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春莺來信》

文/江小綠

錦城,隆冬。

昨夜下了一場大雪,鋪天蓋地的白掩蓋萬物,地上積雪厚重,腳踩上去,留下一個極深的印子。

宋莺手裏提着超市購物袋,在迎面吹來的一陣涼風中縮緊肩膀,往家裏走去。

宋之臨因為工作調動,一家人前幾天才從嘉南搬過來。

房子是學校分配的,許久未住人,什麽都需要重新再買,宋莺這趟出來就是采購生活用品。

這是一個老小區,地處老城區,交通卻很便利,周邊配套設施完善,旁邊還有片供小孩玩耍的空地,滑滑梯上黃色油漆斑駁,帶着陳舊的年代感。

大雪封城,周遭空曠。

鞋底壓着厚雪,發出細微的咯吱聲。

宋莺步伐沉穩,走得不緊不慢,白皙的側臉專注認真。

積雪反射的光明亮刺目,白茫茫一片,遙遙能看見小區大門,一個遠方的黑點。

宋莺攏了攏脖子上針織圍巾,低頭朝手心哈了口氣,再不經意擡眼時,忽的怔在了那裏。

前方那片雪地上,不知何時躺着一個少年。他穿着單衣,雙手攤開閉着眼,大雪覆蓋了他的身子,漂亮靈秀的眉眼被染成純淨的顏色,皮膚白透得能隐約看見底下血管。

這一幕安靜而詭異,在這個冬日的傍晚不真切得像幻境。

宋莺臉上閃過愕然,片刻,仿佛是出現幻覺般輕輕眨了眨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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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溫度很低,寒風刺骨,凜冽的寒意直往身體裏鑽,讓人不禁瑟縮。

他就這樣靜靜躺在雪裏,安詳閉目,衣角被融化的雪水打濕貼在身上,似乎絲毫察覺不到痛苦。

宋莺怔愣許久,看着他凍得發紫的唇,猶豫過後,還是握緊手裏袋子,試探走上前,在他旁邊輕喚了兩聲。

“你好,請問需要幫忙嗎?”

少年一動不動,長睫覆在臉上,猶如死了一般。

時間無聲停止,靜得沒有任何響動,偌大的天地好像只剩他們二人。

宋莺不自覺打了個哆嗦。

許久無人回應,空氣仿佛越發冷了,宋莺咬咬牙加大音量,乍然響起的話語打破此刻寂靜。

少年終于有了反應。

覆在眼睑上那排濃密的長睫顫了顫,緊接着睜開,倏忽亮起的漆黑眸裏卻藏滿不耐。

“別叫了。”不輕不重的語調,拖着長長的疲懶厭倦。

“沒見過人求死?”

宋莺徹底愣住了。

他漂亮的眸子不耐煩地瞥了她一眼又飛快閉上,恢複成先前的模樣,風雪依舊,少年身陷雪中,任由着大雪将他覆蓋掩埋。

眼前畫面充斥着古怪奇異的美感,一時令人受到沖擊,宋莺站在那靜立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

窸窸窣窣,耳邊響起細碎響動。

宋莺從自己的購物袋裏拿出了一塊新的方巾輕輕展開鋪在他臉上,然後起身,走進小區。

雪地重新恢複寧靜,大概過了三分鐘,躺在那裏的少年一把抓下臉上蓋着的毛巾,氣惱擰眉,拍拍自己身上的雪站了起來。

林宋羨被攪和的興致全無。

出師不利,今日不宜求死。

他煩悶心想。

錦城最後一場大雪結束,迎來立春,沒兩天,就是開學。

錦江中學歷史悠久,師資雄厚,教學風格嚴謹,每年一本上線率高達百分之九十。

宋莺的轉學手續辦得很順利,她的成績單讓辦公室的幾位老師都和顏悅色,領了校服和書本,她和宋之臨往外走去。

大樓外是片小花壇,前往校門口的路上要經過一面公告牆,設立在上課必經的走道旁,上面張貼着成績單和優秀學生照片。

比起這個,更引人注目的是這整片牆壁都被刷成了天藍色,突兀又亮眼。海平面和天空交錯,白色的雲層中有一頭巨鯨穿梭而過,身體仿佛要躍出牆壁,耳邊似乎能聽到它的低吟。

宋莺盯着這幅畫眼中不掩驚豔,身旁同時響起宋之臨贊嘆聲,“錦江的教學質量果然不錯,從學生的創造力就可見一斑。”

