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心弦

如果紀宵知道讓楚瀾告白比上天還難,他憋出一句極為含蓄的引經據典已經非常不容易,想必會捶胸頓足,恨自己看的書少,不知道夏目漱石的名言。

他聽完楚瀾那句話,認真地點點頭,觀望了雲間月,附和說:“嗯,是挺好看的。”

楚瀾奇怪地看他,隐晦地欲言又止了。紀宵見他今天似乎心情很好,不着痕跡地往楚瀾那邊挪了挪,又說:“明天早上周揚說可以晚些起來,有霧不好看路。今天要是太累了,你要不好好休息……”

“你和姜星河今天真要一起睡?”

紀宵:“随便擠一擠,他有男朋友又不會對我做什麽,你不要太矯枉過正了。”

楚瀾不說話,紀宵以為他介意,不知出于什麽心态,補充說:“其實你覺得……我可以理解。但我喜歡男生,不代表随便誰都可以,我……”

楚瀾不耐煩地捂住耳朵:“好了,知道了。說這麽多幹嘛。”

他這副模樣越是少見越是可愛,紀宵忍俊不禁,兩人距離不到小臂長,他順勢揉了把楚瀾的頭。手掌蹭過他捂着自己耳朵的指尖,紀宵裝作不在意地開玩笑,好讓一切都那麽自然:“楚瀾,你這樣特別萌知道嗎?”

從不知道自己還能和“萌”字沾邊,楚瀾不可思議地睜大了眼,紀宵得寸進尺,趁他迷糊着直接戳了一把臉:“更萌了。”

做完這些,他生怕楚瀾反應過來要炸毛似的,跳起來就往客舍的方向逃竄。剛跑出兩步,被楚瀾一把抓住了手:“你說清楚,誰、誰……”

他險些被門檻絆倒,無可奈何地定格成一只腳在內、一只腳在外的姿勢。楚瀾的手微冷,掌心卻溫暖地貼着他的手背,紀宵愣怔,他們背後是釋迦牟尼佛像,表情悲憫。

楚瀾驀地收回手,突然不再糾結萌的問題,大步向前,背影略有狼狽。

紀宵擡頭,和普度衆生的佛陀靜默對視了片刻,突然笑出來——已經快一個月了,他第一次覺得這麽開心。

因為第一天的累死累活,翌日不必趕路。但早晨也無需放任睡得太久,姜星河睡覺不老實,後半夜紀宵忍無可忍把他踹到地板上,砸了一床被子,才換來半宿好眠。

楚瀾把他們的門推開來喊紀宵起床時,看到的就是姜星河從地上爬起來的場景。

他剛醒,腦子還迷糊着,拿了條褲子往自己身上套,喃喃道:“怎麽睡的半夜掉地上了……”姜星河擡頭見了楚瀾,還沒反應過來,直接說:“早啊。”

楚瀾愣了,也非常配合地回了一句早上好。

床上隆起一個蛋卷,姜星河視若無睹地越過,徑直拿了水杯出去刷牙。楚瀾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最終伸手推了推那個蛋卷,聽到裏面傳來不耐煩的哼唧聲,他抓住被褥的一角掀起來,看見了紀宵毛茸茸的蓬亂短發。

紀宵睡覺穿背心,有一半都卷了起來,腹肌隐約可見,常打籃球手臂線條流暢,此時正枕在自己脖子下。楚瀾稍微移開目光,又把被子給他蓋了回去。

突然變亮的環境讓人本能地想要逃避,紀宵先是翻了個身,立刻把臉往被子裏埋,像只不肯面對現實的小狗,磨蹭着就是不肯醒。楚瀾鐵石心腸,又抓起旁邊的枕頭,朝紀宵身上就是一下:“起床了!”

他的聲音不大,紀宵卻一翻身就坐了起來,緊接着攏起被子把自己卷好,表情驚恐:“楚瀾,你怎麽進來了?”

恰逢姜星河不在場,楚瀾毫無壓力地甩鍋:“姜星河起來了啊,都起床就等你了。”

紀宵說哦,他慢吞吞地直起身子,從旁邊的椅背上把自己的衣服拿過來,然後露出個挺讨好的笑:“那個……你方便出去下嗎?”

