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邂逅
宿醉的滋味并不好受。
方曼姿第二天睡醒, 只感覺自己像被人打了一頓那樣, 渾身難受,頭痛欲裂。
她坐在床上, 一邊敲打太陽穴,一邊在頭腦中複盤昨晚發生的事。
她在歐巴的酒局上喝醉了, 之後回家……
不對,她好像……見到了陳北望?
陳北望。
怎麽又看到他了?
她仔細回想半天, 怎麽也想不通其中關聯,就沒再勉強自己。她下床, 到衛生間洗漱。
電動牙刷輕輕嗡鳴,她一邊刷一邊看着鏡子裏的人, 眼睛半睜不睜,還是一副沒睡醒的樣子, 頭發也亂糟糟的。
電光火石間, 她又想到了什麽。
——周熙昂昨晚是不是也來了?
怎麽陳北望來了, 他也來了, 她這裏是什麽風水寶地嗎,全都要過來蹭一蹭。
她暗暗翻了個白眼。
她吐掉嘴裏的泡沫,接水洗掉嘴邊牙膏,指腹與嘴唇摩擦的瞬間, 她零零散散想起了一些片段。
她用鑰匙砸他, 朝他發脾氣, 怎麽好像還……打了他一巴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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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酒果然誤事!
無端給人一巴掌, 肯定是沒什麽好果子吃, 讓兩人本就不怎麽樣的關系雪上加霜。
她酒量稱不上多好,比起那些不太能喝的人還是不錯的,但她很少喝醉,因為她知道,她喝醉後酒品不是那麽行,會稍微有那麽一點點……不講道理。
方曼姿一拍額頭,整個人都清醒了。
能記起來的這些都這麽心驚膽顫,那些記不起來的部分究竟發生過什麽,她不敢深想。
她化好妝,起早到公司去,連早飯都沒吃。
難得有一天她比潘柔來得還早,潘柔從電梯間走過來,看到她還以為見到了鬼。
潘柔:“這麽早?”
“你來了。”
方曼姿從打包的麥當勞早餐裏擡起頭,無精打采跟她打了個招呼。
潘柔到座位上,問她:“今天怎麽了?來得太早,不像你的作風。”
“……沒怎麽。”她答,“有點失眠,反正睡不着,早點來上班。”
“這樣啊。”潘柔點點頭,打開電腦。
方曼姿一邊吃東西一邊看時間,想着他要是來了,她應該怎麽跟他解釋。昨晚她喝醉了,打他一巴掌不是出自她本意,都是酒精惹的禍?
不管怎麽樣,打人就是不太對。
她琢磨着,等他來了之後,是不是得跟他好好道個歉。
她在座位上等了很久,每分鐘都很煎熬,上班時間一過,幾個助理都來了,周熙昂還是沒有出現。
會不會是有什麽事?
她一直探頭探腦,工作也不專心,潘柔注意到了,問她:“你在等周總嗎?”
方曼姿有種被抓住小辮子的心虛,臉頰微微熱,解釋:“他之前交給我一份工作,想找他彙報一下。”
潘柔問她:“很急嗎?”
“嗯……也不是特別急。”
潘柔:“那你可以等周總明天上班再找他。”
“好的,謝謝。”她點點頭,轉回身去才品味出不對,“明天?他今天不來嗎?”
“對的,周總今天有事,不過來了。”
“……”
他怎麽就不過來了呢,有沒有點敬業愛崗的精神?
這個總裁能當不能,不能當就換她來當!
方曼姿再一次上演了一下美女無語,但是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自戀,她總感覺他今天沒來公司,是跟自己有關。
她找到周熙昂的微信,面對着對話框,手指懸在鍵盤上,落了又放,放了又落,有點不知道如何開口。
算了。
快到午休,她提前離開公司,打車買了份滑蛋牛肉飯,又買了餐後甜品等,直奔長提灣。
她記得他住這兒。
到了長提灣,這一片是市中心的江景小區,應該是安城最貴的地段,她望着這一棟棟聳入雲霄的大樓,再想想自己住的地方,貧富差距頓時就顯出來了。
她嘆了口氣,到小區入口,門還沒進去,直接被保安攔在門外。
“您好女士,請問有什麽事嗎?”
“我找人。”
“找人?哪棟住戶,叫什麽名字?你是他什麽人?”