“你怎麽知道是學生畫的?”宋莺問。

“一般學校不會專門請人來塗畫,而且這裏面...”他伸手觸碰了一下藍鯨的身體,才說:“藏着一股少年意氣。”

宋之臨在大學當教授,他教文,喜愛讀書,平時講話總帶着各種奇怪的道理,沒有緣由,卻又讓人莫名信服。

宋莺再次打量着眼前這幅畫,透過這頭巨鯨,恍惚看到了一個站在上面迎風而立的少年。

她搖搖頭,甩去腦中紛亂畫面。

開學第一天,錦江慣例舉辦開學典禮,全校師生集合在操場,烏壓壓的一片。

所有學生都穿着整齊的藍白校服站在底下,聽着主席臺上校長發言。

宋莺在高一三班,周圍都是陌生面孔,偶爾傳來小聲細碎的交談。

朝陽和煦明亮,落在身上帶着冬天的溫柔,讓人放松。

宋莺走神之際,話筒裏的聲音已經換了個人,嚴厲之餘,又有種無可奈何的惱怒。

“前幾天,我們學校發生了一件大事,某位同學,未經允許私自在學校公告牆上塗畫!”

“行為極其惡劣,給學校造成了巨大的負面影響。”

“——下面請高一三班的林宋羨上來做自我檢讨!”

旁邊瞬間響起了嗡嗡議論,無一例外都在說着教導主任嘴裏的林宋羨,宋莺茫然擡起頭,視線裏闖入一抹耀眼的紅色,像火,炙熱張揚。

宋莺感覺自己的眼睛像是被燙了一下。

站在臺上的男生穿着一件大紅色工裝夾克外套,肩骨挺拔,身高腿長,在滿片樸素的校服中格外醒目。

紅色襯得少年眉眼灼灼,迎面撲來大片豐沛鮮盈的陽光,他帶着滿身的驕傲不羁,耀眼刺目。

“我檢讨,不應該看學校公告牆醜陋就在上面随意創作,造成負面影響非我本意,但在這裏我要澄清一下,藝術沒有好壞之分...”

少年單手扶着話筒調整了一下角度,懶洋洋的聲音傳了出來,擡眸的瞬間唇角無所謂地揚起,整個人就像是在發表一場屬于他的演講,而非在全體師生面前自我檢讨。

“古希臘哲學家柏拉圖曾說過:我們不能根據自己的意願來審視藝術,也不能用審美的框架來評說藝術,而是根據藝術自身的作用來發現她可塑性的特點。”

“所以在你們眼裏的負面影響,未必不是他人眼中的亮彩,我覺得我畫得很好,相信看過的大部分人也都是這麽覺得的,相反一味的墨守成規故步自封才是最大弊端,這一點學校需要好好改進...”

“滋啦——”

洋洋灑灑的講述戛然而止,被一道刺耳噪音打斷,緊接着,是教導主任的怒聲訓斥。

他終于忍無可忍。

“林宋羨,你給我滾下去!”

少年滿臉無辜,聳了下肩膀後雙手插進了外套口袋,正要漫不經心地走下臺,又聽到身後嚴厲呵斥。

“還有!馬上給我把你身上這件亂七八糟的衣服換下來,不穿校服像什麽話!”

