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溫柔
似乎來得太急, 他身上還有那股趕路的匆忙感,向來一絲不茍的襯衫也有些淩亂, 往日裏的淡定,沉穩,在這一刻統統消退,化為了萦繞在眉宇間的焦急跟怒意。
他緊抿着唇, 表情沉如水。
見到床上的女人,他即刻俯身,解開她腕上的禁锢。
再然後,打橫将她抱起來。
在這樣一個歷經磨難的夜晚,落入這樣一個溫暖且堅實的懷抱,方曼姿怕得緊緊摟住他的頸, 在他懷裏發抖。
“我以為……不會有人救我了……”
所有緊張, 後怕,在開口的一瞬間, 混着眼淚一起流出, 她終于找到了安全感。
周熙昂手臂收緊, 下巴擔在她頭頂,沉沉嗯了一聲。
他帶來的人, 此刻守在門口, 另有人到牆那邊去, 把蔣馳架住, 不許他亂動。
鞠恬恬從門口跑進來, 待見到門內情景, 她三步并作兩步,走到方曼姿身邊,吓得連忙握住她的手,說:“曼姿,你沒事吧?吓死我了你知道嗎?”
方曼姿從周熙昂的懷裏側頭,勉強笑了一下:“我沒事。”
周熙昂說:“你拿一下她的東西,我先帶她下去。”
鞠恬恬說好。
周熙昂回頭,給其他人一個眼神,其他人領命。蔣馳自然有其他人處理。
他抱着方曼姿,帶她乘電梯下樓。
他手臂十分有力,緊緊箍着她。她縮在他懷裏,被他這樣抱着,因為緊張,心髒怦怦跳。
Advertisement
說不出什麽感覺,明明已經安全了,卻好像,比之前還要忐忑一些。
放在身前的手,悄悄揪住他的襯衫。
出了酒店,他把她放到車內副駕駛,俯身幫她系好安全帶。
她鞋子沒穿,應該還在樓上。她就赤足踩在座位上,緩緩地,用手臂抱住自己的膝蓋。
周熙昂看了她一眼,方才抱了她一路,他清晰地感覺到,她的身體,一直在不受控地發抖。
他沒上車,靠在副駕駛的車門上,點了一根煙。
不多時,鞠恬恬下來,把方曼姿的包和鞋子順着車窗遞過來。
周熙昂跟鞠恬恬在不遠處說了什麽,沒多久,鞠恬恬走過來,隔着降下的車窗按住她的手:“別怕,沒事了,已經沒事了,先讓周熙昂送你回家吧。”
方曼姿不想她擔心,故作輕松地說自己沒事。
鞠恬恬又叮囑了兩句,這才開車離開。
周熙昂繞過車頭上車,車窗徐徐升上,兩側車門喀一聲上了鎖。
她不說話,他也不開口,沉默缭繞在二人之間,可是這一刻,卻比說什麽都給人安全感。
窗外景致不斷倒退,路燈一盞又一盞在眼前飛過,都市繁華硬闖入眼簾,方曼姿才一點點有了活過來的滋味。
像是,死裏逃生。
四肢被束縛的絕望,紅酒澆在臉上的屈辱,被人掐住脖子的窒息,都令她不敢回想。
車一路開到她的樓下。
沒想到這麽快就到了,她還有些沒反應過來。
她怔怔低頭,拿起高跟鞋,一只一只穿好,再然後,準備開門下車。
手指剛要用力,她才發覺自己似乎忘了什麽。
“謝謝你。”她回頭,低低念了一聲。
半晌沒得到回應,她手指微微蜷縮,心裏有些不自在。
這件事跟他沒關系,他沒必要來救自己。
但他還是來了。
她很想問一句,你為什麽要來?
這樣的話問出去,很像在質問別人多管閑事,盡管她內心并不是這樣想。
他不說話,她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表達感謝,想來想去,她決定下車逃走。
“等等。”
他叫住她。
她停手,等待他接下來的話。
“他為什麽要抓你?”周熙昂側頭看向窗外,用清淡的語氣發問,“你跟他,是什麽關系?”
