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暧昧

“你行不行啊,放開方向盤讓我來。”

樊繁白了楚瀾一眼,不死心地踩了兩下油門,死活點不上火後,心不甘情不願地和副駕駛的楚瀾換了位置。說來也怪,車到了楚瀾手裏,就跟見了親人似的乖巧,一路順暢無比地拐上了大路,擠進車流裏。

見此情狀,樊繁唉聲嘆氣:“不行,跟我八字不合,枉費時間拿駕照。”

後排坐着的三個人齊齊嘲諷她,完事後姜星河補充:“樊同學,你們一中的教學不夠全面,太過死板了,我們學校就很活潑大膽,像楚瀾這種駕照都沒到手的還敢上路。”

他最後一句話剛落,車內出現了尴尬的寂靜,翟辛恩顫抖着問:“阿瀾,你沒駕照嗎?”

楚瀾打着方向盤,滿不在乎地說:“沒事兒,我早會開了。年紀不夠拿不了,等過完生日我一天就考完了。”

幾個年紀比他大還不會開車的人選擇了沉默,都很疑惑此人如何在忙碌的學習中抽空把車都學了。果然時間就像海綿裏的水,擠擠總會有的。

自從楚瀾從歐洲旅行回來之後,整個人開朗了一圈。樊繁知道內情,笑而不語。其他人被蒙在鼓裏,但樂見其成,于是周揚趁機約大家去爬山增進感情,順便也當做一次畢業的三天兩夜短途旅行。

雲黛山海拔三千多米,從山腳一路設有登山道,夏天清涼,最适合徒步。周揚外婆家就在山腳下,他自小就喜歡在山上野,這回更是拍着胸脯保證給大家一次難忘的經歷。

這才有了樊繁開不動車、楚瀾勉為其難地坐上駕駛座的一出——周揚倒是只喊了紀宵和翟辛恩,然後你喊我、我喊你,大家約時間排檔期,終于在七月底定了下來,加上已經提前去準備的周揚,一共六個人。

從錦城出去,開車向南一個半小時的路程,便能夠抵達雲黛山。

楚瀾開車和他本人的性格一樣穩,而且心無旁骛。姜星河抓緊時間打盹,樊繁緊張地抓着安全帶,不敢動,紀宵則一路都在和翟辛恩聊天。

“你們兩個又和好啦?”翟辛恩問完這話,擡眼瞥楚瀾,他從後視鏡中看了一眼,沒說話,于是她大膽了些,“之前的矛盾都說開了?”

紀宵點點頭,話裏有話:“他還生氣,所以才出來增進感情。”

一車曉得他狼子野心的人笑得“嘿嘿嘿”,揶揄他這話說得怪含蓄,楚瀾裝作聽不見——他還不會拿捏自己的心情。

自從紀宵清晨五點在機場等到楚瀾,就開始覺得他們的關系變得說不出的奇怪。楚瀾不再抗拒他的親近,彼此心平氣和地聊天,紀宵發出去的消息他必然會回,有時睡前拿出來看,才發現從早安聊到了晚安。

紀宵沒着急,楚瀾越來越黏他是好事,有了樊繁那一出助攻,他更加覺得楚瀾口是心非而已。設了個套等他鑽,紀宵難得偏執,一定要等楚瀾自行承認。

開車到周揚外婆家,又換了周揚的舅舅當司機,拐過一截柏油山路,把擠在後座的幾個人送到了登山道的入口。

此時雲開見日出,山間陽光并不灼熱,早晨清涼的風穿花拂柳,山下游人稀少,大都是進香的老人,因此幾個少年少女便顯得格外出衆。

“我可提前跟你們說好,”周揚從外婆家拿了幾根竹杖分給他們,“登山道只能上不能下,原路返回是不可能的,咱們出發了就只能上到索道那邊到山頂……別打退堂鼓啊。”

少年滿腔意氣風發,姜星河最先走在前面:“那行啊,不喊累。”

周揚經過畢業這段時間的聊天相處,對姜星河戒備心放下了大半,雖然仍然覺得這人是個異類,但大無畏地決定學會和異類相處。翟辛恩曾暗自揣測,要是被這直男知道自己好兄弟紀宵也是“異類”,表情恐怕非常精彩。

剛開始出發時,大家還有心情游山玩水,路過溪澗時休憩片刻。

走到半途,紀宵和周揚負責了兩個女生的包,姜星河帶的東西少,一騎絕塵地跑在前面。林間涼爽,汗水很快被吹幹,路過泉水時洗一把臉,登時神清氣爽。翟辛恩拍了不少照片,只是山間信號微弱,微博發不出去,有些郁悶。

