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20
“我們單獨見過幾次?不,我是說陳孺影單獨和你見過幾次?”陳晉孺的表情看起來有點寂寞。
“調律的那一次不算的話,應該是三次,或者是四次。”游小桉看着對方的眼睛,好确認現在的他是陳晉孺還是陳孺影。
沒有玩世不恭、也沒有邪惡黑暗,而是謙和的模樣,是陳晉孺。游小桉放下心來。
“小的時候,”陳晉孺頓了頓,“不介意的話,就當聽我講一個故事。”
“行啊,陳先生請講。”
“小的時候,我媽總覺得有人要綁架我,基本不讓我獨自外出,大多時候,我都被關在家裏。兄長們和我是同父異母,他們也不愛跟我玩,我特別渴望有一個朋友,有一年暑假,被關在家的漫長日子又開始了。
“不過那個暑假我過得挺開心,因為我有了一個朋友。
“他給我講游樂場、航海、沙漠;給我講圍棋、鋼琴、奇怪的故事;還有地獄、鬼怪和饑餓……他無所不知。
“不過每次只要聽到我媽媽叫我,他就會立刻消失。”
陳晉孺停下來,他觀察了下游小桉的反應,好決定要不要講得更詳細一些。
确定游小桉在認真聽,于是他又繼續往下講。
“剛開始,陳孺影不見之後,我會到處去找他。但無論如何,我都找不見他,他只會在我孤伶伶一個人的時候才會出現在我的房間。也就是說,只有在我極度孤獨的時候,我才能和他見面、交流。
“好幾年之後,他終于肯告訴我他的名字,陳孺影。
“也許你不相信,直到我上高中之前我都以為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陳孺影這一個人,可事實你也發現了,他差不多是我的一個□□,一個被鎖在我體內的人格。
“所以,如果陳孺影不出現在我的房間裏,我不會知道他做了什麽——”
游小桉懷疑,于是她打斷了他的話,“他真的親口告訴你他叫陳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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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錯,他有自己的名字,脾氣也不太好,喜歡搞破壞,尤其是對于自己想得到又不能的得的。”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我第二次見陳孺影——是陳孺影對吧?我曾經問他你是不是我認識的陳晉孺先生?我記得他的回答是這世界上只有一個陳晉孺,也就意味着那是肯定的回答,他在承認他是陳先生你,可以這樣理解嗎?”
陳晉孺陷入沉默,表情流露出痛苦。
“我剛剛跟你說過了,在我房間之外,陳孺影所做的事情我不得而知。他在外面宣稱自己是我陳晉孺,冒充我,也不是沒有這種可能。”
“那陳孺影和我見面的時候,你在哪裏?”
陳晉孺怔住了,“你還記得陳孺影和你見面的大致時間嗎?”
“前天早晨九點左右是最近的一次,在我們學校門外;嚴格說起來,海鮮餐廳相見的那一次,感覺有你的影子,也有陳孺影的影子;在海鮮餐廳碰見的隔天中午,也是在我們學校大門外;第一次,是我們學校開學的那一天,八月二十八號,那天還沒到中午,你——不,應該是陳孺影把我叫到學校附近的咖啡廳——”
“海鮮餐廳我記得,那天是我。但其他幾次,我沒有一點點印象,游小姐,陳孺影具體是怎麽吓到你的?還有,你的學校在哪裏?”
陳晉孺并不像在撒謊,在海鮮餐廳裏的那一晚,是因為想起開學那一天在咖啡廳裏的不愉快回憶,所以對他産生偏見嗎?游小桉有點猶豫,不知道要不要對他坦白個中細節。
不等她回答,他又補充說:“前天早晨九點多,我應該在睡覺,我記得那天我少有地睡了一個懶覺。”
“那你的腿怎麽會被我踢到?”游小桉不好意思笑了笑,“其實,我還在你的後背上捅了兩次,不知道現在還痛不痛?”
陳晉孺笑出聲:“後背沒什麽感覺,倒是小腿,現在還在隐隐作痛。想不到,游小姐有暴力的一面。”
“那時我有點被陳孺影激怒了。”
吧臺邊,項虔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過他們。
他們的位置大約間隔五六米。
“陳孺影一定做了很過分的事情!”
