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抉擇
翟辛恩輕飄飄的幾個字直接掐死了紀宵心中還沒來得及放肆的欲念,他整個人哭笑不得,後來整臺聖誕晚會都魂不守舍。
楚瀾仿佛驚鴻一瞥,整整一夜他沒有再見到過,紀宵偶爾懷疑自己是看錯了,可翟辛恩那幾個字如雷貫耳。
紀宵想,“起碼我知道他叫什麽了。”
他和翟辛恩不是一個班,卻經常聚在一起吃飯。
五中的校園建設很是漂亮,堪稱春滿乾坤,尤其有一簇紫藤,每年兩個花季開得最燦爛。每到花季,石頭架子底下時常人滿為患,可眼下是寒冬,沒人願意去那四面透風的地方休息,反倒便宜了翟辛恩和紀宵。
紀宵第二次小心翼翼地問起楚瀾這個名字時,翟辛恩明顯怔忪了:“你想幹什麽?”
紀宵閃着一雙誠懇的眼:“只是覺得他好看……哪個班的?”
“好看”兩個字砸得她短暫眩暈,翟辛恩好一會兒才找回神志:“我們班的,他是好看……小基佬你別這樣啊,人家有女朋友的。”
紀宵:“我知道。”
翟辛恩一顆心從嗓子眼回到肚子裏,她覺得自己了解紀宵,他人品不錯,掰彎直男這種事應該做不出來,于是欣慰地說:“你真是個好人。”
猝不及防被發了張卡,紀宵沒往心裏去,過了會兒,又問:“他以後讀文科理科?”
翟辛恩想了想,說:“文科,他上次月考政史地總分年級第三。哎,我也想念文科,家裏不給——眼看着就要分科了,我得快點搞定我爸媽。阿宵你打算好了麽?”
“嗯……”紀宵老神在在地說,“我也念文科?”
翟辛恩:“別逗了,物理老師不會同意的,再說你到底哪裏想不通要給自己找罪受。”
紀宵戳着飯盒裏的菜:“反正我自己選。”
翟辛恩知道他在家裏貓嫌狗不待見,繞過這話題,正要吃飯,忽然慢半拍地驚悚了,顫抖地說:“喂,你不會是……為了楚瀾臨時改了主意吧?”
她又說了大實話。
紀宵成績不差,尤其是物理,他們兩個班是一個老師教,該老師很贊賞紀宵,時常也在辛恩他們班提起。再加上每次單算理科成績紀宵的年級排名都在前二十,翟辛恩一直理所當然地覺得他肯定會去理科班的。
何況五中雖然表面上沒有偏心,理科班的配置到底要好一點。
她見紀宵埋頭不說話,語重心長地說:“阿宵,我跟你說實話,楚瀾不念理科是因為他化學很差,真的很差,念不動。你這是何必呢?”
紀宵朝她笑了笑:“曉得的,你不要太擔心嘛。”
翟辛恩翻了個白眼:“反正你自己拎拎清,楚瀾又不認識你,何況分了班他肯定是去最好那個的,你文科成績……考得上麽?”