高中生體力都不錯,即使被如今的高壓政策和學習時刻表把空閑時間擠得聊勝于無,依然仗着青春正好,一路說說笑笑,居然也沒有喊累。

登山道兩側有護手,偶爾遇到瀕臨陡坡的也沒有問題,到了後來純屬趕路,總算在下午五點左右抵達了半山的寺廟。

寺廟一家獨大,設有客舍,搞得頗有點六根不淨。這兒雖然沒有競争對手,但也鮮少有登山游客,房間不多,剛好夠用。

他們抵達的時間有點晚,剩下兩個單間和一個标間,單間都是大床——其實也不怎麽大——除此之外就只有大通鋪了。

翟辛恩和樊繁兩個女生自然要了一間大床,餘下四個男生。鑒于其中錯綜複雜的情感糾葛,怎麽分都很尴尬,于是樊繁閉了嘴,把房間鑰匙往幾位面前一放,任由他們自己鬧。

生怕被搶走團隊吉祥物似的,周揚連忙勾過紀宵的脖子,宣布:“标間還是單間都無所謂,但我要跟阿宵睡。”

他對姜星河的謎之恐懼大家都理會得,雖說不太理解,但卻沒放過任何一個嘲諷的機會。翟辛恩裝作無意道:“說得跟人家星河看得上你似的……”

姜星河很配合地發出了一聲嗤笑。

周揚臉紅,梗着脖子不說話,仍然抱住紀宵不撒手,弄得樊繁在旁邊啼笑皆非,目不忍視地轉過了臉。

楚瀾一路都沒有什麽話,乖巧又配合,還從不喊辛苦,這會兒破天荒地主動開口:“我和姜星河不對付,沒法一起睡。”

他們“不對付”這事沒人知道,連姜星河都一臉愕然,滿頭問號地反省他到底何時和楚瀾過不去了。楚瀾避開衆人的目光,盯着自己鞋尖,一言不發。

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有時候讓人頭疼,周揚還沒說話,姜星河先作西子捧心狀:“天哪,你們都這樣對我,好難過!阿宵,我看還是咱們一起睡吧,你人最好了,這兩個沒良心的讓他們滾。”

掰開周揚的手,紀宵徑直拿了單間的鑰匙:“得了,你們兩個去住标間,遲到二人組。我和星河湊合睡一晚——餓了沒,吃了齋飯咱們回房間打牌,完了早點休息。”

聽了紀宵條理清晰的話,楚瀾的眉峰蹙起,好似很不滿這個決定,但他找不出反對的理由,于是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望着他故作潇灑的背影,閑來無事喜歡看戲的姜星河踩了紀宵一腳:“我怎麽覺得楚瀾要恨死我了——你們倆那一腿到底成沒成?”

紀宵:“八字沒一撇呢。”

他話說得暧昧不清,姜星河的眼神反倒意味深長:“就知道你沒那麽容易放棄。”

遠處楚瀾已經紳士風度地替兩個同行的女生拿了碗筷,他擡眼,見這邊還有沒過去吃飯的,朝紀宵揮了揮手。紀宵立刻回以一個放心的笑,摟過姜星河的脖子把他拖走,說話聲輕輕地,卻又篤定堅決:“是嘛,碰上一個這麽喜歡的人不容易,要是這時松了手,我真不知道去哪找了。”

晚餐在寺廟吃的齋飯,全素,當真一點葷腥都沒有。長身體時期的少年們經過一天跋涉,結果看到沒有肉的盤子,臉上寫滿了憤懑。

楚瀾夾起白菜混米飯毫不含糊地吃,抽空對表情悲壯活像要鬧革命的樊繁說:“廟外有個小賣部,泡面25一桶。”

樊繁義憤填膺:“說好的出家人慈悲為懷呢!”

紀宵下箸如飛,全不介意:“是俗家弟子的店。将就吃吧,我包裏帶了壓縮餅幹和巧克力,打牌的時候補充能量。”

說完這話,他這才發現原來挑剔的不是楚瀾。他看上去平和極了,對這些齋飯一點也不在意。紀宵試探着給楚瀾夾了個饅頭,楚瀾略一停頓,伸手接了。

餘光瞥到紀宵滿足的表情,楚瀾腦子裏仿佛冰火兩重天,情感在想“他這樣挺好玩的”,理智則大聲咆哮:“有病!”

一頓飯吃得意猶未盡,食不甘味地填飽肚子後,紀宵首先離席。

山裏沒有燈,寺廟的昏黃成了唯一的光源。紀宵站在庭院中,聽過了暮鼓,風掠過松柏樹葉。青瓦白牆圍出的四方天地,與後面依山而建的客舍又不一樣,在夕陽西下之後竟然也顯出了肅穆莊重的氣勢。

翟辛恩在後面喊他,紀宵結束了與自然短暫的交流,重新回到年輕人熱火朝天的世界。

他們在周揚和楚瀾的标間,周揚拿出一沓撲克,開始打鬥地主。六個人有六個人的玩法,大家高興就行。

沒有輸贏面的牌打着無聊,于是翟辛恩提議玩真心話大冒險,一次一輪,沒有選擇的餘地,贏家提問。在座的除了樊繁,都是五中的學生,而錦城高中圈子就那麽大,說起一些趣聞和特立獨行的老師學生,基本都能對上號,聊得多了笑得東倒西歪,是常有的事。

