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38
許慎覺得有點冷, 他下意識拉了下拉鏈,但拉鏈已經被拉到最頂端,他鼻尖抵在羽絨大衣邊緣, 長睫低垂, 有細碎雪花落在他額間,融化成水滴,沾濕眼睫, 順着落下來, 沁骨的涼。
收尾工作進行得差不多,工作人員們要把機器運下山,經過許慎身邊時,跟他打了聲招呼。
許慎神色如常地回應。
工作人員知道許慎一貫喜歡留到最後收場,好心提醒:“許導, 等會兒可能會有暴風雪,你也趕緊下山!”
許慎點點頭, 看似聽進去了。
工作人員用笨拙的拖車裝着機器慢慢往山下運送。
冰天雪地裏,白雪皚皚,許慎把手機放回口袋裏,凍僵手指在口袋裏攥緊, 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回走。
天色逐漸變暗,光線被一點點吞噬,風聲凄厲, 宛如嬰兒啼哭,山路蜿蜒, 盡數被白雪覆蓋,路邊燈光禁不住這風,刺啦刺啦的響, 像是随時會熄滅的燭火。
這座山可真大啊,也很冷。
許慎裹緊羽絨大衣,手腳都被凍得毫無知覺,走路變為一件十分機械的事情。
他擡頭,雪籽拍打到他臉上,帶走所剩無幾的溫度,他眯了下眼睛,阻止雪花落進眼底。
雪下得太大,四周皆是白茫茫一片,除了雪,還是雪,就連樹木,在披上雪的外衣後,看上去也沒什麽分別。
寂靜得聽不見任何聲音,唯有呼嘯寒風,許慎在這片雪原裏化為個小小黑點。
許慎擡起僵硬的腳,剛踩下一步,他忽然頓住了。
他分不清該往哪走,環境都長得一樣,無論往哪兒看,都是白色。
他偏頭,緩慢眨動眼睛,心頭泛起點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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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如同破敗棉絮當頭澆下,他發頂,肩上,衣服上,落滿混着冰碴子的雪,部分雪融化,在低溫下結成冰霜。
他伸出手,雪花落進他掌心化為冰水,他沒有任何感覺,知覺在寒冷環境下,已然變得遲鈍麻木。
許慎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前所未有地感到疲憊。
他知道,回去有很多事等着他處理,杜同如果真的确定遇難,後事需要通知他家人,除此之外,還要問清王銘解約原因,盡快物色新的副導演人選……
大家都等着他,都在等他。
許慎慢慢地,慢慢地蹲了下來,把臉埋進膝蓋裏,輕輕閉上了眼。
一路走到現在,先開始組好的班底,只剩許慎一個人,大家好像都很習慣依賴他,就算天塌下來也會有他撐着。
沒有資金,沒有編劇,沒有好導演,演員不配合,狀況百出的一個劇組,磨合到今天,眼看着快要走到結局,忽然散成一盤沙。
許慎想,他只是需要休息。
他只想自己待一會兒,等會兒就起來繼續往前走。
“你的意思是,”江恪瞥了眼牆上挂鐘,眼眸一點溫度都沒有,似笑非笑道,“馬上要下暴風雪,你們就留他一個人在山上自己下來?”
面對江恪幾乎吓死人的氣場,攝影組組長冷汗都下來了,說話帶着顫音:“山上機器都收完了,許導應該就在我們身後,我們沒有想那麽多,以為他馬上就回來了。”
前不久才傳來杜同摔河裏的消息,如果這會兒許慎再出事,他們劇組算是完了。
攝像組組長懊悔不已,在想為什麽之前沒有叫上許慎一起走,如果叫上了,這會兒也不至于擔驚受怕。
淩林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跟白柔兩個人一個勁打許慎電話,但始終傳來的是無人接聽。
現在是晚上八點,攝影組回來已經有兩個小時,也就是說,許慎一個人在山上待了兩個小時,兩個小時裏,能發生的事情太多了。
江恪重新穿上防寒外套,拿了手電筒,簡短吩咐道:“通知對地形熟悉的山區負責人,以拍攝地為中心組織人上山搜查,如果找到人就往空中放煙花,大家下山。”
攝影組組長連連點頭,倉皇跑出去找人,連外套都來不及穿。
淩林立刻跟上來:“我跟你一起去!”
夜幕深沉,寒風刀子似的刮在臉上,身體修長的男人撐傘踏入大雪裏,朝後揮了下手:“不用,你留下來看家。”
夜晚的山裏隐藏未可知的危險,摔下山崖,踩空,踩入陷阱,遇到危險動物……
江恪臉色比紛飛大雪還凍人,上山後,他順着劇組經常走的那條路仔細找了遍,除了快要被大雪埋住的腳印外,一無所獲。
天幕黑得宛如化不開的濃墨,雪越下越洶湧,仿佛要将整個世界都深深掩埋,化為無窮無盡的銀白,遙看下,黑色天空與雪白大地像是兩汪潮水,在交界處相撞融合。
江恪輕輕吸了口氣,沿大路分岔開的小路一條條嘗試摸索,時不時喊許慎名字。
聲音被寒風毫不留情吞噬,根本傳不了多遠。
一條小路找到盡頭,沒有,第二條,第三條……
江恪記不清到底走了多遠,呼吸變得逐漸沉重,但腳步卻盡力加快,晚一分鐘找到許慎,他就多一分危險,如果最後找到的是具冰冷屍體,江恪整個人會發瘋。
在走上第數不清多少條小路後,在塊石頭邊,江恪手電筒照到個雪團,他先開始還沒意識到那是什麽,等走了兩步,猝然回身往轉走,來到石頭邊。
那不是什麽雪團,而是一個人,蹲在石頭邊,身上落滿大雪,頭發,眼睫,全都凝了層冰霜,清隽臉上蒼白如紙,那人正維持下巴擱在臂彎裏的姿勢,雙眸閉着,呼吸很輕。
“許慎……”江恪愣了幾秒,伸手去摸他臉,喉結滾動,聲音發緊,“許慎?”
