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這山洞底下居然還有人?

林缙心頭一凜。

而這時, 那白衣男子靜靜端詳了他片刻, 忽然道:“你是東方聞鶴的徒弟?”

林缙眉頭一挑,冷聲道:“你是誰?”

白衣男子微微一笑:“你不用管我是誰,是東方聞鶴讓你來找這半塊通天碑的吧?”

說着,那白衣男子便擡手托出了半塊通天碑。

林缙見到那半塊通天碑,眸色一沉,但卻始終沒有伸手去拿。

白衣男子見狀,神情微有詫異,反而笑了笑道:“你這性子, 倒是不像東方聞鶴。”

林缙淡淡道:“我師尊是讓我來取通天碑沒錯,但前輩既然先我一步到手,又救了我性命,我斷然不能強取。若是前輩願意把通天碑讓給我, 只要我能付出的代價, 我都願意付。”

白衣男子微笑:“東方聞鶴居然能教出你這樣的徒弟,也真是稀奇了。”

林缙抿唇, 神色冷淡,沒有回話。

而這時白衣男子靜靜凝視了林缙的表情片刻,忽然道:“你只要幫我辦一件事, 我就把這半塊通天碑讓給你。”

“什麽事?”

“把你身體借我一用。”

林缙悚然,而還未等他開口拒絕, 那白衣男子便淡笑道:“你放心, 我不過是借你的身體去辦一件事, 事後我就把身體還給你。”

林缙看着白衣男子淡然溫和的神情, 微微皺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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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那白衣男子見到林缙的神情,卻忽然伸出手,輕點林缙的眉心。

林缙心頭一驚,想要避過,可就在白衣男子出手的那一瞬間,他卻仿佛被什麽東西吸住了一般,動彈不得。

随後,林缙便跌入到了一片幻境之中。

等林缙再次睜開眼,發現四周是一片花海,風景極美,白雲藍天,青草遍地,似乎還能嗅到那花朵淡淡的芬芳。

而緊接着,林缙便意識到,這是那白衣男子的識海。

識海如此廣闊,林缙記得就算他的師尊都沒有這般廣袤繁盛的識海,而他師尊已經在雲州大陸四位宗師中排名第二,這男子……究竟是何許人也?

林缙心中警惕又懷疑,白衣男子輕柔溫和的嗓音卻又在這時緩緩響起。

“人在識海中,是不會撒謊的,怕你不相信我,所以就帶你進來了。”

林缙猛地回頭,便看到那白衣男子微笑着立在他面前,識海中的白衣男子風華正茂,模樣比方才在外面見到的愈發出塵脫俗,宛如谪仙一般。

林缙薄唇抿成一線,神色冷穩,看不出情緒。

白衣男子這時笑了笑,又道:“現在可以相信我說的話了麽?我确實是打算借用你身體一段時日,之後,便不會再打擾你了。”

白衣男子說這話的時候,識海中花草樹木仍是如方才一般,風也愈發柔和。

确實是沒有撒謊的表現。

林缙沉默了。

白衣男子見狀,忽然道:“若是你不同意,我便再問問你那位朋友。”

林缙神情一凜,冷聲道,“你見到阿玉了?”

白衣男子微笑:“是,他是你道侶吧。”

林缙默默攥緊了拳頭,清瘦的手背上隐約有青筋浮現。

“你不能去找他。”林缙冷聲道。

白衣男子眉頭微挑:“這可奇怪了,你自己不願意答應我的要求,又不讓我去找旁人——”

“你借用我的身體是想做什麽?”林缙冷冷打斷了白衣男子的話。

白衣男子聞言薄唇微勾,知道有戲,便笑道:“去見一個人,你認識的人。”

“你要見我師尊?”林缙修長的劍眉再次皺了起來。

“沒錯。”

林缙不說話了。

而白衣男子看着林缙的神色,卻自己淡淡笑了笑,低聲道:“我要問問他,當年為什麽要在夢中刺殺我,又試圖把另外一個朋友推下懸崖。”

林缙驟然一驚,然後他就意識到一件事。

“你是顧劍書?”