“是有一點,他把我的手機砸了。”游小桉忽然覺得沒有必要把陳孺影的威脅告訴陳晉孺。
“要是這麽簡單就好了。”陳晉孺讪笑。
“我工作的學校是雙鷺男子中學,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陳孺影曾說過他就住在那附近。”
陳晉孺搖搖頭,“雙鷺男子中學我知道,不過我家在筼筜外湖旁邊,離你們學校很遠。”
“反正,現在明白了原委,而且事情已經過去了。”游小桉看了看陳晉孺的眼睛。
“假如事情真的過去就好了。”
見陳晉孺并不信,游小桉問:“陳先生,我問你,你喜歡我嗎?”她當然知道,喜歡她的是陳孺影。
“既然我把陳孺影的事情告訴你,我再索性跟你說一件事,這都是除了醫生之外,我跟誰都沒有說過的事情。就是,相比女人,我更喜歡男人。
“很頭疼,而陳孺影剛好和我相反,他喜歡女人,雖然我也曾和女人戀愛過,但都沒有深入——”
“這——”游小桉第一次遇到這麽複雜的情況,“你們會沖突吧!”
“原則上不會,但是我們曾經起過争執,彼此都試圖說服對方變得和自己一樣,但後來我們達成了和解,就是按照自己的意願生活。”
“所以那次相親——”
“聽說游小姐拒絕了,我真的松了一口氣。”
“你說,這件事是不是惹怒了陳孺影?”
陳晉孺輕輕地搖頭,可神情卻充滿猶豫,“這個,說實在的,我不确定。”
沉默了一會兒,他又補充,“我想,陳孺影應該是喜歡上游小姐了。”
這種事情被陳晉孺好像事不關己地說出口,游小桉覺得自己也快要分裂了。
她迷惑地看着陳晉孺,“是喜歡還是占有欲?不好說。如果是單純地喜歡,其實也算不上麻煩,就是,陳孺影好幾次強調,他得不到的,也不會讓別人得到。我有點擔心他會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情。
“陳孺影一般在什麽情況下會出現在外面,你知道嗎?”她問出了最關心的問題,“他已經嚴重地影響了我的生活。”幾經搖擺,原本不太想說的話還是說出來了。
“在我的房間之外,我也不知道陳孺影什麽時候會出現,我要找他是找不到的,我們能見面、可以交流的地方都是我的房間。不過我想,他見你,應該都是在我睡着的時候。”
“陳先生,你的意思是說陳孺影是獨立的,不受你控制的嗎?”
“是,相對獨立。”
“那現在我該怎麽辦?而且,你睡覺到底是什麽意思?明明我們相見了。”
“抱歉,游小姐,我沒法解釋得很明白。你見陳孺影的時間應該都不長,那時候,我應該是被困在某個地方了,是無意識的狀态。
“下次再見到陳孺影,假如他對你做出傷害或出格的事情,你就大喊,陳晉孺你媽媽找你,我想他會離開的。不過,我更希望他不要再去找你!”
“如果真的如你所說就好了。”
陳晉孺點點頭。“對不起,給游小姐造成這麽大的困擾!”
“冒昧問一下,你說你看過醫生,有效果嗎?那一天,我幾乎是對着陳孺影咆哮,讓他有病就去看醫生,如果有一天,”游小桉頓了頓,“畢竟陳孺影也是你,不是嗎?如果有一天你想起來,請不要怪我,那個時候,我真的是氣得發昏,才說出那種失态的話。”
陳晉孺搖搖頭,“陳孺影的脾氣我知道。醫生說,在沒有造成傷害的情況下盡量順其自然,如果發生特殊的情況再特殊處理。總體來說,陳孺影對旁人并沒造成過太大傷害,不過——”
游小桉等着他繼續說下去。
“陳孺影有點嗜虐,他尤其喜歡玩心理游戲,我也常常被他折磨,比如打碎家裏的東西,推到我頭上,當然其實本質上也是另一個我;我越想見他就越見不到;他曾将我是同性戀的事情告訴我的前女友;他還逼我死也不要向家裏和外界妥協,活着就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情,這是我能夠擺脫家族,開起琴行主要的原因。一開始和家人,尤其是和我媽媽對抗的時候,真夠痛苦——”
“我已經領教過他的邪惡。”游小桉無奈地笑。
事情大致梳理清楚了,她松了一口氣。