楚瀾皺眉,仍然依言轉過身朝門外走:“怕什麽,你有的我都有……神經。”

然後替他關了門。紀宵松了口氣,腦袋耷拉,再次把自己埋在被褥裏,他坐在原處,靜靜地等早晨的生理反應消退,才面色如常地換衣服。

“你有的我都有。”紀宵嘟囔,“被你看見還得了,不知道又要腦補什麽。”

休整一夜繼續上路,第二天的行程不需要趕時間,但随着海拔變高坡度變陡,登山的難度絲毫沒有降低。越往高處走,雲遮霧繞,往往背後汗濕了,迎面而來的風卻頗有秋色正濃的涼意,也算是不可多得的體驗了。

到了中高海拔的登山道,漸漸地人變多,時常爬幾截就能遇到小賣部,有冰好的礦泉水、餅幹薯片、放在泉水中的西瓜。

“阿瀾要麽?”樊繁托老板娘切好了瓜,遞過去一片。

楚瀾拿在手裏局促不已,他一扭頭就看到紀宵,于是順理成章地送到紀宵眼皮底下。這暗示再明顯不過了,紀宵左手是樊繁的背包,右手是礦泉水瓶,一時騰不出位置接下,又覺得這片瓜來之不易,如果搖頭有點可惜。

他站的位置比楚瀾矮一個臺階,紀宵略一思索,就着楚瀾的手在中間咬了口,飛快咀嚼吞咽,然後又是一口:“好甜。”

楚瀾:“……”

紀宵動作迅捷,他已經來不及抽身,只好尴尬地別過臉,維持這個奇怪的姿勢等紀宵把這片西瓜吃完。旁邊樊繁臉上寫滿了“哎喲卧槽”,翟辛恩則忍俊不禁。

他一手的西瓜汁,面無表情地洗了手,不聲不響走在前面,提前結束了短暫的休憩。

楚瀾大步領路,紀宵趕上去和他并肩擠在狹窄的登山道上,一只手扶着護欄,稍微探頭打量楚瀾,心虛地解釋:“生氣了?生氣了以後我不這樣了。”

楚瀾瞥他,竟然有點嗔怪的意味。大約是前夜他含義不明的那句話氣氛暧昧,紀宵總覺得楚瀾沒那麽躲着他,試探着朝他那邊靠,兩個人肩膀蹭肩膀,□□的手臂相接觸,楚瀾瑟縮片刻,感覺紀宵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

越來越沒分寸了,他想,快步地往前跑了兩步。

朝露待日晞,只是這天太陽不好,雲霧缭繞的局面直到午後兩點也沒有分毫改善。臺階邊緣長着青苔,濕滑無比。

楚瀾一個沒踩穩,猛地感覺失去重心,他剛伸出手想攀住旁邊護欄,腳下已經滑得整個人往後摔去,手上劃破血痕。他腦子裏驀然冒出一個念頭:“摔傻了怎麽辦!”

到底沒能如願地體驗電視劇中臉先着地的感受,楚瀾失重到一半,跌入某人的懷裏,撞得對方朝後退了一步,手臂牢牢地箍在他身前,另一只手撐住了護欄——卻也頭暈目眩,楚瀾立刻站直,身前那只手卻沒放開。

紀宵把他抱得很緊,幾乎要靠在楚瀾肩上了。

他不自然地推了推紀宵:“我沒事……謝、謝謝你。”

立時如夢初醒,紀宵松開他,看到楚瀾手上的傷,利落地從自己的背包裏翻出碘酒與創可貼:“我給你處理一下,不要感染。”

生活不能自理、戶外獨立生存能力負十級的楚瀾不疑有他,直接将手舉到紀宵眼皮底下。

他皮膚白皙,手臂內側隐約能看見青紫的血管,手掌關節雖不誇張,也足以說明是男生的骨骼了。這會兒大拇指根部劃出一道口子,斷斷續續,最深的地方擦傷在手腕附近,正一刻不停地淌血。

紀宵三下五除二地拿創可貼在他指根貼好,然後把碘酒遞給楚瀾,自己則倒了水給他洗幹淨傷口——登山道的護欄是鐵質的,常年沒人清理,細菌繁衍得能組好幾個合唱團。

“忍着點。”從楚瀾手中拿回碘酒,紀宵絲毫沒留情,直接倒上去。

他攥着的手臂輕輕顫抖,楚瀾卻一點聲都沒發出來,真就如紀宵所言“忍字頭上一把刀”了。紀宵跟個機器貓一樣掏出繃帶和藥膏時,周揚驚嘆:“阿宵,你的口袋是百寶袋吧,真像個老媽子了。”

紀宵半假半真地呸他:“出來登山說不定什麽時候就受傷,這東西又不重……好了,晚上洗澡多注意,不會留疤的你放心。”