青年依舊閉着眼,睡顏靜谧,像是童話故事裏,躺在冰棺裏的美人。
江恪手指碰到他臉頰,跟摸到塊冰沒什麽區別,他指尖顫抖,把大半傘向許慎傾斜,從口袋裏摸出個暖手寶,塞進許慎手裏,旋即伸手去解他已然凍僵的衣服。
許慎眼睫輕輕一動,迷迷糊糊睜開眼,他感覺手心裏像是有團小火苗在跳動,很燙。
而在自己面前,有個源源不斷,散發熱量的太陽,顯而易見,火苗是太陽分給他的。
這是個好心的太陽。
睡夢中曾經兩次感受過太陽的溫度,已經留下印象,他慢慢傾靠過去,靠在太陽肩膀上。
江恪身體僵了下,一動也不動:“……你醒了?”
良久,許慎低聲回應:“嗯。”
他緩慢地朝熱源移動,順從本能,貼近江恪脖頸,溫暖而細膩的溫度透過皮膚傳遞,讓許慎覺得很舒服。
許慎擡起手,僵硬而笨拙地,抱住太陽。
許慎閉着眼低喃:“我好累啊。”
宛如心尖最軟的地方被人攥緊,掐得生疼,漫出苦汁。
江恪伸手抄過許慎膝蓋,把他抱了起來。察覺到自己騰空,知覺也慢慢恢複了些,許慎意識清醒,他睜開眼,茫然地看着近在咫尺,輪廓深邃的男人:“江恪……?”
江恪垂眸看他,眼眸像是深海,他抱着許慎,一步步往回走。
雪勢稍緩,不再下冰碴子,依舊在夜色裏張牙舞爪地漫天飛舞。
許慎望了望四周:“你怎麽會在這兒?”
他是在做夢嗎?他明明記得自己剛在雪地裏蹲下,怎麽忽然就被江恪抱起來了?
“你沒有下山,我上來找你,”江恪淡淡地道,“然後就找到你了。”
手心裏暖手寶散發熱度,讓許慎的手變得沒有那麽僵硬,他伸手接過江恪的傘,撐在頭上,為兩人遮擋,雪花悄無聲息落在傘面上。
“不好意思,”許慎溫聲道,“讓你們擔心了。”
“你下一句話,”江恪看着他,似笑非笑,“是不是要說給我添麻煩了,非常抱歉?”
正準備說這句話的許慎微微停頓幾秒:“不然呢?”
這不是最基本的禮貌?
看着懷裏青年那張斯文冷淡的臉,江恪腳步一停,忽然把許慎放了下來:“那你別麻煩我,自己走吧。”
許慎:?
蹲地上的時候維持一個姿勢久了,血液循環不通暢,再加上受凍許久,許慎在沾地瞬間,就整個人癱着倒了下去,摔在雪地裏。
許慎踉跄了下,撐在地上想爬起來,努力幾次都沒成功,狼狽不已。
他坐在地上,雪花飄落,渾身冰冷一片。
許慎眼眸微垂,沒由來地覺得悶,像是即将下雨的天空。
江恪幫他,他應該道謝,不幫他,也是情理之中,他并沒有幫他的義務,可為什麽,許慎喉頭仿佛堵了塊棉花,覺得有點不舒服呢?
眼前停了雙雪地皮靴,往上看,漂亮張揚的男人蹲在他面前。
砰的一聲,身後煙花在雪中上升,綻放,斑斓光芒映在他臉頰,勾勒出輪廓線條。
“現在,”江恪極有耐心地問道,“你想清楚應該說什麽了嗎?”
許慎抿了下淡色嘴唇:“你想聽我說什麽?”
白色雪花落在江恪額前,碎發裏,那雙眼眸如同浸了冰似的,他盯着許慎看了會兒:“你想要我抱嗎?”
青年攥緊暖手寶,淡漠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眼睫垂下道淺淺弧度,皮膚細膩如瓷,像是坐在雪地裏的精靈。
半晌,他都沒有開口說過半個字,被寒風吹得眼尾發紅。
江恪輕嘲地勾了下唇角,心底一片潰敗,不知道是在折磨許慎還是在折磨他,他移開視線:“算……”
算了兩字還沒說出口,青年慢慢朝他擡起手,低下了頭。
——那俨然是個要抱的姿勢。
江恪定定地看着他,欲.念如同野草瘋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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