客啊,沒想到潔身自好的禦劍山莊莊主也會踏足百花樓。”

說話之人徐娘半老,風韻猶存,扭着腰肢款款從樓梯上走下來。

雲寒清溫和一笑,道:

“雲某路過此地,歇息一日便走,煩請柳姑娘行個方便。”

“那就不招待了,雲公子請便。”

留宿百花樓的都是來尋花問柳的,彼此心照不宣,那柳姑娘差人帶着雲寒清上了二樓廂房,不多時,卻從另一道暗門裏走了出來。

“雲公子,天字一號房,今晚尼摩智會留宿百花樓,召修玉公子陪侍。”

原來這柳如故是摘星樓的探子,是此次行動負責接引雲寒清的線人。

雲寒清微微颔首,道一聲“有勞。”

百花樓的隔音效果很好,不比一般青樓,幾乎聽不見莺聲燕語,來這的人身份都大有來頭,保密性很好,外頭看來似乎更像是彈琴喝茶的風雅場所。

每個廂房都是獨立的包間,裏面卻擺着五花八門的玩樂器具,木馬,口枷,玉勢…雲寒清淡淡得一一瞥過,心裏卻不由自主得将這些器具都套在了薛長櫻的身上。

哦,我們冰清玉潔的雲公子才不承認他是個欲求不滿的禽獸呢。

門外傳來三長兩短的敲門信號,表示尼摩智已經到了百花樓。

雲寒清提着劍推門進入天字一號房,原本等着陪侍的修玉已經被柳如故帶下去了,他站在房間中央,總覺得有些不對,又細細打量,原來這間屋子裏擺放了許多銅鏡。

大大小小,形狀不一,約莫有百餘面鏡子,各個角度倒映着雲寒清,似乎像是為了看清他的動作,似乎又像是甕中捉鼈。

雲寒清心念一動,銅鏡已經自發動了起來。

鏡面搖晃,光線反射,五光十色,晃得雲寒清看不清楚,他的視線漸漸模糊,所有觸目所及的東西都扭曲晃動起來,耳邊傳來真真假假的聲音,咿咿呀呀得唱着戲曲的調子,似是嘲諷的笑聲,似是焦急的呼喚,似是刀劍相交的打鬥聲。

他眼前已經出現了數不清的畫面,一幅幅變換,如走馬觀花般,他幼時被歹人所掠,嚴刑拷打逼問九轉化陽的下落;他少時喪父,獨自一人扛起禦劍山莊的責任;他苦練玉清劍法與九轉化陽功,名動江湖;他送兩個弟弟拜入名師門下,自己孤身一人恪守着禦劍山莊的組訓,完成父親的遺志,最後卻落得衆叛親離的下場。

“不要跟他玩,不要靠近他,他是冷心冷情的怪物。”

“你看他,蠢得要死。說什麽有求必應,攬一堆吃力不讨好的事在自己身上。”

最後的畫面停留在一場熊熊烈火中,他手裏拿着火把,身後是一片血海的禦劍山莊。他的眼神是那麽冰冷,月白長衫已被鮮血染紅,從血海裏似乎走出一個人,雲寒清擡眼看去,一襲秋天色錦緞的薛長櫻從血海中走出來,他站到雲寒清面前,手裏吃力得提着一個裝滿井水的木桶,“嘩啦”一聲,悉數往雲寒清的臉上潑去。

“寒清,醒醒!寒清!醒醒!”