“……”
她一個問題都回答不上來,保安看她的眼神逐漸可疑,對講機拿到嘴邊,就要喊人過來。
“等一下!先別喊!”她連忙伸手阻攔,掏出手機,撥通周熙昂的電話,邊撥邊說,“我打個電話問問先。”
電話撥過去,半晌沒人接,眼見保安的眼神愈發危險,她心裏急得直冒火,在保安面前還要保持從容不迫的樣子。
接啊接啊,快接啊!
電話響了第二輪,眼瞧着就要挂斷的時候,手裏的手機猛然震了一下。
周熙昂冷淡的聲音傳來:“什麽事?”
方曼姿臉不紅心不跳,謊話張口就來:“周總,這邊有一份文件急着要您簽,您家裏地址給我一下,我同城給您寄過去。”
以她對他的了解,如果她直說自己在他小區門口,他肯定是不會讓她進來的。
果然,她這樣一說,電話那頭的人頓了兩秒,随後報了一串地址。
方曼姿趕忙記在心裏,說:“謝謝周總,周總辛苦了。”
對方一聲不吭挂斷電話。
“……”
她已經意識到今天有多麽不妙了。
收了手機,她對保安報出地址,随後說:“我是他的秘書,找他是為了工作上的事,現在可以進了嗎?”
保安登記了她的個人信息,這才放她進去。
她在小區裏找了半天,終于找到了周熙昂住的那一棟。
乘電梯上樓時,她還在想,估計他見到她,臉色肯定不會好到哪去。
他住在頂層,一整層就只有他一個住戶,方曼姿站在門前按門鈴,心裏微微忐忑。
給前男友一巴掌不可怕,重點是她還跟前男友結婚了。
給塑料老公一巴掌勉強還算不可怕,然而,她還欠塑料老公的情。
如果用寓言故事來描述她的行為,那大概是東郭先生和狼,農夫與蛇,種菜人與狗。
當然,她是一切恩将仇報的故事中,充當禽獸的那一方。
這麽一看,她可真不是人啊……
方曼姿悻悻地想。
她這個想法,在看到周熙昂左側臉頰處那有些明顯的巴掌印的時候,瞬間從心頭蔓遍全身,擴大再擴大,一下子從忐忑變成了心虛。
周熙昂衣着随意,腰身挺拔站在門內,他一雙眼眸清寒,面無表情睨着她。
四目相對,他沒開口,她也不好意思講話。
就這麽在門口靜靜對立着。
她手裏拎着打包的外賣,手指緊了緊,醞釀着能緩解氣氛又不尴尬的開場白。
結果半天沒醞釀出來。
她伶俐的口齒在這一刻全發揮不出作用,可在那雙眼睛的注視下,又不能什麽都不說。
“你……”
她“你”了半天,一句話都沒憋出來。
周熙昂等不下去,他也沒有那麽多耐心陪她耗。
“你來幹什麽?”
“……聽說你沒來公司,過來看看。”
“看完了?”
“什麽?”
周熙昂別過眼,就要伸手關門。
瘦長的身子向前傾過來,與她的距離瞬間拉近,漆黑的眼眸如寒潭,她怔愣一瞬反應過來,連忙用手撐住門沿,秀氣的眉頭不滿皺起。
“我來都來了,別關門呀,這房子還是我們共同財産呢,你就當我回家還不行嗎?”
她也不給他辯駁的機會,一手撐門,整個身子一伏,順着他手臂下面的縫隙就鑽了進來,收回手時,他那股勁兒剛好把門關上。
嘭一聲,房門閉合,玄關處只有他們二人。
周熙昂的面色如同一碗涼水。
算了,來都來了。
方曼姿将心一橫,她畢竟有錯在先,也沒什麽身段放不下,于是別別扭扭換了個緩和的語氣:“那個什麽,你吃飯了沒,我過來的路上買了飯,你沒吃的話就吃一下吧,不想吃也可以扔掉……”
周熙昂一動不動站在門口,一直盯着他,表情并沒有因為她的話而好看到哪去,跟一尊雕塑似的。
看到這樣的他,方曼姿忽然有些佩服自己,她當初是哪來的勇氣追的他?竟然還追到了?
或許這就是年輕人吧,精力無限感情豐沛,喜歡一個人,即使那個人不喜歡自己也能勇往直前。
換做現在的她,稍微試探一下,對方要是沒那個意思,她早跑了。
她又不是不漂亮,那三條腿的□□不好找,兩條腿的男人不是多的是嗎?何必非在一棵樹上吊死。
他不理她,她也不強求,把買來的午飯放到玄關處,本來是想走的,但是瞥見他臉頰的巴掌印,那種愧疚感又上來了。
她也沒敢看她,眼睛虛虛在空中浮着,也不知在跟誰道歉:“我昨晚,可能,喝的有點多,有些事我不太清醒,你別往心裏去,就,反正不是故意的,你明白吧?”