白衣男子微笑:“看來我當年的名頭還在。”

林缙抿唇不語。

白衣男子看着林缙的表情,便道:“想必你師尊一定告訴你,是我當年和沈碧一起暗害他,他才受了傷,無功而返,但其實,有半塊通天碑已經被他拿走了。”

林缙默默閉上了眼,霜白色的面容上隐約有冷意浮現。

“你不信?”白衣男子伸手掐了一朵綻放的桃花,微微一笑。

“我信。”林缙淡淡道。

白衣男子顯出幾分驚訝的表情,而随後,林缙便睜開眼看向他道:“我了解我師尊,他做得出這樣的事。”

白衣男子默然半晌,露出一絲苦笑:“也對,他野心那麽大,明明當初人人都看出來了,但只有我跟阿碧像個傻子,還那麽相信他。”

林缙沒有理會白衣男子的感慨,只道:“若是我不讓你附身,你會強行奪舍阿玉麽?”

白衣男子微微一怔,然後他就笑道:“當然會,他比你可弱多了。”

林缙神色頓時一冷。

而白衣男子這時又道:“不過我還是更傾向于選擇你,畢竟你那位道侶修為不如你,也很難接近東方聞鶴。”

“你要報複我師尊?”

白衣男子沉吟良久,淡淡道:“是,也不是,我其實最想問問他,當年那麽做,他後悔麽?”

林缙眸光微動,神情顯然有一絲絲動容,但很快,他就恢複平靜道:“我答應你,把通天碑給我。”

白衣男子淡淡一笑,林缙面前的景象瞬間潰散了開去。

林缙再次睜開眼的時候,白衣男子仍是立在他面前,兩人重新回到了地底的山洞中。

林缙甫一睜眼,擡手便攻向了白衣男子的面門。

然而白衣男子微微一笑,身形居然在那一刻化為一道缥缈無蹤的白影,驟然間消失了。

林缙心頭一沉。

随後他跟随着神識追溯過去,扭頭,竟然一眼就看到那白衣男子輕輕漂浮在不遠處的空中,而他身側,躺在冰涼石地上的,赫然便是江逐月。

那白衣男子神情模糊地淡淡看了林缙一眼,便俯身想要化入到江逐月體內。

林缙擡手便是一道劍氣過去!

白衣男子再度消散。

片刻之後,他又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在了林缙面前。

“你不是說我救了你的性命,便不同我動手麽?”

林缙神情清冷:“從你想要奪舍阿玉的那一刻起,我們之間便沒得談了。”

白衣男子瞬息間又出現在了江逐月的頭頂,微笑:“你這麽暴露自己弱點的,還是頭一個。”

林缙又是一道劍氣射了過去。

但這一次,白衣男子不閃不躲,擡手輕輕一拂,便化去了林缙的劍氣,淡然道:“你既然見過我的劍陣,又聽過我的名號,就該知道,你不會是我的對手。”

“如果帶不出通天碑,東方聞鶴也不會放過你,你的道侶也會魂飛魄散,你還要如此堅持?”

林缙一言不發,猛地拔出背心的長劍,便朝白衣男子攻了過去。

那白衣男子見到林缙拔出那把長劍,神色微凜,随後他的面容便肅然了起來。

半柱香之後。

林缙被漂浮在虛空中的白衣男子死死按在地面上,動彈不得。

他這時才意識到,白衣男子的實力或許早就在大乘之上。

可這樣的一個人又為何會把自己囚困在無盡林中五百年?

林缙額頭上漸漸有冷汗滲出,可看了一眼不遠處安靜沉睡的江逐月,他又知道自己若是放棄,江逐月的生死便愈發難以預料了。

難道……真的要成全這個白衣男子麽?

“我忽然改變主意了。”白衣男子忽然淡淡開口。

林缙心中一凜,竭力想要擡頭,可下一瞬,一道刺目的白光就從他頭頂百會穴猛地鑽了進去。

林缙瞳孔驟然收縮,然後他就一點點失神地滑落在了地上。

頭頂俯瞰着他的白衣男子淡淡嘆了口氣。

片刻之後,林缙再次睜開眼,眸中再沒有先前那般沉着冷漠的光芒,反而多了一絲清潤澄澈。

像極了白衣男子的眼神。

可……白衣男子不是還在他眼前麽?