楚瀾點點頭,收回手後摸着被他抓住的地方,發現紀宵捏過的位置留着兩個淺粉色的指印。他看得有些出神,直到樊繁喊他,才跟上大部隊。

兩千米的海拔還不足以觸發高原反應,因為行程較短,第二天走走停停,仍然提前許多時間來到乘索道的地方。

這地方是盤山公路的最後一站,離索道只有半個小時步行的距離,再往上就是山頂了。大部分打算直接上山頂禮佛、看日出和雲海的游客全都在此處落腳,旅店和飯館生意紅紅火火,周揚想看日出,又篤定楚瀾為首的懶東西鐵定不肯三點半起床爬山,便直接将酒店定在了貴一些的山頂。

索道等待的人奇多,臨近關閉時間,越發的心思躁動。

紀宵站在楚瀾背後,許是機場接到他那個淩晨偷來的吻與兩天來和諧共處讓他膽子大了不少。仗着四周人頭攢動,紀宵靠近,下巴蹭了蹭楚瀾的頭頂。

他在高中着實竄了一截個子,而楚瀾保持每年一厘米勻速生長,到現在兩個人拉開了非常——用樊繁的話說,“萌”——的身高差。紀宵高了楚瀾一個頭,他心念微動,拎着一瓶礦泉水的手突然伸到楚瀾眼皮底下,形成了詭異的環抱。

“喝水嗎,累不累?”他偏過頭說話時,看見楚瀾剎那通紅的耳朵。

以前楚瀾還天然着,對他全部的心思無動于衷,紀宵就懶得撩撥他,覺得不僅沒意思,還破壞他們的“友誼”。現在楚瀾心知肚明,一遇到他就像只張牙舞爪的小奶貓,睜着好奇的眼睛探頭探腦,快被抓住時轉頭就溜,反倒激起了紀宵想逗他的心思,混合在他的喜歡裏,燒出燎原之勢。

這樣的楚瀾他從沒見過,可比任何一面都讓他想要寵愛。

紀宵移開目光,手環在楚瀾身前擰開了礦泉水瓶蓋,表情無比正直嚴肅。楚瀾稍微朝後一退,單薄的脊背就撞上他的胸口,鬧得陷入維谷,只得翻了個白眼,拿過紀宵的礦泉水瓶,手肘在他肋骨位置輕輕一碰:“別鬧了,有意思嗎?”

沒有半分陰陽怪氣,卻近乎耳語,像戀人之間的悄悄話,紀宵被楚瀾這一聲說得渾身舒服,從善如流地退回安全距離:“挺有意思的。”

楚瀾:“……”

在離他們不遠處的地方,周揚疑惑地皺眉:“我怎麽覺得,阿宵和阿瀾之間氣氛怪怪的?是我的錯覺嗎?姓姜的你覺出詭異沒,哪有哥們兒這樣……”

姜星河無言以對,只好給了他一個謎之微笑。

索道等了足足半個小時,而後找到預定的旅店入住都順理成章了起來。翟辛恩領了鑰匙,打算按照第一天夜裏來分,于是拿給姜星河和楚瀾。

誰知姜星河扭頭就拐走周揚:“标間單人床,我跟你住吧,不然阿宵要揍我了——你都不知道,昨晚我搶了他被子,他直接把我扔下床,太無情了!”

最後一句話模仿臺灣腔,說得要多委屈有多委屈,周揚毫無戒備地被他擄走,後知後覺要抗争已經來不及,因為他的盟友楚瀾朝紀宵晃了晃鑰匙,對這個安排沒有任何異議。周揚四面楚歌,孤立無援,扒拉着牆壁生怕被姜星河一口吞了。

樊繁安慰他:“放心吧,你這樣的……星河吃不下去。”

周揚嘤嘤嘤着被拖走,牆壁上幾乎留下他的爪痕。楚瀾這才事後諸葛亮、慢條斯理地說:“是該多讓他和姜星河相處,不然這麽恐同,哎……這樣不好。”

他拿着鑰匙,腳步輕快,留下最後三個人面面相觑。

翟辛恩顫抖:“楚瀾……楚瀾轉性了?”

樊繁忐忑:“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阿宵,你今天睡的時候蓋好被子。”

紀宵:“呵呵。”

他全然不放在心上,只跟着楚瀾去,和他并肩時一只手搭上了楚瀾肩膀,對方渾然不覺,就着這個別扭的姿勢擰開了房門。

某種歡欣鼓舞在升騰,以躍然而上的趨勢迅速地完成了從萌芽到參天的全過程。高中五個學期的遠觀而不亵玩,畢業一個月有餘的掙紮與苦痛,都在楚瀾潤物無聲的默許中驟然分崩離析,一片廢墟中,希望欣欣向榮地破開土壤。

“我可以不再小心翼翼了。”紀宵心想,“他對我有好感,我可以……可以開始追他了。”

作者有話要說:

“周揚以為四個人裏只有一個gay,但最後只有他是直男。”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這句話我能笑到明年!!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