就好像兩個人是陌生關系。
他只是,她的上司而已。
方曼姿低頭。
揪着裙角的手,出賣了她此時的內心。
周熙昂眉目不耐,淡聲道:“如果你不想說,當我沒問。”
她用小指勾掉被紅酒粘在臉頰的頭發,說:“這件事是我自己惹的麻煩,不關你的事。”
“你的意思是。”他突然的停頓,令她的心高高揪起,就像古代刑罰時,被繩子高高吊起的那柄刀,“我在多管閑事?”
“我不想牽扯到你。”方曼姿說着,低下頭,“謝謝你今天願意救我,給你添麻煩了。”
“你覺得,我現在就沒牽扯進來麽?”
“……”
她說:“抱歉。”
他忽然有些煩,摸出一根煙來咬在嘴裏,點燃。
就連他自己,也說不清煩從何來。
煙味在車內彌散,混着他身上那股杜松子酒味道,沒由來地,讓她心靜了不少。
她說:“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蔣馳,算是家裏給我安排的未婚夫。”
她只顧說話,并未注意到,駕駛位上的男人因為這句話,抽煙的動作頓了一下。
每個生在豪門的人都清楚,婚姻大事并不是能由自己做主的,受寵如她也是同樣。
近兩年方家生意出了些問題,要想周轉開,絕非一時易事,方家便把主意放在了海城的新貴蔣家。
而聯姻,就是最好的方式。
盡管方曼姿把态度擺得足夠清楚,她堅決不會嫁給不喜歡的人,但她父母還是堅持,要她跟蔣馳接觸看看。
一個圈子混久了,蔣馳什麽作風她了解得一清二楚,行事嚣張過分,慣愛在身邊養“跟班”,折磨起那些“跟班”來,不把人當人,她十分鄙夷。
至于他跟女人那些事,早在沒有這一出之前,她就有所耳聞。
鑒于她一直抗拒跟蔣馳有往來,她父母背着她,偷偷幫她報了一個太平洋游輪。
她登上游輪的那天,并不知道蔣馳也在船上。
再後來,游輪第七天的時候,船上開了一個party。
幾天的接觸,方曼姿都沒有給蔣馳好臉色,看到他調頭就走,對他理都不理。她想讓蔣馳認清楚,他們之間不可能,幹脆死了這條心。
不想party那天,蔣馳喝了些酒,竟敢在沒人的地方,對她動手動腳。
他把她當什麽人?在他眼裏,她跟其他那些随便玩玩的女人也沒什麽區別。
以她的脾氣,怎會受此侮辱,她沒有忍氣吞聲,直接朝蔣馳身上最致命的地方攻擊。
蔣馳大怒,罵她不識好歹,再次撲了上來。
方曼姿一個女孩子鬥不過他,更不是他的對手,情急之下,她不小心把他從甲板上推了下去,直接墜入深海。
巨輪行駛,白色浪花滾滾,直接把蔣馳吞沒。
她只是為了推開他,不是有意要把他推倒海裏的。
甲板上游人尖叫,游輪上負責安全的人員立即放出救生艇下海搜救,方曼姿呆在原地,她知道,蔣家的人一定不會放過她。
從游輪上下來,回到方家,事情果然如她所料。
蔣家找來,非要方家負責,給他們一個說法。
方曼姿已經把情況如實說給了父母,他們得知蔣馳竟然對女兒不規矩的時候,也是氣得大罵,但是再一想蔣家唯一的兒子險些沒了命,又不敢說什麽。
蔣家非要跟父母要人,那總不能真把女兒交出去,于是她父母偷偷把她送走,這就算了,竟然還停了她的卡作為懲罰?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錯在了哪裏。
每次說起這個,都是看在蔣馳差點丢命的情況下,才放棄争吵。的确,從結果來看,她對蔣馳的下.體攻擊狠了點,加上失手,就算正當防衛,也屬于“防衛過當”。
“所以,一旦他找到我,以他的性格,絕對不會放過我。”方曼姿握了握拳,“這個混蛋。”
“那蔣家,有沒有說過怎麽才能了結這件事?”
“……說過。”
“怎麽?”
方曼姿咬了咬下唇,說:“讓我嫁給蔣馳。”
“除此之外呢?”
“……沒有別的辦法。”她陷入惆悵,“我爸爸提出過給錢私了,可是蔣家說……說如果蔣馳真的沒了命,又豈是錢能換回來的。假如我不同意,蔣家說,會讓我們家付出代價。”
周熙昂沒說話。
她的手在膝頭上輕輕握了握,說:“其實我爸媽把我送到安城,我能理解一些,這對我來說算是一種保護。蔣馳沒找到我還好,他找到了我,恐怕我今後的日子,很難再安生下去。”
“所以,我不希望連累你。”
“那你呢,有什麽打算?”