這時,林缙緩緩站起身,看了一眼眼前的白衣男子道:“你自己保重。”

白衣男子微笑:“既然都打算舍棄我了,又談何保重。”

林缙默然,片刻之後,他便将手一揚,收走了不遠處那落在地上的長劍,仰頭打算脫陣而出。

可偏生就在這時,一道黑影從黑暗處蹿了出來,猛地咬住了林缙的手臂。

林缙眉頭微皺,低頭看了一眼。

然後他就看到小妖獸狠狠咬在他的手臂上,嗷嗷嗚嗚,似乎在提醒他什麽。

這一瞬間,林缙的眸中顯出一絲絲掙紮之色,但很快,那掙紮之色變化為了平靜。

林缙擡手一抹,将小妖獸扔在了地上,頭也不回地便縱身一躍,徑直破開那山洞的禁制,飛升而出。

白衣男子目送着林缙遠去的身影,清潤溫和的眸子顯出一絲淡淡的悵然。

“那就祝你得償所願吧。”

·

“沈姑娘,沈姑娘!”一個稚嫩的嗓音在昏睡的江逐月耳畔響起。

江逐月迷迷糊糊,額頭還一陣陣作痛,睫毛顫了顫,勉強一點點睜開了眼。

然後,江逐月就看到一個穿着衣服的碧綠色小竹竿飄在他面前,還不停地叫他‘沈姑娘’。

江逐月:???

他是見了鬼嗎?

這是江逐月第一反應。

但很快,江逐月略微定了定神,便意識到這玩意應該是類似管狐的守護靈。

只不過……怎麽會有人把竹竿煉成守護靈?

還叫他姑娘?

這得是多瞎啊……

不過等等?

沈姑娘?

江逐月似乎終于意識到什麽,他忍着身上的痛楚掙紮着坐了起來,便低聲道:“你叫我沈姑娘?沈姑娘是誰?”

那竹竿聽到江逐月開口,怔了一下,陡然吓了一跳,然後它就嗖得一下退開了好遠,小聲道:“原來是男的。”

江逐月:……

江逐月扶着石壁默默站起身,道:“你說的沈姑娘,是不是沈碧?”

竹竿:?

随後那竹竿又飄飄晃晃出現了,奇道:“你怎麽知道?”

江逐月目光動了動,道:“沈碧是我娘。”

竹竿聽了江逐月的話,立刻又嗖得一下蹿了出來,圍着江逐月打轉。

而江逐月這會又想起一件事,忍不住就摸了一下自己的臉——奇怪,明明面具還在,為什麽這竹竿就能把他認成他娘?

竹竿似乎是看出了江逐月的心思,就晃了兩下,嫌棄道:“我們靈器,是看氣質認人的。不過你也确實長得太醜了,沒你娘一半好看。”

江逐月:我可謝謝您了。

不過見到這竹竿,江逐月便猜到這裏或許還有別人,于是他便忍不住道:“小竹竿,你一個人住在這?”

竹竿晃啊晃的:“我主人也在。”

江逐月目光一動,立刻便哄着小竹竿,讓它帶自己去見那個主人。

他總覺得,那主人是從這裏出去的關鍵。

而小竹竿知道江逐月是沈碧的後人之後,倒也沒有懷疑他,蹦蹦跳跳就帶着江逐月走了。

·

很快,江逐月就見到了那個小竹竿口中的主人。

一個穿着白色長袍,模樣異常清隽淡然的中年男子,看上去跟陸帷還有江逐月父親年齡相仿,還帶着一股淡淡的書卷氣。

江逐月見到那中年男子,微微一怔,很快便生出幾分好感來。

他看人一向都很遵從內心第一感受,他的直覺就是,這男子不會害他。

小竹竿這會蹦蹦跳跳上前去,就對那白衣男子叫道:“主人,這是沈姑娘的兒子。”

白衣男子聞言,目光微動,随後就淡笑着道:“阿碧的兒子?你叫什麽名字?”

江逐月聽着白衣男子這溫和的嗓音,竟然都未曾防備他,下意識就低聲道:“江逐月。”

白衣男子微笑:“名字真好。”

江逐月聞言,竟然有些赧然。

而接着,那白衣男子便彈指一拂,拂去了一旁一個茶幾上淡淡的一層塵埃,輕聲道:“坐吧。”

江逐月遲疑了一下,道:“前輩,您的好意我心領了,可我現在還得去找一個人。就不陪您久坐了。”

白衣男子聞言,眉頭微微一挑:“你說的,可是一個玄衣青年?”

江逐月心頭一驚,忍不住高興道:“前輩您見過他了?”

“是,不過他已經拿着通天碑走了。”

江逐月:???

白衣男子的嗓音清且淡,可落在江逐月耳中卻宛如一塊巨石墜入了一汪平靜無波的深潭水,一瞬間掀起滔天駭浪。

走了?

拿着通天碑……走了?

雖然是極為簡單的幾個字,但拼在一起,江逐月卻如論如何也一時間消化不了那話中透出來的意思。

而白衣男子看着江逐月的表情,又道:“他也問過這裏有沒有旁人出現。”

江逐月心頭一緊,忙道:“然後呢?”