這下戳到了痛處,他臉上一點笑徹底沒了。紀宵擡起頭,屈指在翟辛恩額頭上彈了一下:“話怎麽這麽多。”
翟辛恩嘟嘟囔囔,到底因為沒立場指點他,從善如流地閉了嘴。
紀宵有自己的打算,他只是一時心血來潮。他當然很理智地知道選理科是對自己負責的表現,和翟辛恩說過就算,把它當作一次臨時起意。
可第二天早晨五點,紀宵睡覺睡到一半突然醒來,整個人愣在被子裏。他伸手摸了摸雙腿間,一手冰冷的黏膩,他不算克制,但還從未因為做夢有過這樣的經歷。這好似是他成了個大人的标志,本不應該驚慌失措。
紀宵努力地去回憶夢裏到底發生了什麽,他直覺和楚瀾有關,但始終想不起來。
那天清早他沒有再睡,趁一家人都沒起床,把自己反鎖在衛生間中洗了睡褲。大冬天的水冷得入骨,紀宵沒開熱水,任由兩只手被凍得通紅。
他搓着那一塊冰冷的地方,布料浸透了之後粗糙地摩擦着手掌,很快感覺到了痛。
水流聲嘩啦啦的,紀宵擡起手,捏了一把鼻尖,旋即連眼睛都有點酸脹發疼。他說不上來這突如其來的傷春悲秋的原因,可又排解不得。
這天剛好報分科,他心情糟透了,思來想去,黑字落在白紙上,還是選了文。
距離分班考還有半個月。
五中規定奇葩,一般學校高二才分科,這一屆碰上教改,于是格外的早。紀宵政史地不差,但正如翟辛恩所說,要上重點班還是很艱難。
班主任吃驚于他的決定,私下找他談過幾次,言下之意不過勸他依然學理科。大約做出去的決定潑出去的水,紀宵不知道什麽叫後悔,意志堅定地羅列出一堆莫須有的理由,最終老師尊重他的意見,喊他加油。
變本加厲地學習起來,紀宵連學生會辦公室也很少去了。他落下了許多重點沒背,僅僅靠主課的優勢仍舊徒勞。
翟辛恩感到無語凝噎,想罵他幾句,可什麽也說不出來。
索性木已成舟,她又不忍心看紀宵從重點班淪落去普通班混日子,被對方找到時只得盡力幫紀宵把拖欠的功課補上——每天的學生會辦公室再次被占用,冬日天黑得早,時常燈都會亮到七八點。
不知是不是應該感謝辛恩給的便利,紀宵得以又一次見到了楚瀾。
一月份的某天傍晚難得地出了太陽,紀宵背着書包和翟辛恩往學生會辦公室走時感嘆說:“今天天氣真好。”
翟辛恩正專心致志地吃外賣,含糊地一點頭,正要拿鑰匙開門,忽然停住了。紀宵湊過去問她:“怎麽了?沒帶鑰匙啊?”
學生會辦公室的鑰匙不是什麽寶物,再加上大家其樂融融,彼此都成了一家人般熟稔随意,基本上只要有正當事由,找內部人員借就拿得到。
翟辛恩白了他一眼:“沒鎖。”她輕輕一推,辦公室的門應聲而開。裏頭燈亮了半邊,角落的一張辦公桌邊坐了個人。
那人聽見動靜後擡頭看了看,認清了對方的臉,眯起眼睛問:“是辛恩嗎?”
“是啊小祖宗,”翟辛恩随口回了一句,她打開另外一側的燈,仔細打量一番,問道,“你怎麽今天過來了?”
“今天輪到我值日,打掃完暫時不想回家就打算先把作業寫了。”他的目光落在辛恩背後的人身上,思考片刻,似乎想起見過,于是恍然大悟,“你男朋友也來啦?”
翟辛恩一臉“服了你了”:“不是男朋友,謝謝。哦對了正好,你們倆不認識,我介紹一下,他是隔壁班的紀宵,咱們的固定勞力,這個是……”
紀宵心猿意馬地接口:“楚瀾,我知道。”
他難得說話沒緊張也沒結巴,透出很是平常的寒暄。辦公桌邊的人遂露出個吝啬的禮貌微笑,朝他點點頭:“你好。”
紀宵也說:“你好。”
客套得翟辛恩看不下去,歷史書往桌上一放:“不打擾你了阿瀾。紀宵你過來,我把那幾個知識點給你講了,然後我要回家。今天這麽冷,回去晚了我爸擔心。”
紀宵聽出她話中含義,連忙挨着翟辛恩坐下,把目光從楚瀾那邊收回來,在心底有點雀躍地想,他和楚瀾搭上話了,以後遇見也能彼此問候,挺好挺好。
他兀自聽着翟辛恩梳理脈絡,仔細咀嚼楚瀾那句“你好”——每個知識點卻仿佛左耳進右耳出,始終沒往心裏去。
楚瀾很安靜,在偌大的辦公室中他仿佛不存在一般,偶爾從那邊傳來筆尖接觸白紙的沙沙聲,撓得紀宵一陣說不出的難耐。
所幸他還知道要做正事,連忙抓住沒聽清的尾巴問翟辛恩:“等一下,辛恩,我剛才沒聽懂,這裏為什麽要答經濟原因?”