豔陽熱烈,曬久了有種暈眩感。

宋莺想,原來他叫做林宋羨。

比起那一天雪地裏蒼白悄無聲息的人,眼前的他,就像日光裏茁壯生機的植物,野蠻生長。

一面背陰,一面向陽。

開學典禮結束,各班依次回到教室。

三班的班主任是個面相和藹的中年男人,簡單的做過自我介紹,他把宋莺安排在了角落一個座位,旁邊是空的,她把書包個人物品放下時,感受到了旁邊幾道明顯視線。

“你、自求多福。”她前座一個戴着眼鏡的男生縮着腦袋小聲地同她說。

宋莺拿書的動作頓住,還沒來得及開口,他已經飛快把頭扭了過去,像是生怕她找他說話。

林宋羨是在上到第三節 英語課時進來的,他遲到了,站在門口不緊不慢地打着報告,英語老師一副無奈表情,示意他趕緊回到座位上。

宋莺怔怔注視着他的走近,直到林宋羨穿過重重座位走到她面前,才反應過來,身旁空了許久的桌子,原來是他的。

他們竟然是同桌。

一側傳來響動。

林宋羨拉開了椅子坐下,男生的衣服帶着陽光和洗衣液的味道,混雜在一起,變成一種特殊氣味。

他換了校服,變得乖順幹淨許多,收斂了幾分張揚的氣質。

這堂課宋莺聽得有些心不在焉。

她不知道旁邊的人還記不得記得她,作為曾經有過一面之緣的陌生人,現在變成一個班裏的同學,裝作不認識似乎有點尴尬。

不過她很快就放下了這個念頭。

老師一走,就像是解開了緊箍咒,周圍頓時躁動,林宋羨的前桌方祁揚扭過頭,對他擠眉弄眼。

“羨哥,今天老劉給你安排了個新同桌,看到了嗎?”他笑得飽含深意,目光直直投向宋莺,被人這樣毫不掩飾地盯着,她有點不自然,垂眸盯着手裏的筆。

感知卻變得敏銳。

身旁似乎投過來一道打量視線,沒兩秒,平平無奇的一聲,“哦。”

“.........”

宋莺大概知道自己以後該怎麽做了。

整個上午兩人都沒有說話,明明只間隔着短短距離,中間卻像是隔着一堵無形的牆,阻斷了任何可能性。

終于挨到放學,宋莺揉着僵硬的脖頸,在思索着是否應該找班主任調換一下座位。

剛放學的校門口有不少人,錦江的校門外就是一條街,賣着各式各樣的吃食和小商品。

宋莺背着書包,看到了不遠處的文具店,她扯扯肩帶提步走過去,剛到臺階旁,隔壁小超市就走出來幾個人。

六七個男男女女,校服穿得亂七八糟,其中一個女生頭發還挑染了幾縷悶青色,意外的是裏面有兩個熟面孔。

林宋羨懶懶地倚着牆,旁邊有人在和他說話,他垂着眉眼沒怎麽搭理。方祁揚看到了宋莺,眼睛一亮,立刻叫住她。

“喲,這不是我們羨哥的小同桌,你在這裏幹什麽呀?”

宋莺生得白皙乖順,做自我介紹時站在臺上令人印象深刻。

女生穿着提前換好的藍色校服,皮膚像雪,眉眼細致溫柔,一頭烏黑柔順的長發用發圈在腦後松松綁着低馬尾,露在外頭的手腕細細的,讓人感覺很舒服。

方祁揚同她說話時都不自覺放軟了語氣,想要逗弄。

“阿羨的同桌?”

“他不是從來不和別人一起坐的嗎?這誰啊?”宋莺還沒來得及答話,裏頭的幾個人已經開始打量着她,目光不善。

“老劉安排的啊,轉學生。”方祁揚答。其中那個頭發挑染了悶青色的女生帶着兩人走到了宋莺跟前,近看才發現她還化了妝,眼線上挑。

“新來的啊。”她拉着腔調慢條斯理地說,目光上下掃視,下巴微揚。

“那你可得注意點哦,阿羨他不喜歡被人打擾,盡量安靜,知道嗎?”

“......”宋莺沉默了下。

她站在那裏,望着面前這群看起來如同不良少年的學生,腦中卻倏忽冒出了今天聽到的各種傳言。

“林宋羨啊,他天不怕地不怕,學校裏沒人敢管他。”

“以前他打架,那個男生被打進了醫院,第二天就退學了,他還好好的,還是校長親自送他到的學校。”

“剛開學那會林宋羨不知道多有名,光那張臉就引起一陣轟動,當時有個女生膽大對他公開表白,後來直接哭着跑了。”

“總之,早退曠課交白卷,各種...只有你想不到沒有他做不到。”

......

“用兩個詞概括就是離經叛道,狂妄不羁,不是我們普通人能招惹的。”

宋莺想到這裏,腳步不自覺往後退了一步,正點點頭要說話,就見那個靠在一旁事不關己,始終沒出過聲的人叫住了她。

“喂。”林宋羨掀起眼皮,嗓音淡淡,平靜發問。

“你那天把毛巾蓋我臉上什麽意思?”

“讓我安息?”

作者有話要說:  暫定每天早上八點更新,盡量不請假。

又見面啦,祝各位看文開心,生活順利。

這章發五十個小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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