“然後我告訴他沒有,他就拿了通天碑走了。”

江逐月聽到白衣男子這句話,抿了抿唇,忽然他就沉聲道:“前輩為何要撒謊騙我?”

白衣男子本來正把那幾案上的一卷書鋪開,聽到江逐月這話,動作微微一頓,末了便道:“怕你傷心罷了,那青年……是你道侶吧?”

江逐月咬了一下唇,低聲道:“是,他是我道侶。”

白衣男子微有沉思,便擡手對江逐月道:“你過來,我給你看一樣東西。”

江逐月沉默了一下,走上前去,手中卻握緊了方才悄悄取出的防禦靈器。

然而白衣男子就在這時擡手往江逐月眉心一點,江逐月毫無招架之力,防禦靈器都沒來得及握緊,便也同林缙之前一樣陷入了白衣男子的識海中。

然後,江逐月便在那一片花海中看到了方才林缙跟白衣男子對峙的場景。

只是中間關于沈碧和東方聞鶴的對話,白衣男子都模糊掉了名字和內容。

到最後,江逐月看到林缙神色淡漠地仰頭飛出山洞的時候,神情極為古怪。

但他也知道……識海确實不能騙人。

所以林缙,就這麽丢下他了?

雖然是為他好,可居然都不商量,就這麽丢下他?

江逐月心頭又氣又無奈,接着他又聯想到林缙先前不清不楚說給他聽的那些話。

随後江逐月心頭便漸漸湧出一股寒意。

林缙……是不是一開始就打算自己帶着通天碑去跟他那個師尊交涉?

是不是一開始就打算瞞着他獨自行動?

要不然也不會在拿到通天碑之前,同他說那麽多話……

是了,林缙那個性格,一定會怕連累他的。

這次的事,只怕也是如此。

而白衣男子看着江逐月眼睫微微顫動的模樣,心頭不忍,便輕聲道:“他都這樣了,你還記着他?”

江逐月神色一沉,冷聲道:“你不懂。”

這次,江逐月微妙地将‘您’字換成了‘你’,這裏藏着的意義顯而易見了。

白衣男子聞言,倒也不惱,只道:“那你現在打算怎麽做?”

“我要去找他,求前輩放我出去。”江逐月擡頭,靜靜對上白衣男子的眸子,眸色灼灼,神情堅定。

白衣男子沉默了。

過了許久,那白衣男子低聲道:“你是阿碧的兒子,我該提醒你,你那位道侶,也未必是什麽好人。他師尊道貌岸然,當年還差點害死你母親,你難道沒猜出來?而他要取通天碑,也是助他師尊,兩人狼狽為奸——”

“前輩的好意,我心領了。”江逐月淡淡打斷了白衣男子的話。

“若前輩真是為我好,便放我出去吧。”

白衣男子這時靜靜凝視了江逐月片刻,不由得微微嘆氣道:“你這性子,倒是跟你母親一模一樣。”

“也罷。”

白衣男子緩緩擡手,一道光芒之後,江逐月回歸現實。

可江逐月剛睜開眼,便發覺這山洞已經在隐隐搖撼了起來,他心頭一震,下意識道:“這是怎麽回事?”

白衣男子淡淡道:“失去了劍陣和通天碑,此處靈氣來源已絕,自然就該消亡了。”

江逐月神情震驚:“那這裏的那些妖獸怎麽辦?”

白衣男子微微一笑:“你這時候還想着那些妖獸?”

江逐月厲聲道:“前輩您若真是善良,明知會造成這樣的結果為什麽還要讓林缙帶走那半塊通天碑?”

白衣男子聽着江逐月的話,神色忽然微微震動了幾分,然後他就露出一點悵然若失的表情。

江逐月知道白衣男子修為超群,或許會有辦法,這會他咬咬牙,還想再勸,旁邊之前被林缙打飛的小妖獸卻又在這時跑了出來,一把咬着江逐月的衣擺,想将他往外拖。

江逐月正有些焦頭爛額,一旁的白衣男子忽然淡淡嘆了口氣。

“你說得對,我留在這,其實也就是為了這些妖獸。”

江逐月心頭一動,剛想說什麽,那白衣男子卻輕輕一拂袖,一陣氣流便托着江逐月往上飄去。

山洞的頂上也在此時裂開了一條縫,天光射了進來。

江逐月随着這股氣流緩緩上升,腳下浮空,但那股真氣的力量卻異常穩定。

随後,等他停下來的時候,他便發現自己立在了這處崖底的最高點,山風料峭,蒼翠滿目。

而江逐月此時四處一看,便看到那些妖獸在叢林中奔走咆哮,驚慌失措的表情。

江逐月心頭恻隐,忍不住回頭去看那白衣男子,小妖獸也在這時嗷嗷直叫。

但小妖獸似乎是十分害怕那白衣男子,叫也不敢叫得太大聲。

白衣男子見狀,淡淡一笑:“你也想讓我,救你的族類?”