翟辛恩被他問得一愣,她也是老師講什麽就是什麽的,不曾深入思考,驀然被問倒,整個人有點懵。好在此地有學霸坐鎮,她眨了眨眼,連忙轉向楚瀾的方向,喊:“阿瀾,有個東西想問你。”
那人不聾,洗耳恭聽狀,翟辛恩把問題重複了一遍。
楚瀾先是略一思考,然後平靜地解釋完,不問紀宵有沒有聽懂,也沒表現出任何來自優等生的鄙夷和被打擾的不快,繼續埋頭做自己的事。他說話不快不慢,但有些飄忽,稍微一分神就錯過重點。
紀宵心頭亂成一鍋粥,從楚瀾開口起,就自行切換了頻道:從“歷史題好難”切換到“他真好看”,然後不負衆望地又沒聽懂。
看他滿腦袋都是問號,又一副魂不守舍的表情,翟辛恩思及紀宵那異于常人的性取向,立刻恨鐵不成鋼,就差沒一巴掌呼在這死顏控的臉上。
楚瀾全然不知道自己寥寥幾句話引起了那邊某人心中的一場軒然大波,他沒在辦公室多待,把作業寫完就離開了,臨走前不輕不重地揪了一把翟辛恩的馬尾,平淡地說:“明天把欠我的錢還了。”
翟辛恩嬉皮笑臉:“哥,你還差那十五塊早飯錢呢?”
楚瀾沒理會她的求饒:“我想買本政治習題冊,剛好缺十五。”
翟辛恩說好,等楚瀾走了,紀宵才揶揄地說:“他還是你的提款機小金庫呢?”
“去你的。”翟辛恩癟嘴,“阿瀾他爸賺得多,平時偶爾急需用錢大家都蠻喜歡找他借的,反正他人好,對這個不怎麽吝啬。”
人好,顏好,成績也好。
紀宵露出個白癡般的笑容,心道,“這可怎麽辦,我要配不上他了。”
這念頭一經冒出便不可打壓,且不提有多麽荒謬,但的确激發了男孩子固有的一點争強好勝。紀宵進步神速,分班考成績出來那天他險險地擠進了文科重點班,翟辛恩作為半路師父,心安理得地接受了他的上供。
“所以說,人不逼是不行的,雖然你差楚瀾還有那麽一大截,但可喜可賀啊。”翟辛恩吃着紀宵買的麥當當,正兒八經地說。
紀宵陪她喝可樂:“咱們以後就是同班同學了?”
翟辛恩冷笑:“你是想說,‘我和楚瀾以後就是同班同學了’吧?別以為不知道你在想什麽。醜話說在前頭,阿宵,我和他初中同校高中同班,算得上關系不錯——阿瀾有女朋友的,你不要作妖,起碼現在絕對不可能。”
說的無非就是讓他別招惹楚瀾,紀宵點點頭,表示自己理會得,主動轉移話題:“對了,楚瀾他這次考了第幾名?”
世界上成績好的人分兩種,要麽特別聰明,要麽特別用功。楚瀾既聰明又用功,人生仿佛開了挂似的,在學業上順風順水,從不栽跟頭。
分班考時,楚瀾的數學稍微拖了一下後腿,文科綜合一共三百分他考了270,英語接近滿分,語文也不差,在分班考試的成績單上堪堪排在第四位。前三名屬于奇葩中的奇葩,比楚瀾用心,幾乎都要學傻了。
紀宵對着成績單感嘆:“他有不擅長的事嗎?”
翟辛恩滄桑地說:“不擅長談戀愛……我也是聽人說的,移動冰山楚瀾同學,雖然有點誇張,但他簡直是偶像劇男主人設,難怪泡到了別人家校花。”
那幾年最流行冰山系男主角,翟辛恩跟他念完楚瀾,又忙不疊地說了一耳朵楚瀾他女朋友的八卦。
對方念的私立學校,和楚瀾不知道怎麽認識的,也不知道怎麽就勾搭上了一起早戀。雖然談不上品學兼優,但确實長了一張人見人愛的臉,饒是楚瀾這種除了性格其他條件都優質到不行的人也動過心。
紀宵食不下咽,在心裏默默地翻了個白眼,再給自己點上一支蠟燭——他還湊什麽熱鬧,能跟楚瀾同班已經菩薩保佑了。
在他們如此這般地感嘆了一番上帝造人的不公之後,寒假如約而至。
紀宵想起那堆家長裏短,又開始頭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