畫面如被打碎了般,裂開道道裂縫。

雲寒清眼神漸漸清明,映入眼簾的是一臉焦急的薛長櫻。

薛長櫻籲出一口氣,擦了擦雲寒清的臉,将他扶起來。

雲寒清這時才注意到自己胸前的衣衫都濕透了,他腳邊放着一個銅制面盆,地上濕了一大片,而罪魁禍首大概就是潑了他一頭冷水的薛長櫻。

“你…”

雲寒清正欲開口,忽聽得一道真真假假,雌雄莫辯,似虛似幻的聲音從四面八方襲來。

“不愧是玉面修羅,居然能破了我的幻術。”

雲寒清冷哼一聲,腰間的冷月劍出鞘,“叮”得一道鋒鳴,朝牆上劈去,“嘩啦”一聲,劈開了暗門,一個西域番僧打扮的人藏身其中,他的臉頰蠟黃,手中捧着一個木魚,雙眼渾濁,又好似有漩渦流轉,将人不由自主得深深吸入。

“別看他的眼睛!”

薛長櫻出聲喊道,雲寒清手腕輕輕一轉,劍尖挑起一面銅鏡,光芒筆直得照在尼摩智的臉上,“啊——你是——”

尼摩智驚恐得高呼一聲,他的幻術被銅鏡反射将自己困在了幻境中,他臉上的神情一會兒歡喜,一會兒悲傷,一會兒痛苦不堪,一會恐懼非常,哭哭笑笑,最後開始癫狂。

一道寒芒閃過,冷月劍沒入尼摩智的胸口。

尼摩智臨死前似乎看到了什麽,他胸前還插着雲寒清的劍,睚眦欲裂,像是活活吓死的,雲寒清抽出冷月劍,尼摩智的身體緩緩倒下去。

他順着尼摩智的視線看去,正對上身後的薛長櫻。

薛長櫻依舊眨着一雙人畜無害的眼,對尼摩智的死毫不關心,只道:“寒清,你沒事吧?”

雲寒清掏出懷中的白帕慢慢擦拭冷月劍,淡淡道:

“你怎麽會到這來?”

“我問了人,他們給我指路的。”

雲寒清擦劍的動作微微一頓,從禦劍山莊到百花樓路途遙遠,他雖是輕描淡寫得說想必路途上十分艱辛,“你…為了我?”

薛長櫻點點頭,笑道:

“是呀,我很擔心你。”

雲寒清将冷月劍插回劍鞘,突然欺身向上,将薛長櫻壓在桌上,冰冷的劍鞘擱在後者的脖頸間,他微微眯起眼,沉下聲音道:“你究竟是誰?”

薛長櫻微蹙了眉,“我是薛長櫻呀。寒清,疼……”

雲寒清的理智告訴他,薛長櫻來歷不明,應該繼續嚴加拷問,可是最終還是敗在薛長櫻大眼睛裏漸漸浮上的一片水霧,雲寒清收回劍鞘,将薛長櫻摟在懷裏,輕聲安慰道:“好了好了,我不問了。別哭了。”

薛長櫻抽抽搭搭委屈得控訴:“你的劍咯的我好疼。”

雲寒清狠狠打了一下他視若珍寶的冷月劍,

“我幫你打它了,乖,不哭。”

“桌子隔得我好疼…”

“哐!”

身後的大理石桌子被雲寒清一掌拍碎。

“好了,我打碎了…”

“你兇我…”

雲寒清:…

“那你打我?”

薛長櫻吸吸鼻子,扭了頭,不理雲寒清。

雲寒清低聲下氣道:

“寶寶,乖。我錯了。”

“寒清壞,我不喜歡寒清了!”

“不行!你只能喜歡我!”

柳如故一副見了鬼的樣子得看着眼前和情人幼稚吵架的雲寒清,嚴重懷疑他是不是中了尼摩智的幻術産生了後遺症,這還是那個溫文爾雅,冰清玉潔,殺人不眨眼的玉面修羅雲寒清嗎?

柳如故從懷中掏出一個瓷瓶,拔開瓶塞,一股奇異的清香湧出,她将瓶中粉末倒在尼摩智的屍體上,滋滋冒着白氣,不多時,尼摩智的皮肉骨骼已經全部融化成一灘血水。

“多謝雲公子為武林除害,我會禀明樓主,雲公子想要的東西,摘星樓定會雙手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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