方曼姿說:“我考慮過了,他在安城發現了我,這裏已經沒法再待下去了。等回去後,我跟家裏打個電話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躲到其他地方。”
她準備推門下車,剛側過身,就聽周熙昂問:“你打算一直躲到什麽時候?”
“……不知道。”她如實回答,“我不知道怎麽辦,我只知道我不想嫁給蔣馳,除了繼續躲,我想不到其他的解決辦法。”
事情似乎僵在了這裏,她不嫁給蔣馳,蔣家不接受其他和解方式,非要親自報複到她身上。
不過這都是她自己的事,與周熙昂無關。
不過不得不說,将這些事說出來之後,她的心裏輕快了很多。
原本她的心口始終被一塊石頭壓着,如今有人分擔重量,就變得沒有那麽沉了。
見周熙昂沒再發表什麽看法,她拉開門內拉手,推門下車。
一只腳剛剛沾到地面。
周熙昂在她身後,靜靜地道:“其實,還有一個辦法。”
她似乎見到了什麽希望,下意識回過頭,眼眸閃閃發亮:“什麽辦法?”
周熙昂把最後一口煙抽完,輕輕碾滅,他長長呼出一口青煙,淡淡開口:“和我結婚。”
“……?”
方曼姿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什麽?”
他又重複了一遍:“我說,我們結婚。”
說完話,他擡眼,與方曼姿在車內幽暗的空間對視。那雙眼黑與白泾渭分明,狹長微冷,看着不帶任何感情,仿佛世上任何事在他眼中,都不值得引起波動。
偏偏就是這樣一雙眼的主人,在說着本該是世上最動人的情話。
試問,這世間多少愛侶,在感情中歷經磨難,最後所為的,正是這一結果。
求婚本該是溫馨、浪漫一件事,在這個時刻,經由他的嘴裏說出來,竟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該說他言語兒戲,亦或是,他性格無情,根本不覺得結婚是一件多麽鄭重的事情?
方曼姿半晌沒回過神,她別過頭,先是笑了,感到不可置信。再後來随手理了理鬓發,說:“周總,您別開玩笑了,愚人節不是早就過去了嗎?”
“我沒有開玩笑。”
他語氣正經,道:“方曼姿,我是認真的。”
“……”她這下徹底愣了,問:“為什麽?”
周熙昂又點了一根煙,道:“家裏也有人在催我,我對結婚沒什麽興趣,但每次回家,又不得不應付長輩。”
“可是,婚姻大事,怎麽能随便找一個人就結婚呢?”她似乎不太能接受這個提議,“難道結婚,不應該跟相愛的人一起結嗎?”
“我沒有興趣再去展開什麽新的感情,也沒有那個精力。”他撣了撣煙灰,“做戲而已,不必太認真。”
也就是說,如果今天有困難的不是她,而是別人,他也會提出這樣的建議,然後順便結個婚是嗎?
方曼姿說不清心裏什麽感覺,好像松了一口氣,也好像堵得更厲害了。
她嘲弄地笑了笑,他是什麽樣的人,她早就清楚了不是麽?他能說出這樣的話,又有什麽意外。
的确,周熙昂的提議對面前的僵局來說,是個不錯的辦法。
蔣馳想娶方曼姿,如果她已經結婚了呢?以蔣馳心高氣傲的程度,難道還會要一個“二婚”的女人不成?
但是……
“抱歉,請容我考慮幾天。”方曼姿說,“我與周總不同,我很重視婚姻的承諾,比不上周總潇灑。”
周熙昂呵笑一聲,意味不明道:“謙虛了。”
“什麽?”
他不語,把第二根煙掐滅,升上駕駛位的窗子,說:“你回去慢慢考慮。”
“是。”
她下車,乘電梯回到住處。
直到房間的燈亮起,樓下的車才駛出小區。
方曼姿甩掉高跟鞋,回到家第一件事,給浴缸放水。
水聲嘩嘩作響,她瞧着,思緒不知不覺飄遠,沒由來地,就飄到了他們當初分手的那天。
或者說,在她看來,已經算是分手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