他還是不說話,不說話就算了。她話是說完了,歉也道過了,他們關系就這樣,他接不接受是他的事,反正她該做的都做了,也能心安理得一些了。
她收回眼,提步要走。
手臂突然被人握住。
力道不輕,不是她能夠輕易掙脫的。
周熙昂側過頭,雙眸攫住她,清俊面容棱角分明。
“不是故意的。”他重複着,語氣不明,“可我會往心裏去,怎麽辦?”
被他握住的地方,血液逐漸凝滞,像有火在燒。
他周身帶着強大的壓迫感,雲層一樣向她襲來,将她緊緊包裹。
她咽了咽口水,總覺得不妙,但還是強作鎮定,說:“你可以把午飯吃了,這樣就能往胃裏去了……”
周熙昂沒接她無厘頭的話,手下微微用力,将她拉近自己。
“方曼姿。”他叫她的名字,“這就是你來道歉的态度嗎?”
她想了想,她這副避重就輕的道歉态度,可能是比較讓人惱火。
她洗心革面,決定鄭重跟他道個歉。
“不好意思,我是真的喝醉了,可能不應該一時情緒激動,就對你做這種事。喝酒的人都不太理智,你也知道,一個人在不清醒狀态下說過的話,做過的事,那怎麽能算數呢,對不對?而且我是只打了你一個人嗎?我怎麽感覺好像看到陳北望了?那我要是只打了你一個……”
她說到這兒,原本有些心虛的語氣,這一刻不知因為什麽,突然硬氣了起來。
“我要是只打了你一個,那你就一點錯都沒有嗎?我怎麽沒有打別人,你是不是應該反思一下你自己的行為,是不是哪裏惹急了我,而不是一味的指責,謾罵。”
方曼姿越說越覺得不對勁:“憑什麽錯都是我一個人的,我看你也挺有問題的,你少在這裏指責我,凡事要多從自己身上找原因,你多反思反思你自己吧!”
說着,她從周熙昂的手中抽回手,卻怎麽都抽不出來。
她擰眉,不滿擡頭:“你放手啊,你還不快從自己身上找原因。你現在這個樣子,我就很想打你了,我越想越覺得你有問題,我就是人太好了才想着給你道歉,你給我放開!”
周熙昂不理她的情緒,而是定定地凝視着她。
“憑什麽每一次都是你要怎樣就怎樣?”
她感到莫名:“你在說什麽?”
“就算說出傷人的話,也能笑嘻嘻當作什麽都沒發生;喝醉後說一句忘了,就什麽都不存在,是這樣嗎?”
“方曼姿,你果然很熟練。”
眼看他越來越近,她不由得向後退,那種壓迫感越來越強,她幾乎要喘不過氣。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可我的确是不記得,我沒有必要撒謊。”她避開他的目光,“該道的歉我都道過了,我不欠你了。”
她是如此的理直氣壯,好像全天下的道理都站在她那邊,表情含怨,怨中又沾了委屈,小情緒都寫在臉上,絲毫不掩藏。
如此不講理。
也如此讓人沒轍。
出口傷人的是她,一巴掌甩過來的也是她,什麽都是她惹的,到最後他一個人夜不能寐,為此折磨,她卻沉沉睡去,第二天把這一切忘光,沒事人兒一樣出現在他面前,問他怎麽了。
他怎麽了?
他要被她逼瘋。
周熙昂恨不得把她捏碎,可看她皺一下眉頭,就沒法再下狠手。
這麽多年,他還是跟從前一樣,拿她一點辦法都沒有。
他沒有放開她,凝視她半晌,忽地道:“你說的不錯。”
“?”
“既然忘了,那就忘了吧。”
他像是釋然了,嘴角自嘲地勾了勾,驀地松開她的手腕。
她重獲自由,連忙按揉被捏痛的腕骨,不由得在心中痛罵周熙昂。
他道:“不是來道歉的嗎,來都來了,打了人就想走?”