楚瀾不會打鬥地主,即使姜星河主動教了,他仍然秉持着一個臭牌簍子的節操,每次都坑,讓隊友恨不得殺之後快。

從小到大的八卦被問了個底朝天,其他人真心話只會回答一個,可楚瀾不知是天然還是玩得起,只要贏家沒喊停,他就敢一個一個地說下去。諸如“你有沒有做過弊”這類老掉牙的問題,楚瀾回答得臉不紅心不跳,至于是否真實,不得而知。

終于這一把贏家輪到了樊繁,此人熟知楚瀾本性,打蛇要打七寸,在人民群衆殷切的目光中戳了戳他:“什麽時候打算再交女朋友?”

楚瀾:“……你有毒嗎?”

樊繁:“那你就是對宋詩詠餘情未了?”

楚瀾臉上看不出表情,手裏翻着兩張牌:“過去這麽久,早就結束了。她對不起我在先,難道你要聽我現在還喜歡她這種話嗎?再問這個我就算你已經完成懲罰了。”

等的就是他這句話,樊繁當即露出不懷好意的真面目,賊笑着說:“好的,你誠實回答,和宋詩詠接過幾次吻?”

房內一陣起哄,楚瀾先是一愣,随後耳後泛起了害羞的粉紅。大約當衆談論這種事還是太困難,在樊繁的再三慫恿下,輸得起的楚瀾先遞給她一個“你給我等着”的兇惡眼神,然後義無反顧,把腦袋往旁邊被子裏一埋,伸出兩根手指。

樊繁:“诶……才兩次,阿瀾你不行啊……記得這麽清,看來你還是很喜歡她嘛?”

楚瀾:“滾!早就不喜歡了,記性好也怪我!”

他說得幾乎絕情,旁邊紀宵卻是心念一動。

早就知道的,楚瀾這種人,不喜歡就是不喜歡,斷然沒有“若即若離”的前科。可他卻一再因為紀宵讓步,留在似是而非的邊界上,學會了寬容和視而不見。

樊繁獰笑着抛出最後一問:“阿瀾,再額外附贈一個呗——你現在有喜歡的人嗎?動心的也算,被告白了還沒答應卻已經覺得有好感的,也算。”

紀宵猛地擡起頭。

房間裏寂靜得能聽見一根針落地的動靜,窗下的蛐蛐兒尖着嗓子嘶鳴。楚瀾換了個坐姿,眼睫飛快地翕動,目光看哪兒都不舒服似的游離,就是不肯回答樊繁的提問。他的局促在座的都看得真切,誰都不願出聲,生怕驚動了楚瀾。

紀宵以為楚瀾會避而不答,可他沒想到楚瀾這麽輸得起。

手指攥住被單一腳又迅速松開,楚瀾細聲細氣地、近乎氣音地答了個“有”。

紀宵突然感到強烈的不安。眼看楚瀾已經面紅耳赤,樊繁還要繼續坑他,紀宵再也聽不下去,坐在靠近門的地方,把拖鞋一勾,閃身出了房間。

寺廟中萬籁俱寂,只剩山中帶露的月色清清冷冷的。夏夜沒有霜花,紀宵在大殿外一側的長凳上坐了,雙手掩面,心髒急促地跳動。

畢業聚會那晚KTV的場景幾乎倒轉過來,紀宵的期待被無限放大,他卻選擇了逃跑。究其原因,想必是經不起第二次失落,倘若楚瀾被逼急了,說出了一個陌生的名字,那紀宵很可能當場崩潰。

他在外頭想七想八,沒去在乎自己逃走後房間內的場景又如何。

長凳另一頭微微一沉,紀宵疑惑地擡起頭望過去,楚瀾事不關己,揉着自己通紅的耳朵,好似是出來透氣,朝他彎了彎眼角。

他們旁邊就是大殿的正門,裏面點着長明燈,守夜的僧侶卻已經開始打瞌睡了。隔着庭院,照壁上“曉看煙雨”四個字勾勒出無盡的遐想。後院的客舍裏偶爾傳來的說話聲、洗手池前的水聲、還有風聲,紀宵側過頭。

楚瀾直視前方。他的輪廓比起一起在紫藤花架上曬太陽的時候,愈發的分明了,眼中泛着微光,唇角依然上挑着,只是臉上疑似的嬰兒肥被時光打磨消失不見,側臉線條如春山起伏,帶着十幾歲末尾的銳利。

這是我喜歡的人。紀宵想。

他移不開眼,楚瀾卻突然扭頭,猝不及防地四目相對。紀宵尴尬極了,為了不讓楚瀾一開口就破壞難得靜谧的氛圍,他立刻脫口而出,尋找話題:“你剛才在想什麽?”

耳畔掠過晚風,他聽着樹葉被吹得沙沙作響。

他喜歡的人輕聲說:“今天夜色很美,有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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