“游小姐,除了項先生,”陳晉孺頓了頓,“你不要向別人透露好嗎?畢竟,我想估計沒有人能夠理解,如果不是親身經歷。”
“陳先生請放心。”游小桉答應了他。
這時候,陳晉孺看起來很寂寞。
對他人透露出內心深藏的秘密,因為空虛,通常都會變得有點寂寞。
忽然,陳晉孺對吧臺那邊的項虔招了招手。
項虔幾乎是跑着過來的。
“我們喝一杯吧。”陳晉孺舉起酒杯。
項虔和游小桉舉杯回應。
陳晉孺說:“我幹了,你們随意。”然後仰脖将酒杯剩下的酒一飲而盡,“有點累,我先告辭。”說完,他起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酒吧。
這一次的見面是項虔設計的,他安排了一切,約陳晉孺,定見面的地點。
見面之後,見時機合适,他才發消息通知游小桉過來。
事情比項虔預想中順利,在酒吧裏,聽游小桉轉述完陳晉孺所說的話,他不禁對陳孺影産生了好奇心。
“不知道我有沒有機會見陳孺影一面?”他近乎喃喃自語。
“還是沒機會比較好,一見面,不會有好事情的。”游小桉覺得陳晉孺和陳孺影就是白和黑、明和暗,是兩個極端一般的存在。
“陳晉孺居然和盤托出,夠坦誠。”
“你賭贏了。”項虔提出一起見陳晉孺這個建議的時候,她是猶豫的,畢竟,如果見到的是陳孺影,她真的不确定他會不會做出什麽意料之外的事情。
“在他的人格裏,陳孺影應該只是一小部分。”項虔說,他是根據第一次喝酒的聊天和初次見面的喝茶進行判斷的,在人前,陳晉孺差不多是項虔見過的最溫和、無害的男人了。
“但願如此,我也好累啊。”游小桉一聲嘆息,陳晉孺講的故事令她久久緩不過來。
那種寂寞,其實她能理解的。
小時候,游小桉很孤僻,父母太貪玩,哥哥比她大太多,基本沒有人陪她,所以,她能理解陳晉孺對朋友的那種深切渴望。
孤單會在人的心裏挖出巨大的缺口,如果不去填補、消除,就會像饑餓中得不到食物一樣難忍。
“我們回家。”項虔站起來。
游小桉的視線剛好落到他纏着紗布的手。
回家嗎?她怔怔地想着,明明知道不是回同一個家,但還是有一種甜甜的感覺在她心中悄悄彌漫。她也站起來。
現在,項虔被的頭發已經長長了一些,差不多能蓋住頭皮。
“其實,最近我都沒有住在公寓裏。”
“我知道。”
“我還以為你沒看到我留的紙條。”
“紙條?”項虔看了看游小桉,“是我下屬告訴我的,你忘了嗎?我說過會派人保護你。而且,大錢叔也告訴我了。”
“我爸告訴你什麽了?”游小桉說。
“以後再告訴你。”
他們剛剛走到酒吧外,項虔家的司機已經在路邊等候。
回到家門口,下車前,游小桉問:“等你傷好了,歡迎來我家!”
“嗯,我已經跟大錢叔說好。”
“你們說好什麽了?難道你來我家,是因為我爸嗎?”
“不然呢?”項虔狡黠地笑。
游小桉覺得被擺了一道,好像自己有多麽心急,多麽期待他能來。
從酒吧回來的路程有好長一段,游小桉卻覺得一晃眼就到家。
車停穩的時候,項虔看着她,心頭的溫柔幾乎要滿溢。
“bye ~”
“回頭見。”項虔說。
回頭見——
——回頭見。
所以,顯而易見地,這只是短暫的告別嗎?
游小桉側回頭,在車內的昏暗中,她看不見項虔的表情,家門口的路燈照不進來。
“過幾天我就回公寓。”
兩人之間依依不舍的意味越來越明顯。再磨蹭下去,連司機大叔都該察覺出他們的難舍難分了。
項虔準備下車,游小桉忙制止他,“你的手不方便,別下車了。”
結果,項虔還是先一步下車了,他為她打開車門的那一剎那,有一種不願就此分開的留戀在游小桉的心裏泛濫。
兩個人在游小桉家的大門前對望了好久,不——應該也沒有很久,只是,因為兩個人那仿佛一眼萬年地凝視着對方的樣子将時間無限地、無限地拉長了。
情感的發酵所産生的化學反應将兩個人拖住,分別變得多麽殘忍。
忽然,游小桉家的大門咔嗒一聲打開,是桂嫂下班回家。
游小桉輕輕揮手,小跑着和桂嫂擦身而過,進了家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