方曼姿警惕地護住手腕,看他:“那你還想怎樣。”
周熙昂倚着玄關睇她:“殺人償命。”
方曼姿下意識捂住自己的臉頰。
他不管她,自顧自向房內走,偌大空曠的大平層,視野開闊恢弘,難以想象住在這種地方的人,心胸竟然如此狹隘。
料想他應該也不會對自己怎麽樣,她稍作猶豫,跟了上去。
周熙昂找出醫藥箱來,輕輕擱在茶幾上,随後坐到一旁的沙發,雙腿微張,就那麽看着方曼姿。
“幫我上藥。”他說。
方曼姿心裏不大情願:“你又不是沒長手。”
“長了手,也不是我打的自己。”他眸色冷了冷,“你不認?”
“……”
她雙腿灌鉛似的走過去,忽然有些悔恨自己為什麽要喝多,為什麽要打人。
她坐到一旁,打開醫藥箱,從裏面找出藥酒來,用醫用棉簽沾濕,然後捏住棉簽,手臂伸遠了,往他臉頰有指痕的地方塗。
隔的距離不遠不近,秉着敷衍了事的原則,她下手沒拿捏,想着随便擦一下算了。
手下力道不覺中重了些。
“嘶。”
他倒吸一口冷氣。
方曼姿聽得手一抖,她本身怕疼,看到別人疼,就覺得自己下手重了,下意識身子前傾,朝他臉頰吹氣。
“這還疼嗎?我下手有那麽重嗎……”
吹氣時與他面頰貼近,他身上那股氣息拂過來,短距離四目相對,她不禁想起有一次,她不小心磕到門上,其實疼過那個勁兒就好了,可她就想看他緊張,故意哼唧了好久。
周熙昂就把她按在懷裏,一手揉她額頭,一邊細聲哄她,哄她好久她才不疼了。
那時,他也像她這樣,朝她受傷的地方吹氣。
涼涼的,又那麽溫柔。
現在卻輪到她來吹吹他。
周熙昂看着她有些緊張的小臉,知道她是自言自語,破天荒地,也回答了她的話。
“疼的。”
“……啊。”她發出一個單音節,有些不知道怎麽辦。
周熙昂:“你多吹兩下。”
等周熙昂再回公司的時候,他臉上的痕跡已經很淡了,如果不是知情人士,根本看不太出來什麽。
一晃到了月末,諾頓這個月業績不錯,按照慣例,公司上下要在周末出去搞團建。
方曼姿沒有團建過,對此興趣寥寥。
好好的周末就應該躺在家裏吹空調啊!為什麽還要跟同事待在一起,這不是反人類嗎?
不過她也不好意思直言。
周六當天,方曼姿帶了一個行李箱出現在公司樓下,有同事看見了,問她:“你也帶太多東西了吧?裏面都裝的什麽啊?”
“……日用品。”
她沒好意思說,除了帶的衣服睡裙之外,她還帶了不少床單薄毯之類的,電蚊香,香薰蠟燭,小夜燈等等,雜七雜八什麽都有。
雇來的大巴車駛過來,衆人陸續上車,方曼姿遲疑半晌,沒上。
有人招呼她:“快上車啊,好座兒都讓人占了。”
方曼姿嘴上說謝謝,還是沒動。
不為別的。
她坐這種不能開窗的密閉大巴車,會暈車。
她想着,要不要幹脆打一輛計程車跟着算了,應該也沒多少錢。
要跟誰說呢。
正猶豫,身後突然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
“方曼姿。”
“來了。”
聽到總裁傳召,她忙不疊轉過身,等待他的吩咐。
有人注意到這一幕,紛紛看過來,等他下文。
周熙昂沒說話,朝方曼姿勾勾食指。
方曼姿走過去。
周熙昂:“上來。”
“呃,這不好吧。”方曼姿心裏有點點介意,“這畢竟是你的車,讓人看到不好。”
“什麽不好?”
“……就是,影響不好……”
附近沒什麽人,公司同事都在大巴車上,沒有人能聽到他們兩個私下的談話。
周熙昂道:“怕什麽,反正這車是共同財産,傳出去你占理。”
共同財産。
想到那天去他家門口,她随口說他的房子是共同財産,他竟然記到現在。
有必要這麽記仇嗎!
方曼姿哼了一聲,反正她是他秘書,坐在一輛車上又能怎麽。
這樣想,她大方走到車前,任由司機把行李箱收到後備箱,然後上車,與周熙昂肩并肩,坐在車子後排。
大巴車率先開走,他們的車緊随其後。
這一路上,她都沒有暈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