小妖獸聞言,眼前一亮,然後它就舉起一雙爪子,作了個作揖的姿勢。

白衣男子沉吟片刻,嘆氣一笑道:“也罷,反正總歸是要付出代價的,只能我來了。”

江逐月聽到白衣男子這句話,心頭一驚,道:“前輩你要做什麽?”

“自然是做好事。”

白衣男子話音剛落,身形忽然膨脹了幾百倍,而他的身影也漸漸化為了半透明的模樣。

江逐月見到這一幕,心頭駭然——這是大乘修士?不對,便是大乘修士也不能做到這般,這白衣男子早已應該飛升,可為何在這?

而白衣男子此時淩空低頭靜靜看了江逐月一眼,他雙眸如水,十分溫潤。

這時他便輕聲道:“逐月,替我轉達給阿碧一句話,當年,是我對不起她。”

江逐月聽着白衣男子這話,心頭一沉,下意識便想沖上去抓住白衣男子的衣袖。

可就在這時,白衣男子緩緩擡手,竟是硬生生在虛空之中将整個崖底都托了起來。

江逐月來不及阻止,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只能死死抓住那山崖的崖壁,讓自己不掉下去。

崖底那一塊巨大的平面回到曾經無盡林小沙漠位置的一瞬間,江逐月看到白衣男子對他微微一笑。

這一笑,宛若春風。

江逐月嗓子微微抽緊了,他心頭生出一種極為不詳的預感。

然後,他就眼見着那虛空中膨脹到無數倍的身影緩緩又恢複到本來的模樣,接着,那一襲白衣邊從空中墜落了下去,狂風呼嘯,只是轉瞬間,那白衣便沒入了深黑的崖底中。

再也見不到了。

江逐月瞳孔驟然收縮,他撲到了那懸崖邊,試圖想去抓住那縷飄飛的白衣,可他已經抓不住了。

悔恨,愧疚,痛苦。

諸多情緒從江逐月內心深處湧了出來。

他沒想到白衣男子會這麽做。

最終,江逐月頹然跪在了山崖旁,緩緩垂下了頭,羽睫微顫,有晶瑩的淚光墜落下來。

而此時,方才那些驚慌的妖獸也在這時對着那山崖默然垂下了頭。

小妖獸低低嗚咽了一聲,仰天長叫了一聲。

妖獸們也在這時跟随着小妖獸嘶鳴了起來。

哀鳴聲在無盡林上空久久回蕩,盤旋不息,是在祭奠一個溫柔靈魂的消散。

而到這個時候,江逐月甚至都不知道白衣男子叫做什麽名字。

·

顧劍書在隕落的那一刻,不僅沒有覺得失落,反而覺得釋然。

他的另一半,他的所有智慧以及恨意,已經随着林缙離開了無盡林。

他的良知則留在了這裏。

他修煉了五百年,早已突破了天人境,可他仍是遲遲不願飛升,因為他心有執念,心有不甘。

他知道東方聞鶴一定會來找那半塊通天碑,便構造了這麽一處隐蔽的地方。

只要東方聞鶴派來的人修習了通天碑上的法門,一定會被吸引過來。

而等了五百年,他的願望也終于實現了。

可就在他的魂魄進入林缙身體的那一刻,他卻不由自主地把自己分成了兩半。

一半良知,一半冷漠。

或許是他潛意識裏還放不下這裏,所以才做出這樣的一個舉動。

而也就在他隕落的那一刻,他才終于釋然地意識到,無論另一個他成功與否,他總歸不會後悔了。

唯一還愧疚的人,就是沈碧。

不過顧劍書最後一刻看到江逐月那震驚和悔恨的眼神時,他便知道,阿碧應該會原諒他的。

畢竟,江逐月都這麽善良,更何況當年的阿碧。

想到這,顧劍書便安然閉上眼,徹底在空中消散成了無盡的靈光碎屑。

而直到最後一刻,他都沒有再想起東方聞鶴這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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